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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所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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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微雪將杯中已經涼透的茶水一飲而盡。

然後,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望著蘭雍,說道:“你既然如此坦誠,那我也就對你說些心裏話。”

蘭雍凝神聽著。

“你的確是一個很讓人欣賞的男人,”顧微雪說,“但也是一個,很難讓人能敞開心懷去喜歡的人。”

他眉峰微動,睫毛扇了扇,沈默地僵著身子,沒動,也沒說話。

“你既然很早就知道我就是顧微雪,那你一定也早都調查過我的一切。”她伸手又給自己添了杯茶,還是沒喝,握著,輕輕用食指敲打著杯口邊沿。

“這麽說來,我和雲悠在金羽都發生的事,你一定大致也都曉得。”

他沒有否認。

“那時候我與金羽天霓公主之間發生了沖突,我氣恨她當初累我長姐心懷遺憾而死,卻半點愧疚也無,反而還在我面前耀武揚威。所以彼時身為一品大員未婚妻的我故意自傷己身,為的就是想要教訓她,但最重要的,是想看看雲悠會如何處理此事。”

她說到這兒,淡淡一牽嘴角。

“你同他一樣都是心懷天下的人,這一點著實令人敬佩。我也願意盡一切所能幫助這樣的人,但是,我卻沒有那樣的情操和胸懷,能甘之如飴地將自己屈於其大業之下。雲悠從來沒有愛過我,所以他將我置於身後,我傷心便傷心了,但對他待我的好亦始終感激。但你……”雖然知道他看不見自己的模樣,但她仍是擡起眸凝著他,“你字字句句將真心剖白於我,我也信你今日之言是發自肺腑,可是將來呢?”

她看見神色始終默然微斂的他眼中似有水光微閃,心頭霎時一酸,但她頓了頓,仍繼續說了下去。

“你還記得當初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曾為了逍遙散的事,利用我做一枚棋子,讓我受了好些日子的皮肉之苦麽?我不是在同你秋後算賬,但你我都很清楚,若是你沒有對我動心,其實於你而言,我或許還可以做更有利的棋子。”

“我只怕你來日會因此而痛苦,然後告訴我,你有你的迫於無奈。”

“蘭雍,有些人是只能欣賞,卻不適合相愛的。”她說,“我不怕傷心,我只怕失望。”

***

這一夜,兩人之間的話題就此結束後,誰也沒有再多說一句什麽。顧微雪送蘭雍回了臥房,便去喚了小藥徒來伺候他就寢,然後返身回到院中,一個人正對著蘭雍所住房間的方向獨坐了許久。

直到他房中燭火熄滅,又過了好一會兒。

“你啊……”老鬼頭不知什麽時候走過來,站在她身旁輕嘆了一口氣,“我不是跟你說了要讓他抒懷,你這麽拒絕他,他心裏不更犯堵了麽?就算要坦白,也可以先騙著,等他好了再說嘛。”

顧微雪轉過臉看著他,神情似有些疲乏,但卻彎起唇角淡淡笑了一笑:“你原本不是還擔心他心眼兒深,怕我為他所傷麽?”玩笑過後,又話鋒一轉,說道,“‘情’這個字說假話不易,他那麽聰明,我若是騙他他一定立馬就能察覺,倒不如把話說開了,他才更能心無旁騖地做他的事。”

“你倒是清醒。”老鬼頭打量著她,問道,“不過話說回來,你心裏是不是還裝著雲悠呢?……誒?你怎麽哭了?”

顧微雪擡手擦去了從眼角倏然滑下的那滴眼淚。

“老鬼頭,其實……”她忍住鼻尖的酸意,澀澀道,“我剛才希望他能回答我的。”

“啊?”老鬼頭有些懵,“回答你什麽啊?”

顧微雪平覆了一下呼吸,緩緩說道:“我早知他命中‘斷親絕緣’,原先我不認識他的時候,我以為那是因為他天性涼薄,所以可以六親不認,也不怕眾叛親離。但現在我曉得,不是。”

“正因如此,我也曉得他是個心性有多麽堅韌的人,為了大局,他連他自己都可以委屈犧牲,更遑論其他?我一直在告訴自己他是絕不可以托付之人,但……”她忍了忍又忽湧上來的淚意,說道,“危難之際見他突然出現時,我已恍然心中其實對他不同。後來,後來他知道了一些事,應該就是你說的害他病發暴盲的那個刺激,那時我見他強忍痛苦,臉上平靜卻難掩落寞孤獨的樣子,我才知道……原來我已經這樣喜歡他。”

老鬼頭默了默,擡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那你既然喜歡他,又何苦要說那些話拒絕他呢?”

“我曾經對雲悠說過,我並沒有喜歡他到那樣的地步,願意拿一生去賭和他最後會是什麽樣。可是,”顧微雪咬著唇,但卻又控制不住地滑下一滴淚來,“可是剛才我卻想,若是他能對我承諾一句,我便信他,願意用這一生同他去賭一回,我們最後會是什麽樣子。”

“但他果然不屑於在這種事上說謊。”

老鬼頭看著她這似哭還笑的樣子,也覺一陣澀然。

“雪丫頭,”他說,“算了。人這一輩子,年輕的時候難免愛錯一兩個人。你既知他不適合你,又何必這麽難過?你人生路還長,將來總會遇到那個對的人。”

顧微雪擦了擦眼角的淚,笑了:“隨緣去吧,其實我挺心如止水的。”

言罷,她覆又轉眸看向那扇緊閉的房門,月色輕搖,在他門前灑落一片清輝。

夜,又重歸靜謐。

***

此後幾日,老鬼頭原本還擔心顧微雪和蘭雍之間會有什麽隔閡以致不好相處,也不利於他養病,但出乎意料的,這兩人似乎都特別想得開,竟同平時一樣並無二致,絲毫看不出尷尬痕跡。

哦,當然,得忽略他偶爾會從顧微雪眼中看到的凝望那小子時的失神專註。

這日,他又給蘭雍把脈,發覺他脈象已比之前好了許多。

“這幾日睡得好麽?”他問。

“挺好的。”蘭雍說,“一覺到天明。”

老鬼頭倒是有點兒不爽了:“你心倒是挺大。”心想他這是放下了,難為我們家雪丫頭還在暗自神傷。

不過他到底是大夫,蘭雍的睡眠無礙這自然是一件好事,於是他頓了頓,又道:“眼睛呢?可開始有視物輪廓了?”

經他這些時日治療,早兩日蘭雍的眼睛便已有了光感,能看到影影綽綽的光影變化。

蘭雍微微一笑,點點頭:“嗯,今天早上睜開眼便發現已差不多能分出人和物了。”

顧微雪在旁邊聽到不禁開心:“太好了,看來你一定很快就能恢覆了!”蘭雍在扶風城畢竟不能待得太久,這麽下去還不知道北星那邊會出什麽變故,雖然他並沒有表現出來什麽,但她知道,他心裏一定也正日漸焦躁,這樣下去對他的身體也並不好。

她抓住老鬼頭嘿嘿一笑:“果然還是鬼醫您老人家醫術最高明了!”

“那當然!一切進展都在我掌握。”老鬼頭得意地一揚頭,轉身去拿他的針包了。

蘭雍的病情有了如此大的好轉,顧微雪自然也就放了不少心,之後連做飯都格外帶勁上心,變著花樣兒地給一向愛吃的老鬼頭做好吃的,當然,最主要也是為了讓一向挑剔講究的蘭雍能好好吃飯,好好養病。

最占便宜的當然是老鬼頭的小徒弟,自打顧微雪和蘭雍來了之後,他這負責自家師父一日三餐的任務也就放下了,還能頓頓蹭著吃好吃的,這些日子下來他都圓了一圈,樂呵地不行。

如此一片祥和地便又過了幾日。

這天早上,蘭雍起得比平時晚一些,顧微雪見他眉宇間似有心事牽掛,便想他可能又是掛懷起了北星那邊的事,就提出一會兒去河邊釣魚散散心。

他沒反對。

於是吃完早飯,一行三人就向著林子東邊的小河去了。

老鬼頭當先悠悠閑閑地擺好位子坐了下來,準備放鉤:“誒雪丫頭,你上回做那個雪菜燉魚湯還不錯,今兒再做一回如何?”

“我倒是沒問題,”顧微雪答應地痛快,“不過要先去那邊坡上看看,天氣越來越冷了,也不知還有沒有雪菜能挖。”

“我和你一起去。”蘭雍忽然說道。

顧微雪自然不答應:“你眼睛還沒好呢,那坡上濕滑,萬一摔了怎麽辦?就在這裏坐著等吧。”

“無妨,我在下面等你便是。”他笑笑,說道,“我只是想走一走。”

她聽出他言語中想散心的意思,默了默,這才點了頭:“好吧,那你小心些。”然後將青竹杖遞到他手裏,“走吧。”

***

顧微雪和蘭雍兩人越往山坡那頭走,林中的濕霧之氣也越來越重。

“地上滑,”原本走在前頭的顧微雪又回頭叮囑道,“小心些。”

他點頭:“嗯。”腳下倒是走得很穩。

她便又繼續往前走。

可沒走一會兒,忽然身後傳來一聲輕呼,她猛然回頭,看見他摔在了地上。

“蘭雍?!”顧微雪急忙回身幾步跑來,蹲下身扶住他,“怎麽樣摔到哪裏了麽?頭有沒有撞到?”

他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她愕然擡眸,卻見他正沖著自己笑,那雙眼睛裏映著她的臉,那麽清晰,目光柔和,就好像他正凝眸望著她一般。

她被他“看”地似乎連心跳都漏了一下,定了定神,卻挪不開眼,就這麽怔怔望著他,低聲問道:“怎麽了?”

他微微一笑,亦低聲回道:“那天你的話,可全部都說完了?”

她楞了楞:“什麽?”又局促點頭,“嗯,說完了。”

“顧微雪,”他忽然笑吟吟喚了她一聲,“你知道我向來不信命的。”

怎麽突然提起這個?她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所以你說的什麽‘斷親絕緣’,我不信。”他微斂笑意,與她四目相對,說道,“屬於我的緣,我必會牢牢抓住。”

她恍然一震。

而他越來越近。

“微雪,”他擡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頰,溫聲而堅定地說道,“我雖不欲負天下,但請你相信,我蘭雍此生,亦定不負你。”

她楞楞看著他,半晌,倏地滑下一滴淚來。

蘭雍輕擡手指為她拭去。

“你的眼睛……”她聲音微顫。

他捧著她的臉,慢慢傾身過來,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她一動不動,閉上了眼。

他很輕很輕地吻著她,留戀,廝磨。

然後,他慢慢退開,與她額頭輕抵,宛然一笑,眸中無盡柔軟光華,說道:“今早一睜開眼,我就能看見了。”

她臉泛潮紅,就這麽與他近在咫尺地相視不語。

不遠處卻忽然傳來老鬼頭小徒弟的聲音。

“雪姐姐,”他氣喘籲籲地邊跑邊喊,“雲家少主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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