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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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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珠嫂來到廚房時,宋可雲正和瓦斯爐奮鬥,她想著究竟該按哪個地方才能像電視裏的廚師那樣點燃火苗。

“少奶奶!你怎麽這麽早就起床了?”珠嫂見到她,有些驚訝。

她揚眸,即便心裏滿是不安,還是綻出淺淺的笑容。

“珠嫂,早啊。”

“現在才六點多呢!你不用這麽早起啊,多睡一會兒多好!”

六點?宋可雲眨眨眼,這對她而言又是個新鮮詞匯。這裏的人不是用子、醜、寅、卯來分時辰的嗎?

“珠嫂,我想做點早膳給公公婆婆和夫君吃,可是……”

“早膳?”珠嫂眨眨眼。

“喔,你說早餐啊!不用啦,三餐什麽的我來做就好了,其他家事晚一點阿喜也會來幫忙,少奶奶你是少爺娶進來的老婆,又是剛新婚的新娘子,你什麽都不用做啦!這些事我們傭人來做就好了。”

她可以嗎?身為這家人的長媳婦,卻無須操勞,只要坐著享清福就好?

不!不成的,她必須證明自己能對這個家有貢獻才行,否則他們會趕走她,就連她自己的親生爹爹都能為了一箱銀子將她賣掉,更何況這個與她毫無血脈淵源的夫家?

一念及此,宋可雲再也掩不住心慌,忽地握住珠嫂的手。

“珠嫂,你教我吧!”

珠嫂一楞。

“教你什麽?”

“教教我,怎麽做出一桌豐盛料理?我的夫君愛吃什麽?公公婆婆愛吃什麽?

你都跟我說吧!好嗎?”她懇求地低語。

珠嫂被她的真誠打動了,滿臉盈笑。

“我知道了,你畢竟是新嫁進來的媳婦,當然想討好夫家的人……說實在的,現在像你這麽懂得孝順的女孩子很少了,我看外頭那些年輕女生,一個比一個還公主病!”

公主病?宋可雲不解。

“呵呵,不是說你啦!我瞧你脾氣挺溫柔的,長得也漂亮,就是這臉……”珠嫂驀地頓住,遲疑地望向她左臉下緣。

她知道珠嫂註意到了什麽,用手輕撫臉上的傷疤,微微苦笑。

“這是我十七歲那年,被火燙傷的……”

“什麽?被火燙傷?!”

一道尖銳的嗓音響起,宋可雲與珠嫂聽了,同時訝然回首。

“太太,你醒啦,早啊!”珠嫂自然地打招呼。

宋可雲卻是全身僵凝,言語在唇畔掙紮地吐不出來,她看著陸家的女主人,也就是她丈夫的母親,她的婆婆。

她看得出來,婆婆並不喜歡她,那犀利的眼神分明帶著嫌惡。

她芳心一沈。

“我要取消這門親事!”

周秀芝搖醒丈夫,氣呼呼地宣布。

“你胡說什麽啊?”陸文龍揉揉惺忪睡眼,從床上坐起來,懶洋洋地打呵欠。

“昨天才剛把媳婦娶進門,你今天就要反悔?”

“反悔怎麽了?我就要反悔!”周秀芝蠻不講理。

“反正還沒去戶政事務所登記,這個結婚根本就不算數!”

“唉,你到底怎麽了?兒媳婦是哪裏惹到你了?”

“她臉上有疤!”

“什麽?”陸文龍楞住。

“這裏!”周秀芝指了指自己左臉下緣處。

“她這邊有個以前燙傷留下來的傷癥。”

“怎麽會有燙傷的?看照片沒有啊!”

“所以我才生氣啊!她明明就是用假照片來騙我們!連照片都可以作假,你想想還有什麽不能假?我現在懷疑她可能根本沒念過大學。”

“不會吧?”

“怎麽不會?我昨天就覺得她怪怪的,好像傻了似的,一問三不知。”

“我看她還行啊,個性好像挺好的,說話也挺溫柔……”

“溫柔?!你不覺得她說話腔調很土嗎?”

“人家越南來的,難免有點口音咩。”

“哎呀!總之我不喜歡她啦!”周秀芝講不過丈夫,氣得翻棉被。

“我們陸家怎麽能娶一個越南新娘?而且臉上還有疤!這太委屈我們英麒了!”

“娶都娶了……”

“就說了沒登記不算數!”

“老婆,你別鬧了……”

“不管啦!總之我要叫英麒把她送回越南去,那女孩子不配進我們陸家的門……”

“如果我偏偏要她呢?”一道低沈的聲嗓從容落下。

陸家父母怔了怔,這才驚覺兒子不知何時站在房門口,面色凝重,站姿挺拔,撐著一身傲骨。

“英麒,你都聽見啦?”周秀芝有些心虛地問。

“對,我都聽見了。”陸英麒帶上房門,來到父母身前。

“你們想把她送回越南?”

周秀芝見兒子面色不善,猶豫不語,倒是陸文龍主動答腔。

“是啊,你媽說她臉上有燙傷的疤,嫌她長得醜。”

“那種程度的傷疤,做點美容手術就能修覆了。”陸英麒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

這下周秀芝可惱了。

“好吧!就算她那個疤去掉好了,可是她用假照片欺騙我們這點又怎麽說?你不是最討厭女人說謊嗎?”

“我是討厭。”陸英麒淡淡接口。

周秀芝聽了,大喜。

“是嘛是嘛!所以啦,我們就給她一筆錢打發她回去,反正結婚登記也還沒辦……”

“我沒打算送她回去。”陸英麒打斷母親。

周秀芝楞住。

“為什麽?你不是說討厭她?”

“討厭或喜歡,重要嗎?反正她只是娶來幫我們陸家傳宗接代的。”陸英麒嘴角嘻著嘲諷。

周秀芝啞然,半晌,還是忍不住想勸。

“可是兒子啊……”

“同樣的事我不想一再討論,沒有意義。”陸英麒冷淡地比個手勢。

“就這樣吧!我今天要到日本出差,下午的飛機。”

語落,他逕自旋身離開父母的臥房,門外,宋可雲心神不寧地守候著。

他瞥了眼她比雪還蒼白的臉色。

“你站在這裏幹嘛?”

她沒立刻回答,眸光閃爍,好片刻,才鼓起勇氣揚嗓。

“婆婆她……是不是不喜歡我?”

他蹙眉,聽出她話裏的驚惶。

“她想……趕我走嗎?”

她嗓音顫著,纖瘦的身子也顫著。

他看著她惶惑不安的神態,想起昨天夜裏她是如何溫柔地為他按摩酸痛的雙腿,冷硬的心房微微裂開一道縫。

“沒有人要趕你走。”他語氣森冽。

她不相信,眼眸氤氳如霧,螓首低垂。

他不喜歡她這膽怯毫無自信的模樣。

“擡起頭來!”

“我要你擡頭看著我!”他命令。

她怯怯地揚眸。

“你聽著,這個家,只有一個人能決定你能不能留下來,那就是我。”

她惶然望他。

他冷冷揚唇,那笑,說不出是嘲弄或諷刺——

“只要我認你是我老婆,沒有人能趕走你。”

只要他認她是老婆,沒有人能趕走她。

話雖如此,宋可雲深知自己身為人家兒媳婦,若是跟婆婆處不好,在夫家的生活絕對會過得很艱難。

何況才剛新婚第一天,丈夫便離家辦事,連續數日不在家。

丈夫出差,公公白天也要上班,家裏只剩她跟婆婆,自然對她不會有好臉色,使喚她做東做西,百般挑剔。

幸好有珠嫂暗中相助,她才能安然度過每一次危機。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向珠嫂坦承自己並不是陸家當初買來的那個新娘,並且對這個國家的一切一無所知。

她怕陸家人得知真相後更有理由趕她離開,於是小心翼翼地隱瞞著自己的來歷。

在驚險萬分的日常生活中,她逐漸發現那個當地人稱為“電視”的新奇工具是能夠幫助她了解必要知識的好東西。

她從電視裏學到了這地方流行的語匯,學會跟著那些女孩子用嬌軟的腔調說話,學會怎麽稱呼那些原本叫不出名稱的各種器具,甚至學會這裏將一天劃分為二十四個小時,也學會怎麽看時鐘。

她學會了,這是個她從前絕對想像不到的奇幻世界,所有的東西都擁有某種神奇的幻術。

她很震驚,卻沒太多時間去消化這樣的震驚,因為她時時刻刻都必須面對各式各樣的挑戰,並極力掩飾自己的無知。

絕不能讓陸家人知道,他們娶回了一個無知的兒媳婦,她可以笨手笨腳,可以假裝迷糊記性差,卻絕不能是個傻子。

沒有人會喜歡一個傻子媳婦,就如同她當初也滿心不情願嫁給一個呆子夫君。

這天,趁著陸英麒出差未歸,陸家父母去臺北訪友,珠嫂跟阿喜也放假回家,宋可雲稍稍終於得閑,獨自坐在客廳,一面折疊剛從曬衣架上取下的衣服,一面看電視學習新知。

這個節目叫“決戰時裝伸展臺”,設計師們絞盡腦汁,設計出各種款式別致的衣裳,讓那些一個比一個漂亮的模特兒穿上。

好厲害!

她邊看邊咋舌,這個國家的織造工藝太令人目不暇給了,那些衣料、那些印染剪裁的技術,他們究竟是如何發展的?

許是看得太入神了,她一個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水杯,她連忙拿抹布來擦,將杯子洗過。

洗完杯子,她忽然發現正蒸飯的電鍋忘了插上插頭,珠嫂教過她,沒插插頭飯就蒸不熟,她顧不得手還濕著,拾起插頭,往墻上的插座插過去……

一道電流倏地從她指尖竄進體內,她驚栗地發出慘叫,全身癱軟,踉蹌地往後倒落……

一雙有力的臂膀立即撐持住她,跟著,是陸英麒嚴厲的斥責。

“你是笨蛋嗎?到底在做什麽?!”

她顫抖著,傻傻地仰頭望向丈夫的臉,他將她攬在懷裏,劍眉擰著,顯見心情不悅。

但他為何生氣?

“你……何時回來的?”

“下午到的。”

她聞言,微微地笑,而他看見她的傻笑,眉頭皺得更緊。

“笑什麽?你剛剛差點出事了知道嗎?沒人教過你,手濕濕的去碰插頭會觸電嗎?”

她眨眨眼,腦海一片空白。

“何謂觸電?”

他愕然。

“你不知道觸電?”

她搖頭。

“電器用品都需要用電,你知道吧?”

她又搖頭。

“電是什麽?”

陸英麒不可思議地瞪大眼,他現在可以確定了,他的新娘絕對沒念過大學。

看著他難以置信的表情,宋可雲霎時也驚醒,因過度驚嚇的理智重新尋回後,她開始感到強烈的後悔。

她是怎麽了?明明告誡過自己不可表現出無知的模樣,瞧夫君瞪著自己的眼神,分明是在瞪個呆子。

該怎麽辦?她該如何是好?

正慌亂著,陸英麒已扶起她,讓她在客廳沙發上坐下,而他則是站在沙發旁,居高臨下俯視她。

這令她更加心亂如麻,覺得自己好卑微。

他盯著她,許久,許久,才沈聲開口。

“跟我說實話。”

她知道,他是在命令她,而她只能無助地點頭。

“你讀過書嗎?”

他懷疑她目不識丁嗎?

宋可雲感到備受侮辱,不覺咬咬唇。

“當然讀過。”

“讀了幾年?”

“從我四歲那年,我娘便教我讀書識字,她本身是個才女,琴棋詩畫,樣樣都行。”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沒受過正規教育?”

何謂正規教育?她不懂。

“如果你是問我有沒有像男人那樣為了考科舉,十年寒窗苦讀,我確實沒有。”

“科舉?”他錯愕。

“都什麽時代了,還考什麽科舉?”

她顰眉。

“你們這兒不是用科舉來選拔官員嗎?”

“喔,你是指國家考試。”等等,這究竟是什麽雞同鴨講的對話?陸英麒一凜。

“你到底從什麽地方來的?”

她不吭聲。

“我知道越南不比臺灣經濟富裕,但也絕不是什麽蠻荒之地,可你不曉得電,沒看過電視,這太誇張了。”

她暗暗咬牙。

“你坦白告訴我,你不是精神方面有問題吧?”

“精神……方面?”

“就是問你,是不是腦筋有問題?”

他好直率,直率得傷透她的心。

“我不是傻子!”她尖銳地強調,難得憤慨。

他打量她,半晌,撇撇嘴。

“可你看起來很像。”

她聽出他話裏的輕蔑,臉頰因羞憤而染紅。

“我不笨,我只是……不了解你們這個國家而已!”

他挑眉,默不作聲,仿佛期待她說下去。

她深吸口氣。

“你們這兒確實有許多東西我認不出來,也不曉得如何使用,在你眼裏,我看來是像個呆子,電是什麽、電視、電鍋、冰箱、微波爐、洗衣機……

這些東西我全都不曉得!還有你們這兒穿的衣服,樣式、質料也都跟我家鄉不一樣,我從沒見過這種奇裝異服!”

陸英麒驚愕無言,已經聽楞了,良久,才找回說話的聲音。

“那你們那邊穿什麽樣的衣服?”

“我們……”宋可雲絞擰著雙手,不知該如何形容,驀地,她靈光一現,拿起電視遙控器轉臺,轉到一臺正上演古裝戲的頻道。

“我們穿的衣服就像那樣。”

陸英麒跟著望向電視,這是一出香港拍的古裝喜劇。

“當然,我們穿的不如他們那般精致,可大致樣式相差無幾。”宋可雲補充說明。

陸英麒莫名其妙地瞪著她。

“你在開玩笑吧?”

“我不是說笑。”她堅持。

“那可是古裝。”

“何謂古裝?”

“意思就是古時候的人穿的服裝!”陸英麒快抓狂了,這女人還說她腦筋沒問題?“除非你是從古代來的,否則怎麽可能穿那種衣服?”

“古代?”

“你倒說說看,是唐朝、宋朝還是明朝、清朝?你來自哪個時代?”

他問得諷刺,她卻從他話裏抓住一絲線索。

“對了,妾身便是從大唐來的,是大唐蜀地人。”

“大唐?”陸英麒冷笑,斜睨著眼看宋可雲,看她還能怎麽編故事。

“好吧,你從大唐來的,那你說說看,你是大唐哪一年生的?”

“妾身出生於開元十二年,今年正好滿二十四歲。”她答得很流利。

“開元十二年?二十四歲?那你說現在是幾年?”

“現今不是天寶六年嗎?”

“哪裏是什麽天寶六年啊?”他翻白眼。

“現在都西元二〇一二年了!你說的唐朝是一千多年以前的事了!”

一千多年以前?

宋可雲震撼,整個說不出話來。

陸英麒以為她仍在裝傻,不愉地冷嗤。

“現在你可以跟我說實話了吧!你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她揚眸望他,臉色雪白,神情脆弱,猶如一個易碎的瓷娃娃。

“……水裏。”

“什麽?!”

她跟他講了一個荒唐的故事。

她說自己是唐朝人,家裏是做織造生意的,自從親娘去世後,她在家裏的地位便一落千丈,父親甚至為了一箱銀子將她賣給某個鄉下的地主,命她嫁給一個呆子為妻。

在送嫁途中,他們投宿的客棧闖進一群山賊,當中一名頭目對她起了色心,她為了保全清白,只得選擇投湖自盡。

豈料醒來之後,便來到這遙遠而陌生的國度,被人錯認為是他買來的越南新娘,嫁進陸家……

他聽得目瞪口呆。

“你以為我會相信這種天馬行空的故事?”

“我說的是實話。”她幽幽低語,眼眸隱隱含淚,像快要崩潰了。

如果她真的來自一千多年前的唐朝,那她是應該崩潰,但要他怎麽相信時空穿越這種事不只出現在電影情節?

陸英麒尋思片刻,起身取來筆記型電腦,連上網,調出關於唐朝的資料,逐條考問妻子。

原本,他只是想證明宋可雲說謊騙他,但她對開元及天寶年間的史事如數家珍,對當時的民俗風情也了若指掌。

而且她對當時的織造工藝流程也十分清楚,甚至能隨手畫出當時最流行的花色圖樣。

除非她是考古學家,要不就是她的確曾經生活在那個年代。

漸漸地,陸英麒不得不考慮這個可能性——他,有個來自過去的新娘。

他合上筆電,直截了當地問她。

“你打算怎麽辦?”

她看著他,神色驚疑不定,像只硬被推上斷頭臺的兔子,嚇破了膽。

他想,他可以理解她的恐懼,如果來自一千多年前的人是他,面對這個科技先進的時代也會不知所措。

她遲疑許久,終於沙啞地揚嗓。

“妾身……”

“不要再“妾身”了,說“我”!”他打斷她。

她顫了顫,半晌,點點頭。

“是。我……我已經是……夫君的人了。”

他皺眉。

“你的意思是?”

她垂落螓首,玉手放在雙膝上,坐姿倒很像古裝戲裏端莊乖巧的小媳婦。

“如今的我,生為陸家人,死為陸家鬼。無論是一千多年前,或是一千多年後,這裏,已經是我的家了。”

他瞇了瞇眸,沒想到自己會聽到這樣的話。

“你不想找個辦法回去嗎?”

“回去哪兒?”她輕聲反問。

他楞住。

她悄悄收握雙手,拽緊裙擺,唇畔泛開一絲苦笑。

“我沒有地方可回去了,他們也不歡迎我回去,我……只能留在這裏了。”

一顆清淚滑落,她揚起淚光楚楚的雙眸,凝睇他——

“求求你,不要丟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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