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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番外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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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陳若非年末的時候一氣兒趕到了至鳳州, 至鳳州所轄豐源縣的縣令正是韓清音的父親,韓二老爺。而至鳳州的葉知州, 乃是陳若非的一位好友葉新的父親,因年節將至, 葉新當下正好在此地。

陳若非向葉新打聽豐源縣韓家的事,被葉新看出端倪, 他幹脆對好友坦言,想求娶韓二老爺的姑娘, 只不知人家定親了不曾。

“你若果真是誠心的,這倒是不難。”葉新看著院中忙著搬盆景、掛燈籠的下人,道:“女眷們素日有些往來, 我讓妹妹去母親那裏問問韓小姐定親沒有, 再則, 過兩日我祖母大壽, 他們家的女眷定然要來赴宴, 讓我妹妹給韓小姐專下個帖子就行。”

陳若非當即謝過, 葉新是個利落的人,半日之後就給了回信:“定親倒是沒定親,只是好像……”

“好像什麽?”陳若非問道。

“胡同知的夫人前兩日來和我母親說話時漏了一嘴, 好像是看上了那位韓小姐, 有意娶作自家小兒媳婦。”葉新說完, 又道:“這些話不好亂說, 你也不必著急, 過兩日在壽宴上見一面再說。”

過得兩日, 到了葉老夫人大壽這一日。

葉府院子修得十分敞闊,此地天寒,園中的花木俱已經只剩枝幹,再加上近日瑞雪,倒像是冰雪生就,別有一番趣味。

知州不過是從五品的官兒,更別說其麾下的其他官員,而陳若非父親本身是一部尚書,外甥女是未來太子妃,因此陳若非和葉新商量好,並未透露其身份。即便如此,簡素穿戴難掩陳若非的俊秀溫文,他在園中尋韓清音的身影時,依舊不時有姑娘的視線投過來。

陳若非有些不自在,好在沒過多久,他就看到了站在一叢寒梅旁邊的韓清音,帶著雪白絨毛滾邊的錦帽半遮了面容,和梅花的艷紅似火相比,她目光清明,恬淡沖和。

以前從未仔細看過她,如今著意看了,她雖然不是園子裏最漂亮的一個,卻是氣質最脫塵的一個。

“那是哪家的公子,好像以前從未見過?”

“看衣著,家中身份應當不高吧?”

“那可不一定,你瞧他器宇軒昂,可不是小戶人家能養出來的……”

韓清音聽到身旁的幾個小姐議論著園子裏的某位公子,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陳若非,那樣三春暖陽的一個人,若是出現在這冰天雪地的園子裏,不知會不會立時冰消雪融。

隱隱的,韓清音總覺得有誰在註視自己,不由得擡頭打量四周。

忽而遠處行來一人,錦帽輕裘,高大軒朗,韓清音呼吸一窒,那人越走越近,露出個笑意:“韓小姐。”

韓清音那提起的一口氣驟然落下,心中自失不已,卻又暗笑自己,當真是癡了。她垂眸掩住自己的失落,福禮應聲:“胡公子好。”

來的這位正是葉新口中的胡同知家二公子,兩家父母彼此覺得合意,本朝民風開化,兩家父母也開明,今日便借著葉老夫人的壽宴,讓兩個年輕人自己相看一番。

韓清音是個聰慧心細的姑娘,察覺對方在打量自己,便也大方地站在哪裏,只做不知。眼見那胡公子眼角的笑意更盛了兩分,心知對方約莫是滿意自己的。

“韓小姐,你喜歡梅花嗎?”韓清音落落大方,胡公子反而有些緊張,“那個,湖邊有許多,不如……”

坦言說,胡公子是一位很不錯的夫君人選,五官端正,性情溫和,據說是個勤奮好學的讀書人。胡家家世比自家略好,但也算不上太高攀,胡夫人溫厚慈和,若嫁進胡家做個小兒媳婦,想必日子會很舒心。

韓清音說服自己扔掉那一抹失落,既然來了,自然該多了解,她溫然笑道:“好啊,去湖邊看看。”

兩人隔開幾尺的距離,往湖邊並行,忽然韓清音停住了腳步,胡公子好奇地看過來,見她面色微怔,似乎有什麽疑惑,關切道:“韓小姐怎麽了,可是不舒服?”

“沒什麽。”韓清音搖搖頭,她從方才站在那株園子裏的梅樹下起,就總覺得有人在註視她,這會兒往湖邊走,越發覺得有人跟著。但是回頭去看,什麽也沒有。

到底天氣冷,湖邊人不多,只有幾個十來歲的半大小子在砸冰釣魚,平日裏玩鬧不休的男孩子,這會兒都靜靜地瞪著七八個冰窟窿。

“韓小姐平日喜歡看什麽書?”胡公子先起了個話題。

“我……”韓清音正要回答,卻又覺得身後有人,她斷了話頭,迅速回頭看去。

為著景色好,葉家的下人將路面掃的幹凈,但花壇裏依舊覆蓋著寸許的瑩白積雪,梅紅雪白,熱鬧喜人。

韓清音皺了眉頭,她回頭沒有看到人,但不遠處的花壇邊上有幾個新鮮的腳印,看朝向應是有人從路邊走入花壇,而花壇裏的萬年青原本均勻地覆蓋著積雪,這會兒卻有幾處枝頭上光溜溜的,顯然是方才抖落了。

“湖邊有些冷,咱們去那頭看戲吧。”韓清音不動聲色,心裏想著雖然今日是知州大人母親的壽宴,理應出不了岔子,但還是小心為上。

葉新見韓清音剛走到湖邊就說要去看戲,疑心她是沒看上自己,急忙道:“韓小姐……”

“快提起來,咬鉤了,咬鉤了!”那群小孩子忽然吵鬧起來,有人手忙腳亂地提竿收線,卻是久了手腳僵硬,一下子力道不穩,竟然將那咬著鉤兒的尺長大魚甩到了韓清音腳邊。

韓清音未及防備,被嚇了一條,那魚活蹦亂跳個不住,韓清音接連退了幾步,只聽到胡公子大喊“小心”,人卻已經收勢不及地往湖面墜去!

湖面接連發出“哢擦”的冰面破裂聲,緊接著有人“撲通”掉入湖中,韓清音楞了一瞬,發現自己還好好地站在岸上,往湖面一看,卻是有人方才扶了她一把,然後那人自己恰好落入小孩子們鑿的冰窟窿區域,冰面一時承受不住破裂了,那人便掉入了湖水中。

湖水蕩漾不休,卻不見那人冒頭起來。

“韓小姐別怕,我去叫人!”胡公子反應還算快,他不會游水,手上也沒有趁手的工具,連忙回身去叫葉家的下人。

韓清音站在岸邊,一眨不眨地盯著那人的落水處,她左看右看,奪了孩子們的魚竿,合在一起伸進冰水裏去攪,她急得都快哭出來,大聲道:“你快抓住,快抓住啊……”

突然,魚竿那頭一沈,韓清音趔趄了一下,旁邊的幾個小孩子連忙過來幫著穩住。

韓清音覺得魚竿那頭的力道越來越到,很快,湖水嘩啦一聲響,水面冒出一個腦袋。

韓清音整個人都驚呆了——

那人渾身濕透,以手抹面,即使這般狼狽,也不掩其眼中的從容,他凍得直哆嗦,張嘴幾次才說出一句話:“嫁……嫁給我。”

(二)

成親幾年,韓清音的日子是順遂的。

夫君陳若非已經中了進士,只待朝廷來年安排官職,無論是在外還是在家,陳若非對韓清音總是溫柔細致,惹來不知多少女子的羨慕。公爹陳秉槐一心撲在公務上,在家只管做個威嚴公正的大家長,婆婆陳夫人賢惠慈和,對韓清音和對女兒差不多。

但是或許人總是貪心,韓清音漸漸覺得,和陳若非之間總是差些了些什麽——堂妹韓清瀾和太子在一起時,開心時眉飛色舞,鬧脾氣時吹眉瞪眼,即便趙子登和秦畫兩個扯來扯去沒個眉目,但彼此之間也有外人看一眼便知道不同的所在。

而陳若非待她相敬如賓,但看她時和看家中其他親人別無二致。她試著耍過兩回小性子,陳若非總是溫然包容她;她也嘗試過精心營造驚喜,最後得來幾聲隨口不隨心的誇讚。他們兩個之間,總是無驚無喜無滋味,少那一分酸甜苦辣的煙火氣。

院子裏一溜鋪開許多竹席,小晚指揮著小丫頭,將一本本線裝書攤開翻曬。

小丫頭翻開其中一本書時,裏面掉了一頁紙出來,小晚連忙提醒道:“哎哎哎,你輕點兒,別把書弄壞了。”

夏花燦爛,韓清音靠在窗邊發呆,聽到小晚的話回過神,往院子裏掃了一眼,道:“把那張紙拿過來給我看看。”

那張紙已經泛黃,薄而脆,上頭寫著幾句詩:寂寞萎紅低向雨,離披破艷散隨風。晴明落地猶惆悵,何況飄零泥土中,落款顯示是寫於四年前。

韓清音不由稱奇,那是陳若非的字跡,但他一向磊落明朗,從來不作傷春悲秋之語,怎會謄抄這幾句哀憐悲戚的詩詞?

晚間陳若非回來,用過晚飯後在燈下看書,韓清音拿出來笑問道:“你不是一向只喜歡雄渾大氣的詩詞嗎,怎麽還特特抄了這麽一首夾在書裏?”

陳若非拿過去一看,楞住了,這首詩是從前在蜀中替曹靜姝解簽的簽文,也是後來初遇徐月寧時,徐月寧所持簽文。他那時有些感慨,便隨手寫了下來。

多年故去,那本書久未再讀,如今早已忘了這麽一回事兒。聽得妻子相問,卻有些不知該怎麽說。

韓清音先還笑著,見陳若非神色變化,最後沈默不言,心中黯然不已,強自笑道:“夜深了,我去叫小晚端水來洗漱。”

陳若非張口欲言,韓清音已經出了房門,過了一陣回來,面色如常似乎渾不在意,陳若非便也無從提起。

是夜,夫妻倆各自無言,韓清音轉身朝墻躺了一夜。

翌日,韓清音提起幾年未見父母,想同小舅舅一道回去探親,陳夫人寬和,當即就允了,只是陳若非提出陪同,韓清音卻罕見地意見相左,“夫君明年出仕,眼下正是往各處走動的時機,這一去來回得幾個月,耽誤了夫君前程可不好。”

……

馬車駛出了京城,又一次在清河住了從前住過的那家客棧。韓清音想起幾年前的往事,心中感慨良多,小晚打趣道:“小姐可是想姑爺了?”

韓清音怔然半晌,點頭:“想。”

想,但是她得克制。

他志存高遠,似乎並不需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兒女情長,那麽她的一腔情深意濃,或許反讓他覺得帶累,她要克制一些,趁著離京這段時日,學著淡一些。

韓清音早早上床歇息,或許是因為白日坐了一天的馬車,睡著了也總覺得整個人都在晃蕩不已。

夜裏,月明星稀,陳若非罕見地失眠了。

他一向身子康健,睡眠很好,今日也沒什麽煩心事,卻不知怎的總覺得哪裏不對,躺在床上總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到了半夜,他忽然醒覺,是因為妻子不在的緣故。

既然睡不著,不如想一想妻子。

韓清音是個溫婉從容的女子,不管是為人兒媳還是為人妻子,無一處不妥帖,她處事機變,卻又從不逾矩,可以說沒有任何需要他操心的地方。

是以,他一向敬她。

只是有些意外,平日妻子在的時候恬淡如水,如今妻子走了,陳若非竟覺得心裏有處豁口,怎麽也填補平。

陳若非伸手去抱妻子的枕頭,手腕被什麽膈了一下,掏出來一看,是個小妝鏡,明明屋子裏有一面很大的銅鏡,枕頭下放這個作甚?

略一思考,陳若非啞然失笑,每日都是妻子比自己醒的早,從未見她鬢發糟亂過,如今看來,竟是每天趁自己醒來之前,她先對鏡理過了?

她竟然也有這麽俏皮可愛的一面。

這麽個小玩意兒打開了記憶的口子,陳若非逐漸想起了更多的平日裏未曾在意的細節,她喜歡逗弄貓兒,喜歡養花兒,喜歡下雨的時候坐在窗邊聽雨聲,喜歡聞新書翻開時的墨香……

夜深人靜,妻子不在身邊,卻比往日更鮮活可愛。

久了,陳若非嘴角不由自主地帶著一絲笑,終於困意來襲……

忽然,不只是誰喊了一聲,“地動了!”

木制的架子床搖晃得哐當哐當地響,陳若非快速睜眼下床,來不及穿鞋,直接從窗戶翻離開了臥室,快速往父母的院子跑。

不過幾息之間,地動已經停了下來,老天爺的威力無人可擋,陳府的房屋在這短暫的時間裏損毀了一些,索性陳秉槐和陳夫人俱都安然無恙,最大的麻煩不過是修葺房屋。

陳若非心下稍安,當下和父母別過,當夜,一批快馬奔往通河。

……

韓清音運氣算好,因為小晚睡眠淺,一開始地動時就叫醒了她,主仆兩個下樓是來不及的,俱都鉆在那一方約寸許厚的木桌之下,後來無米屋面垮塌,雖吃了些灰,人卻安然無恙,聽到小舅舅的聲音,只等他們帶人挖開上方堆砌的屋面就行。

“嘿喲!嘿喲!”

韓清音不住地安撫小晚,雖然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聽到人們合力擡重物的號子聲,過得一陣,只聽轟然一聲巨響,頭頂透了光線進來,她便知道能出去了。

“等等,給你個鐵鍬!”

“不能用鐵鍬,傷到了怎麽辦!”

……

忽而桌子被人從上頭移開,天光大盛,有人逆光俯身,溫柔喚清音,她未及反應過來,整個人被他擁入懷中。

頭一回,她的心印著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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