蟑螂，夢見水泥地裏露出一顆男人的頭，夢見鮮血從天而降落在她的身上，夢見她回到了老家的墳地，那裏閃爍著藍綠色的光。一只手從地底冒出，抓住她的腳踝。而她的手裏沒有酒精、大蒜或者十字架，只有一把手槍，看樣子是葉明皓的手槍。鬼魂在月光下，紛紛冒了出來，蜂擁而至，將她團團圍住。一陣大風吹來，那些鬼魂被吹上天空，猶如冬霧一般漂浮周圍，而她感到寒冷，徹骨的寒冷。她想要回家，躲進被窩裏，但突然的轉身，看到的竟然是一張臉——那張臉她再熟悉不過了，是貞子的臉。

“啊——”

圓圓從睡夢中驚醒，在黑暗裏大喘著氣。幾秒鐘之後，她眨了眨眼，朦朧恍惚。周圍是突然的安靜，完全的安靜。

馬路上的車燈折射透入屋內，照亮了圓圓的臉。掀開被子，走到窗邊，發現窗戶沒有關，寒風從外面不斷地襲擊她的身體，或許寒冷就是她做噩夢的緣由。馬路對面的公交車站旁邊有一只差不多和十歲男孩那麽高的大雪人，還有熱心腸的人給它戴了一頂黑色鴨舌帽、圍上紅色圍巾、手裏還拿了一把黃色的掃帚。月亮從雲朵後方鉆了出來，殘缺不全，也看不清輪廓。冷空氣將霧霾凍住，仿佛面前飄浮著密集而陰暗的幽靈，就像夢境。而貞子就躲在其中在意想不到的時候出現。對於貞子的形象她怕極了，這源於幾年前的一個元旦，表姐和幾個親戚的小孩一起看恐怖片，片中的boss就是貞子。抓住窗簾的一角，準備拉上，卻發現那只雪人竟然有一排黑色的牙齒和恐怖的血色雙眼。她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迅速地拉上窗簾，爬上床。

閉上眼，肉眼看不到的鬼魂來了，就在她的身邊。雪人的眼睛，太過於恐怖，即便在溫暖的被子裏仍然覺得徹骨的寒冷。她覺得今晚可能無法入睡，索性掀開被子，發現床邊只有一只拖鞋，另一只在窗邊。霓虹燈的光照在兔耳朵上，十分柔和。這雙拖鞋是去年舅媽雙十一送的，一直以來她都特別喜歡，直到現在。挺直了腰板，屏住呼吸，她已經長大了，不再畏懼。可是畏懼就像是一條腳鏈拴住了她，就像宗教對於信徒。

轉身，快速的拉開臥室的門。客廳裏空無一人，墻上的夜光圖案以及插頭上的小燈還亮著光。摸到開關，亮晶晶的吊燈瞬間傾瀉下金碧輝煌，使她覺得周圍空氣的溫度稍稍改善。在扶手椅子上坐下，手指插進腋窩，閉上眼睛，夢境再次出現，雪人就在身後。急忙睜開眼睛，仿佛感覺咽喉挨了一拳，只覺得呼吸困難。

但，周圍是異常的寧靜。

只不過，內心無比燥亂。無數個吶喊的聲音從地獄和天堂而來擊穿她的耳膜，撞擊著她的心臟。電視機上方的鐘表，才不到九點。

她站起來，看了眼臥室的房門。黃色的虛幻光芒之後，是窗簾的輪廓。黑暗漸漸降臨，從四面帶著寒意包圍而來。她想要尖叫，卻叫不出聲來。寂靜！無聲！沈默，正是這難以置信的痛楚。她的頭正在爆裂。閉上眼，用力搖搖頭。睜開眼，世界再次恢覆到自然狀態，鬼怪都已經逃逸，不是嗎？

這不算是個問題。她只想在鬼怪逃離之前，躲得遠遠的。

走到玄關，光著腳踩進雪地靴。拉開門，外面是冰冷的空氣和葉明皓家的紅色房門。砰的一聲巨響，她拉上了自己房門，將鬼魂鎖在了裏面。

葉明皓會不會已經睡著了，崔敏惠是不是就在他身邊躺著？

之前和葉明皓、崔敏惠一同吃過晚飯，餐桌上氣氛十分輕松，過程也十分順利，只不過她還是受不了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聊一些無聊的話題，多半還跟工作相關。她和母親都討厭父親那樣的人，總是能把工作上的問題延續到家庭之中，所以有一段時間她跟母親保持戰線統一，對抗父親的諸多不滿和自以為是，但沒過多久她便發現自己的愚蠢——父母之間的矛盾越積越深，差點走向不可挽回的地步。

寒冷再次襲擊她單薄的身體，於是朝前走去。猶豫了片刻，還是按下門鈴。等了許久也沒人回應，這不免令她感到失落。回頭，看了眼自家房門，她又想起了那排黑色牙齒和卵石眼，仿佛門的背後就有一頭鬼魂正在等著她。深吸一口氣，接著按下門鈴。她正要抱怨寒冷以及葉明皓睡得跟頭死豬一樣，但立即打消了這個念頭。她發現門沒有鎖。

難道那個家夥又喝醉了？

推開門，裏面是黑黢黢的空氣。在墻上找到按鈕，客廳的吊燈照亮了沙發和地板。屋內十分整潔，就像被特意打掃過一樣。她徑直朝臥室走去，窗簾沒有拉，所以暖黃色的光渲染了十平米的房間。白色的被子平鋪在床上，棕色的地毯上坐著一只布熊娃娃，看著梳妝臺的方向。床頭櫃和大立櫃沈默不語，一只臺鐘發出暗紅色的光，上面顯示的時間是21:11。

“人呢？”她大聲說了句。空氣保持沈默。

關上臥室的門，換上備用拖鞋，坐進沙發，打開電視便拆開茶幾上的薯片往嘴裏送。人物的對話和背景音樂回蕩在屋內，這使得她稍稍放松了些。突然，她發現浴室的門縫透出一道白光。起身穿上拖鞋，快步走去——沒有人；也並不是真的沒有人，有鬼魂來過。

她的視線停止移動，落在鏡子上。咽了口口水朝那裏走去，扭頭看了眼客廳，似乎是在確定那裏是否有人存在。她的眼球不斷地轉動，看著鏡子中的破碎的自己。

鏡子為什麽會破呢？

一點紅色，在碎片的邊緣，身體前移、瞳孔聚焦，明白了，那是血。

突然，她感到冷，感到恐懼，感到背後有陌生的東西存在，感到了不安。

這裏有人來過，她不認識的人。

138，黑暗（1）

垂死男人癱坐在地板上，靠著堅實的木桌，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面前的房門。惡魔解開他身上的鏈子，纏在桌腿上。這是他唯一的機會。他本可以在解開鐵鏈的一瞬間，用額頭拼盡全力撞向男子的太陽穴，即便他會有很概率發生腦震蕩，但男子一定會昏厥。但他放棄了。他想明白了，一切都想明白了。那就這樣吧，就這樣結束吧。

三十年前，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孩子時，就猜到了這是一場孽緣，但後來的發展還是超出了他所能預感的。憐憫和慈悲不適合於惡魔，那只會滋生它的仇恨。

惡魔在他的面前來來回回走著，已經在地板上倒下兩桶汽油，桌子上還放著另外兩桶。他知道，光有汽油是不能徹底燒毀這間木屋的，至少還需要足夠量的幹柴。

“你在想什麽？”惡魔將空桶輕輕地放在桌面。

“你兒時的模樣。”

“如果你早點打感情牌，或許我會放過你。”惡魔又擰開一桶汽油瓶，朝別的房間走去：“但現在已經晚了。”

惡魔的聲音太小，他判斷是從廚房傳出來的。挪了挪身子，使得脊背完全地靠在桌腿上。影子再次出現在客廳，並迅速引動。他輕輕咳嗽了兩聲，說：“你為什麽要殺人？”

“不為什麽。”

“是因為你的出身嗎？”

“不是！”

“你養父的脾氣確實大了一些……”

“不要提他！”惡魔停下手頭的工作，急匆匆地走到他的面前，說：“我告訴過你，不要再提他！他就像大便上的蒼蠅。不要再提他！”

“好。”垂死男人看著惡魔猙獰的面容，嘆了口氣，說：“那你的姐姐呢，她對你不好嗎？”

“姐姐？”惡魔皺起了眉頭，略微擡起頭，臉上帶著難以形容的表情，“你說我的姐姐？”

“對。”垂死男人說。這麽多年來，他一直都有一個猜想，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他要用生命來換取答案。

一團漆黑的東西撞向了他的胸膛，惹得他連連咳嗽。

“她不是我姐！”惡魔咆哮道：“她是個婊子！婊子！”迅速地蹲下，一把抓住垂死男人的衣領，嘴角不斷的抽搐，惡狠狠地盯著垂死男人，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還愛著她？”

“對。”

“但她背叛了你，她是個婊子。”

“她沒有背叛我，只是選擇了……”

“住口！”惡魔突然站起來，冷冷地盯著垂死男人，說：“時間到了。”

“那天去雪地裏的人是你，對嗎？”

惡魔擰開最後一桶汽油，連續做了幾個深呼吸。黑暗裏是他粗重的喘息聲。

“她是不是你殺的？”

惡魔從衣袋裏掏出一張照片，丟在垂死男人的身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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