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一輛小車低調地駛進沈家的巷子，綠蘿背一個青緞包袱，輕輕跳到地面上，走向沈家的小角門。

“綠蘿姑娘怎麽回來了？”守門的婆子嗑著瓜子，滿嘴瓜子皮亂飛，含糊嘀咕道，“你不是跟著表姑娘去莊子上了？”

“煩大娘往前頭通告一聲，綠蘿會做五娘子喜愛的點心，故回來了。”綠蘿掏出一個小荷包，向婆子笑了笑，塞到她手中。

婆子掂了掂，有些分量，咧開嘴一笑，露出滿口的牙，轉身就走：“好嘞，姑娘等著，老婆子這就上前頭說去。”

淩氏親自來接了綠蘿，一邊向綠蘿笑道：“安姑娘真是個懂事的，不像那翠芽那死心眼的，先前竟說什麽也不肯回主宅。”

“是啊，翠芽姐心實。”綠蘿點頭。

淩氏側頭瞥綠蘿一眼，據綠蘿自己說，她是聽說沈家正滿城找那個會做百花糕的丫鬟，恰好她就是那丫鬟，因此求了沈青青回主宅來。

也不知真假……

不過，方才她還在吳氏跟前聽說，沈老太君做主在西山盤下一座莊子，明日就要帶著沈青青住到那莊子上去，多半是沈老太君為兩個玄孫留了後路，讓他們往後不用再依附沈家。

這時候打發了綠蘿，重新采買幾個聽話的丫鬟，從頭養起，倒也說得過去——畢竟聽聞從前沈老太君管家，也是極厲害的，她斷斷不會留下一個吳氏那邊的人。

綠蘿緊緊攥著包袱的帶子，低眉順目地跟在淩氏身後，心中暗暗盤算。

淩氏多半已信了她的話，吳氏一向視沈蕊為掌珠，若她能用那些糕點討好沈蕊，吳氏更不會多說什麽。

淩氏和綠蘿各懷心思，一路沈默走進吳氏的屋子。

吳氏面前擺一個小匣子，身旁坐一個風情萬種的婦人，大約三十出頭的樣子。

婦人滿頭珠翠，一件猩紅的紗衣，淩氏定睛一看，竟是早已斷貨的江南雪。

“夫人，奴家是白雲村俞家的，我們老爺從前在南邊做生意，去年才回來，因家中人口不少，因此想在白雲村附近盤個莊子住。”紅衣婦人眼唇笑了笑，“我們看了一大圈，就夫人家的莊子最看得過眼，因此想來問問，能否盤下來？”

“田莊是祖上留下來的產業，我們做兒孫的，怎好隨意出賣？”吳氏翹著腿，擡手拈起一塊桃片，笑著搖頭，“再說，沈家也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傳出去說我們家賣田產，豈不奇怪？”

紅衣婦人仍柔柔的神情，笑道：“夫人將田莊盤給我們，是行善，傳出去誰不誇一聲好？”

“何況……”婦人伸出一根玉蔥般的纖細手指，撥開那小匣子上的蓋子，“我們老爺是生意人，這點子東西不成敬意。還望往後能與沈老爺有些生意往來呢，夫人就當幫襯朋友，如何？”

匣子內金光燦燦，竟裝滿了金子。

淩氏忙眨了眨眼，別開臉，免得被這閃閃的金光閃瞎了眼。

沈雙全樂善好施並非虛名，吳氏心知若此時婉拒了俞家人，待沈雙全回來得知，指不定找上門去直接把莊子送了——反而半分錢都撈不到手。

倒不如此時應了，還給自己賺個人情，再賺一匣金子，給蕊兒多打一副頭面，不虧。

“如此倒也是，大家鄉裏鄉親的，這一座莊子不值什麽，俞老爺要住，搬進去便是，恰好明兒我外甥女要搬走。”吳氏一臉謙遜地笑道，“我們生意人家，最講究廣交朋友，怎好收俞老爺的錢？”

“哈哈，大夫人說笑了，這哪是買莊子的錢？”婦人用絲帕遮在唇邊，笑得花枝亂顫，“不過是單送給大夫人的見面禮，大夫人不要見外。”

“雲檀，你去取那莊子的地契來，交給這位娘子。”吳氏將對牌交給淩氏，掃了一眼站在淩氏身後的綠蘿，“你就是那會做糕點的丫鬟？過來，讓我看看。”

綠蘿乖乖走上前，低眉向吳氏和俞家婦人各行了一禮。

“哎呀，這小姑娘好模樣，還會做糕點，手自然也是巧的。”紅衣婦人握著綠蘿的手，向吳氏笑道，“大夫人這裏的人也是極好的，改日我再見見幾位娘子，自然也是萬裏挑一的模樣。”

吳氏被誇得飄飄然，隨口吩咐了綠蘿幾句，便打發她去廚下。

紅衣婦人袖著地契，滿面春風地走出沈家的宅門，登車而去。

車夫摘掉頭上壓低的鬥笠，正是俞大成，他淩空甩一記鞭子，笑道：“恭喜紅姨馬到成功。”

“哪有你紅姨辦不成的事？”紅萼伸出一只染著鮮紅丹蔻的手，撩起車簾，將地契交給俞大成：“大成，我尋思那位青娘子待我們家有大恩情，因此偷偷又添了一半的金子，也算與沈家結交一番，你可別告訴娘子。”

“紅姨放心，我省得。”俞大成小心收起地契，感慨道，“我活了這大半輩子，殺過人，坐過牢，逃過難，從沒見過娘子這麽好的人。真真是應了那句‘滴水之恩湧泉以報’。”

紅萼也點頭：“想必是富養長大的女孩，什麽也不缺，才成了這樣大度的性格。”

沈家田莊內，沈老太君指揮著一幹人來來往往，將平日用的東西打包，預備明日雞鳴時分便出發前去西山。

安心找不到姐姐綠蘿，急得滿屋子亂跑，身後跟著霜官兒和金哥兒，使勁渾身的本事想安撫小姑娘。

沈青青向翠芽道：“翠芽，你不必再在這裏搬東西，去陪一會兒孩子們，早些回家去吧。”

“哎。”翠芽放下衣袖，笑道，“娘子，我今兒不回家，在這裏陪著娘子。”

“你爹媽不想你麽？”沈青青伸手捏一把她笑得鼓起來的面頰，提步走到沈老太君身邊。

林月娥正垂手站在沈老太君身邊，勸道：“老太君搬去西山，那莊子許久沒人住過，打理起來要費一番力氣，不如我去幫襯兩日？”

“哈哈，不用不用，你自己也有事情要忙。”沈老太君和藹一笑，向沈青青招手，“菱兒，來，告訴林娘子一件大喜事。”

林月娥怔怔望著沈青青，又看看沈老太君，想不到自己能有什麽喜事。

沈青青取出一張泛黃的至箋，對著展開，再展開，遞到林月娥面前。

“林大娘，這是田莊的地契，現在送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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