醞釀了幾日的大雨終於落下了，這是雨季來臨的信息，前幾日還反覆陰晴，雨一落下，就不再見

得著日光了。剛來的雨水勢頭最猛，聲勢磅礴，錦字沒註意把窗戶合嚴實了又是風又是雨，不一

會兒，雨水順著窗欞往下洇濕了潔白的墻面，著了一塊明顯的痕跡，錦字關好了窗戶，這才蹲下

看著那塊痕跡，擡手摸了摸，很涼，些微的濕潤，這水漬的地方卻漸漸浮出墨色來，像是筆畫，

接二連三的顯現，只是不太清晰，是洇開的，乍一看就像一團亂七八糟的汙漬，細一看又約莫看

得出點形狀，像是一幅山水圖，只最後才顯現的一行小楷，模糊，卻能輕易辨出，“一尺過江

山”。

錦字幹脆盤腿就地坐下，看著這幅畫，不再用手去觸碰，她擔心墨跡會更加亂七八糟。她什麽都

不記得了，甚至是她寫字的筆跡都有了些細小的改變，但她知道這是她畫的，大概是染了水汙掉

了，所以才想著掩蓋起來，不過她也不太想讓別人看到她的一時興起的作畫，不過明顯術法不熟

練，維系不了，又沾了水跡，就顯現出來了。要是現在，錦字想著，她還會不會畫的，遺忘帶了

的太多不確定性，仿佛她是那個人，也不再是了，就像現在，她連一個蹩腳的術法都使不出來，

只能任由值麽一副亂七八糟的墨跡，就這樣毫無掩蓋的留在四周一片潔白的墻上了，也沒辦法。

她沒辦法啊，很多事情，她都無能為力了，錦字擡手捂住額頭，她腦海裏面空蕩蕩的，沒有過

去，她的記憶已經消失了，她無能無力，她即便是知道這畫是她作的，她也想不起一絲一毫，被

隔斷了的過去，阻隔了她，圍困了她，不只是這間房子，這個院子，還是那個人，她都無能無力

了，所以離不開嗎，錦字滿腹疑問，她生存下去的依仗，只有那個人呢，那麽，君綽沒有坐在他

習慣的位置，換到了另外一邊，廊外傾盆大雨，打得就近的紫薇花七零八落，君綽也沒有設置屏

障，任由風吹著雨往他身上撲，墨發被張揚起來，他自巋然不動，面前的矮幾上擺著收拾整齊的

茶具，還有一個小小布包，沒有沏茶，很是冷清。楚宴辭站在稍遠的地方，看了看那個剛剛才被

送過來的布包，又看了看君綽，他現在做什麽，楚宴辭也不感到意外了，怒氣頭上什麽都不顧將

東西摔了，還讓人丟出去，現下又找回來，可就直直定了半天，不言不語，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

什麽，但楚宴辭希望君綽此舉，能有服軟的意思，既然連一包碎瓷片都舍不得了，更何況是那個

人，可偏偏君綽沒有要動作的意思，寧願就盯著那包碎瓷片。

往些時日，君綽來去匆匆的，停留的時間少，都用在與錦字廝磨，總覺得時間不夠，這下鬧了矛

盾，君綽卻停留得長了，不知有意無意，空閑下來，彼此不見，時間長得不像樣。君綽不是會耽

溺與兒女情長的人，他能留下來，不單單只是因為錦字。楚宴辭不知君綽的打算，卻是著急了，

外頭的情況，他都知道，君綽正身處事端之中，要脫身談何容易，楚宴辭只能盡力而為，能幫得

上一點是一點，多少人正盯著玙霄山，正盯著君綽，他與錦字的事情，是萬萬不可被人搬出去大

做文章的。要說這些，君綽全都清楚，也不必楚宴辭提醒，只是內憂外患一起碰上，君綽又如何

不為難。

“再過一日出行，宴辭同我一起吧”

突然聽見君綽說話，見他轉頭面向了自己，楚宴辭回神，君綽臉上沒什麽多餘的情緒，說話的聲

音也很平靜，像是有思索，又在考慮

“不過宴辭要先幫我個忙”

說完話，還朝著楚宴辭笑了笑。

翌日楚宴辭便身受君綽的囑托，帶著恢覆原樣完美無瑕的茶具去找錦字，錦字卻不在房間，正留

在新修的花園小亭中賞雨，說是賞雨，更像是發呆，她憑欄而坐，看著雨幕直出神，沒有絲毫愜

意欣賞的神色，楚宴辭走進去，她受驚的突然看過來，楚宴辭看清了那一瞬間她面上倉惶的悲傷

神情。楚宴辭心下一震，卻只得假裝沒有看見，將手中的匣子放在小亭正中的石桌上，往錦字那

方向一推，而後打開，是同一個匣子，也是同一套茶具。錦字一看便怔住了，緩緩起身走過來，

伸手摸了一下茶盞邊緣，光滑，又薄又透，花色文雅秀麗，色形俱佳，就是她那時一樣相中的茶

具，也是被君綽毫不留情摔碎的茶具，她本以為真的連碎瓷片都被丟得遠遠的了，可它又原封不

動的擺回她的面前，君綽不會像她那樣，只會使用蹩腳不成熟的法術，總會被戳穿打回原形，他

這一手，不知高出了多少個等級，就是一套嶄新的茶具。

錦字擡頭去看楚宴辭，他的確情願做合格的和事老

“是君綽讓我給你送過來的”

事由此起，也由此了結，君綽將摔壞的茶具又覆原了，專程給錦字送回來，什麽意思不言而喻，

錦字知道君綽這是在哄著她，僅僅是因為一套茶具，大概吧，錦字也理不清她與君綽到底隔閡著

什麽，不過君綽明顯是挑選了最簡單的方法來解決問題，茶具，就是原因，錦字能接受嗎，她摸

著冰涼的杯盞，悵然若失。

“我們明日便會離開，歸期未定”

聞言錦字一忪，那麽多日了，即便君綽不來，她也知道他就在這裏，總算他也不願讓事情不了了

之，帶著不好的心情離開她，還是到了這一天嗎，他又要離開了，那麽她想讓他帶著不好的心情

離開嗎？當然不是。君綽離開這件事沖擊著錦字，這才是她最不願意面對的事情。

一把合上匣子，錦字一頭沖進雨中，楚宴辭匆忙叫她名字的聲音被雨阻隔不清了，她將所有都拋

諸腦後，只想著跑過去，能快一些見到君綽，至少還能像往常一樣，說出一句告別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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