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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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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有些法子,你想學我還真能教。”阿清忽而話鋒一轉,起身走到屏風後把長衫換下來,隨口道,“今兒不想見客人,換了身長衫穿,竟然有些不習慣。”

阿清來飯店的時間比方伊池要長,心態也比方伊池好,穿旗袍穿習慣了,連方伊池都沒怎麽見過他穿長衫。

方伊池倒是喜歡:“走路方便好多呢。”

“我瞧見你身上的了。”阿清的聲音從屏風後模模糊糊地傳來,“六爺給你做的?我看料子像是瑞福祥的。”

“嗯。”他摸摸暖融融的手焐子,抿唇笑,“今兒出門的時候,六爺還跟我抱怨,說瑞福祥的掌櫃手藝不如從前了,衣扣都系不上,還是我幫著弄好的呢。”

“方伊池,你可忒純了。”阿清又開始笑,“人六爺是故意要你幫忙,就你真的以為瑞福祥的李掌櫃手藝不行了。”

“哪裏的話!”方伊池想到早上自個兒傻了吧唧去給賀作舟系紐扣的樣子,耳朵一下子紅了。他又不是榆木腦袋,這會子被提點,哪裏猜不出賀作舟是故意的。

只可惜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早上的方伊池楞是一點端倪都沒瞧出來。

他窘迫地輕咳,板起臉轉移話題:“你換好衣服沒?”

“好了,別催。”阿清從屏風後緩步走了出來,扔給方伊池一把青色的折扇。

方伊池接住了,阿清變戲法似的從身後又拿出一把白色的,嘩啦一聲抖開,掩面望過來:“猶抱琵琶半遮面。那個經常在舞池裏找客人的服務生最喜歡的招數。”

“遮臉?”方伊池學著阿清的模樣,將扇子抖開,還沒舉起,就悶悶地笑出了聲。

“怎麽?”阿清挑眉不滿道,“你別看不上這法子,效果可好了。”

“不是。”他搖頭,忍笑解釋,“當初六爺帶我去聽戲,那個唱戲的蘇老板大冬天的拿了把團扇,被六爺好一頓嘲諷。”

阿清聽得眼皮子直跳,恨不能拿扇子扇方伊池的臉:“你個小沒良心的,我這是幫你,你竟然反過來笑話我?”

方伊池連聲告饒:“阿清,我隨口一說,你別往心裏去。”

“得,您哪,再看我這一招。”阿清也算是服了他,轉身把扇子丟開,平覆情緒,扭頭開始解領口的盤扣。

方伊池嚇得躥上床,抱著被子往眼前擋:“我嫁了人的!”

阿清已經被他折騰得沒脾氣了,翻了個白眼:“我對嫁了人的男人沒興趣。”

“……別擋了,教你呢。”

方伊池猶猶豫豫地放下被子,發現阿清背對著自個兒,正緩慢地低頭,露出一截玉似的脖頸,那上頭不知何時點了三顆紅痣,明晃晃地勾人眼。

“呀……”方伊池一時看癡了,“這法子好。”

“是吧。”阿清將衣領重新攏起,走到他身旁,抱著胳膊說,“你可能不適合點痣,等過些天,我幫你在背上畫只鳳凰。”

阿清要畫的不是一般的鳳凰,而是尾羽擦過脖頸,羽翼蔓延到方伊池腰窩處的大鳳凰。

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搞定的事兒,得準備顏料,還得畫上好一陣子。

方伊池聞言,不免心動,只是擔心時間問題:“那要好久吧?”

“久是久一點,可總好過你把學來的法子全用過以後黔驢技窮。”阿清像是魔鬼,拼命地誘惑著方伊池,“我知道有種顏料不怕水,能留好些時日,說不準你們成婚的時候,它還沒掉呢。”

方伊池垂在身側的手松開又握緊,他怕耽誤時間長,自己病重了,沒力氣把鳳凰展現給賀作舟看,又怕最後真如阿清所說,他把學來的法子全用了,賀六爺也不上鉤。

“也不是很久。”阿清看出方伊池的顧慮,主動道,“三五天而已,你每天抽空來找我就成。”

三五天的話,不是不能接受。

方伊池狠下心應允:“那我明天再來找你。”

“行,你來得越早,我越高興。”阿清並不跟他客氣,“給你畫鳳凰,可比應付別的客人輕松多了。”

他倆這頭談攏了,賀作舟那邊和老毛子的交易也接近了尾聲。

賀六爺起身咕噥了句俄語的再見,用眼神示意萬祿抖開風衣披在自個兒肩頭,繼而低聲吩咐:“去陸軍醫院。”

萬祿疑惑不已:“不去接小爺嗎?”

“不急。”賀作舟活動了幾下手腕,冷笑,“我家小鳳凰受欺負的事兒還沒解決呢。”

萬祿聽明白了,賀六爺是在說方伊靜的事。

昨兒個萬祿找到六爺的時候,該說的,不該說的,全說了,其中就包括方伊靜崩潰時喊出的真相,以及對方伊池的威脅。賀作舟當著方伊池的面自然不會表現出明顯的憤怒,但萬祿知道,六爺比任何人都要記仇。

在這四九城裏,得罪誰,也別得罪六爺。

他在賀家的時間長了,見過太多撞到賀作舟槍眼兒上的人,還沒見過哪個能善終呢。

什麽“正人君子”呀,騙鬼去吧!

萬祿將車停在陸軍醫院門前,賀作舟下了車,靠在車門上沒急著進去,反倒點了煙悠閑地抽。

萬祿候在一旁,伸手揮了揮,把幾個站在門前的衛兵叫了過來。

“六爺,您吩咐。”萬祿笑嘻嘻的。

“吩咐什麽吩咐?”賀作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把煙丟在地上踩了,“你們幾個上去把方伊靜擡了,關到精神病院裏去。”

“還有你,萬祿。回頭記得從我的警衛員裏挑兩三個好的跟著方伊池。”賀作舟把手套從兜裏掏出來,三兩下戴好,用拇指揩了下嘴角,“你們先去,我等會兒上去看一眼就走。”

兩個衛兵立刻跑進了醫院,連個背影都沒留。

萬祿聽得直納悶:“六爺,您給小爺配警衛員?”

“嗯,不行啊?”

“哪兒能不行呢?”萬祿連忙擺手,“早該配了!”

賀作舟嗤笑一聲,擡腿往醫院裏走:“別給我在這兒瞎扯了,我就是覺得小鳳凰太容易受欺負,你們幾個在家裏還得顧忌著老爺子和姨太太的面子,倒不如直接派我自己的兵。”

“這樣家裏頭的人就算有心挑事兒,也沒那個膽子。”賀六爺終於走到了醫院裏的樓梯口,聽見上面隱隱傳來尖叫,知道那是方伊靜在叫,眼睛都不眨一下,單施施然站著,直到被綁著的方伊靜被人擡過來,才慢條斯理地低下頭,摸了摸早上離家時,方伊池親手系上的紐扣。

小鳳凰受過的苦,他賀作舟一定會一點一點幫著討回來。

“六爺……六爺!”方伊靜在掙紮途中,看見了賀作舟,猛地仰起頭,面目猙獰地喊,“我是方伊池的妹妹,您……您不能這麽對我!”

“我怎麽對你了?”賀六爺捏著紐扣,頭也不擡地反問,“你難道沒病嗎?”

方伊靜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喃喃:“六爺,您知道我沒病的!”

“我的病是裝的!”

“您難道真的不在乎賀家的名聲嗎?!我可是您娶的男妻的親生妹妹!”

方伊靜也知道現在賣慘沒用。隱瞞病情的事情暴露了,還不如直接威脅。

在她看來,賀家在乎的是名聲,畢竟當初賀作舟和方伊池的婚訊登報,已經對賀家的聲譽造成了影響,要是現在賀六爺再對男妻的妹妹下手,那賀家在四九城經營了無數年的名聲絕對要完。

可惜方伊靜把一切想得太過簡單了。

賀家能在四九城立足到今日,單靠名聲是遠遠不夠的,背後還有多少亂七八糟的牽扯,平頭老百姓就算是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

嫁給賀作舟的方伊池依稀搞明白了些許,但也未曾告訴過方伊靜。

所以賀六爺聽了方伊靜的話,只是意味深長地笑:“誰說我不在乎名聲了?”

“我把你送走就是在乎名聲啊。”賀作舟擡起胳膊,示意衛兵繼續擡著方伊靜往前走,“你甭不信,這事兒傳出去,明個四九城裏只會有對我賀老六的誇獎。”

“說我厚道,給自家男妻的妹妹請醫生看病。”

“就算她得了精神病,也沒有放棄,還把她送到了療養院。”

方伊靜聞言,渾身僵住,被束縛住的雙手不住地痙攣。

在最後的時刻,方伊靜終於明白,自己之於賀作舟,如同一只毫不起眼的跳蚤,無論如何蹦跶,都成不了氣候。

她太天真了,壓根兒沒搞明白四九城裏的規矩。

“哦對了,從今往後,我不想聽見你再說自個兒是方伊池的妹妹。”賀作舟往前走了兩步,用戴著手套的手厭棄地捏住了方伊靜的脖頸,“我賀作舟的太太沒有妹妹,你聽明白了沒有?”

方伊靜被掐得面色漲紅,牙縫裏漏出幾聲氣音,逐漸因為缺氧而翻起白眼,心裏最後的僥幸在窒息感出現後,也消散殆盡。

她牙齒打戰,涕泗橫流:“明……明白……”

“明白就好。”賀作舟聽到想要的答案,滿意地勾起唇角,一根手指接著一根手指慢慢地擡起,“好好養病,別讓我再瞧見你。”

昏暗的醫院長廊裏,大口大口喘息的方伊靜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她聽著賀作舟逐漸遠去的腳步聲,終於明白,一切對於她而言已經結束了。

虛幻的美夢,不切實際的幻想,所有的所有,都徹底被現實擊垮了。

它們從賀作舟出現的那一天起,就已經屬於了方伊池。

可惜被“美夢”砸中的方伊池一點兒也不開心,他剛回到家,前腳跨進門,後腳就撞見賀四爺坐在花園裏曬太陽。

許是能做手術的醫生快回北平城的緣故,最近賀四爺外出的次數逐漸增多。

方伊池硬著頭皮走過去問好:“四爺。”

“你是老六的男妻,理應叫我一聲四哥。”賀四爺手裏端著一只茶碗,瞇著眼睛呷,“又去哪兒了?”

賀四爺見他身邊只有一個萬福,其實心裏已然有了答案,卻不直說,而是垂下眼簾:“你是老六的男妻,身份與旁人不同,規矩也更多,先前已提醒過你幾句話,今日瞧著像是沒記到心裏去。”

“四……四哥。”方伊池藏在手焐子裏的手不由自主緊緊地絞在了一起,“您說的話,我當然記在了心裏。只是我在外面確實有自個兒的朋友,就算我嫁了人,也不可能全然斷了聯系。”

賀四爺蹙眉問:“為何不能?”

“因為那是我的朋友。”方伊池耐著性子解釋。

他發覺賀四爺比自家先生更難溝通,像是眼裏只有賀家的門楣,外人嫁進來就得和旁人斷了聯系,誰都不能再往來了似的。

賀家的人除了賀作舟,好像都有這種思想。方伊池越發煩悶,他身份尷尬,賀四爺再怎麽說,也算是“長輩”,就算心有不滿,也不能當面頂撞。

只是不反駁,方伊池委屈。

以前尚且能忍,但自從跟了賀六爺,他就變了。

變得敢鬧也敢發脾氣了。

“嘛呢這是?”

方伊池正生著悶氣,賀作舟就打門外進來。

他一手拎著紙包的新鮮羊肉,一手攬住小鳳凰的腰:“喲,太陽打哪邊兒出來了,您二位還有話聊呢?”

作者有話說:啊做夢夢到有太太畫了池背上的鳳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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