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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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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煙見到來人亦恭謹地退到一旁垂首不敢語。

那人只是輕飄飄地看了她一眼,她便渾身一震,連忙退出屋外,直到看不到人影才敢吐出一口氣。山主自從練成九張機神功便邪氣的很,斷送在他喜怒無常之下的人命只手難數。

秦煙望著琳瑯樓閉合的大門,惆悵地想:“這救命之恩難報啊。”

隨義八正假裝喝茶,手中杯盞突然應聲而碎,只見梅山主欺身上來,伸手在他股上狠狠揉了一把,隨義八痛出淚來,卻是不敢吭聲。

“隨大俠方才說什麽,本座沒有聽清。”

隨義八被他貼在耳邊的話語撩得渾身顫抖,他閉著眼咬緊牙關硬是一聲不吭。

那人見他這般嘴硬,口中溢出一聲笑,手指撫上他的耳廓,慢悠悠道:“隨大俠的耳朵既聽不到本座說的話,那留著也沒用,不如本座幫你去了可好?”

隨義八悚然一驚,睜開眼看向他。

梅山主見他睜眼,露出譏笑:“聽聞梅梅很喜歡你,可本座怎麽就看你這般討厭。”

聽他提起那個孩子,隨義八大怒,也不知何來的力氣,揪住了他的衣襟,怒不可竭道:“你還敢提他?連自己都敢殺的人,還有誰比你更令人生厭?”

梅山主的目光落在隨義八揪著衣襟的手背上,眸中寒光一閃,只聽咯啦一聲,隨義八的手臂發出骨裂聲響。

未聽到意想中的慘叫,隨義八只發出一聲悶哼便咬牙忍耐,梅山主饒有興致地看著他臉上的痛色,只見豆大的汗珠布滿他的額頭,面色一片慘然,唇亦被咬出殷紅的血絲。

梅山主伸手去按住他的唇,似乎想要逼他發出痛叫方肯罷休,卻不想那隨義八猛地張嘴咬住他的手指,應是恨到極致了,若非他及時打出一掌將隨義八拂開,他的手指便斷了。

隨義八氣息奄奄地躺在地上,那一掌並非殺招,但他毫無內力,被這平平無奇的一掌所傷,便已無力起身。

隨義八當真是恨極了這人,師父在世的那段時日,他廢寢忘食練功,就怕師父的一身功法他學不到精髓而丟了師父的顏面讓他失望,好不容易,這許多年混跡江湖摸爬滾打總算在江湖中有了些許成就,卻被這人輕而易舉地打回原形,這人用躺屍散那般卑劣手段欺辱他,事後還殺人滅口,世間怎有如此可惡至極之人。

“用這般眼神看我,只會讓我興發如狂,不能自己。”梅山主將受傷的手指蜷在掌中,擡腳踩在隨義八的心口上,他的靴子用金絲繡著花樣,不染纖塵,可那鞋尖只要稍微用點力,隨義八便可魂歸故裏了。

這人先前還一口一個本座,如今直接稱“我”,想來是被隨義八氣得忘了身份。

隨義八散盡功法才勉強保全一條性命,大仇未報怎可隨便找死。

“你恨世人?”

“什麽?”梅山主乍然聽到隨義八這樣問,雙眸睞起。

隨義八笑了一聲,目光掃過踩在自己身上的靴子,說道:“你費盡心思練成神功,不惜斬殺己善,又大費周章布局,莫非只是想這般將世人踩在腳下好踐踏他們的尊嚴?”

梅山主聞言露出勾魂奪魄的一笑,他垂眸望著地上的隨義八,居高臨下睥睨一切的姿態讓隨義八一時晃神。

只聽他道:“本座對世人的尊嚴毫無興趣,只有這千秋霸業值得本座費點心思。”

這話說得當真狂妄無比,在這往後互爭互鬥的十數年裏,隨義八始終不願承認,當初的這一霎那,他的心便已被這人擾亂。這世間男兒頂天立地,哪個不想於這短短浮世中成就一番驚天動地的大業。旁人說出口便如無知小兒天方夜譚,也惟有這人說出口時,眸中如盛浩瀚海湖,又如廣袤雲深的天際落在他眸中。

隨義八直直盯著他的眼說不出話來,他一時有些疑惑,一時有些心蕩神馳,一時又覺得可笑,心中可謂五味繁雜,不是滋味。

梅山主見隨義八看他的眼神,心中生出不悅,他拿開踩踏著隨義八的腳,俯低了身子問他:“你不信?”

隨義八不語。

梅山主哼了一聲,他見隨義八傷得實在太重便直起身朝外喚道:“來人。”

他命人去傳覓月小築的秦離書來給隨義八接骨。

隨義八再見到秦離書,心情便有些覆雜了。先前聽秦煙說她姐姐是因心中愛慕梅山主才追隨至此,也不知道一時見到被肏出血又被打斷手的自己該作何感想?

然而隨義八暗中觀察下來,秦離書自進來後,除了向梅山主行了一禮,便只專註於替自己接骨療傷,並未表現出如何的愛意。接完骨後她亦一言不發,收拾了藥箱便行禮退下,自始至終,那雙眸子清明溫和,不見任何妒意。

隨義八糊塗了。

愛一個人是這般嗎?

他想起過去師父飲醉到深夜,坐在屋瓦之上獨自拉二胡的情形,叫人看著無端便是一場悲愴。

可秦離書的愛太平靜了,仿佛心中沒有半點風月,只要在這山中,在這人所在之地活著,便是一場愛慕的始終。

隨義八想著,心中便想起了一人。他轉頭看見梅山主盯著自己,想是已看了他許久,那深眸中似乎有著無數計算,隨義八心生厭惡,撇開了眼。

“我有一事問你。”隨義八道。

“說。”

那梅山主隱匿殺氣時,便容易讓人錯認為是個舉世無雙的翩翩公子。一襲水墨素杉,一把折扇,然而輕笑時卻總讓人覺得邪氣。

隨義八不想看他,他望著一旁的一盆松栽問道:“當日夜闖女昭派羞辱葉素清的人是不是你?”

梅山主對隨義八的問話絲毫不在意,他只覺得隨義八這般不敢看他的模樣有些可笑,心中便起了幾分逗弄之心。

“我神功未成,無心風月。”

隨義八聞言皺眉:“那究竟是何人所為?”

“怎麽,隨大俠也懂得憐香惜玉?”

隨義八哼了一聲,說道:“我與葉掌門乃君子之交,不是你想得那般齷齪。”

梅山主靠近隨義八,手指才搭上他的肩,便感覺隨義八渾身一震。他低笑一聲,靠著隨義八的肩頭說話,氣息若有似無的吹拂到隨義八的耳畔,眼見著那耳朵慢慢地紅了起來。

“那日你不是已經親手殺了羞辱葉素清的人麽?”

隨義八忍住沒伸手去抓紅得發燙的耳朵,隨口應道:“我何時……”話才說了一半,驀地一驚,“難道是他?”

隨義八猜到的人是席鐵樹。

他又搖頭,連聲說道:“不可能是他,席鐵樹被清水祖師渡化一心向佛,若非妻兒被殺也不會還俗犯下殺孽。他怎麽可能做出欺辱葉素清之事?”

梅山主嗤了一聲,起身離開隨義八的肩頭,閑靠在身後的椅上,修長的手指在展開的扇面上慢悠悠地劃著。

他語氣倨傲道:“他妻兒的骨灰皆在我手上,我要他做什麽他還敢不做嗎?”

“你!”隨義八舌尖轉過幾句“人面獸心”,“衣冠禽獸”,“陰險小人”罵人的話,然而目光落到那劃著璇璣扇的手指上時,又一個字都罵不出口。

他忍氣吞聲道:“你這般做又有什麽意義?對你有何好處?”

梅山主頭微垂,似乎是看著手中的璇璣扇,但他一雙散發涼意的眸子卻又擡起來直直盯著隨義八,口中說道:“待你師兄從山下歸來,你便知道對本座有何好處了。”

“我師兄絕不會這麽做,你在甕江一戰救下他將他收留在山中的確於他有恩,但師兄並非善惡不分之人,他本也是江湖正道舉足輕重的人物,白家與女昭派前掌門亦有姻親之緣,我不相信他會滅女昭派一門。”

梅山主笑:“倘若他滅了呢?”

隨義八搖頭道:“我不信。”

梅山主起身,身影籠著坐在椅上的隨義八,他如泉鳴般悅耳動聽的嗓音,此刻便如從修羅地獄中惡鬼所發出一般。

“你不信。本座偏要讓你看看,這世間的善惡之分,究竟是你說得算,還是本座說得算。”

那日言談不歡而散後,隨義八再未見到梅山主踏足琳瑯樓。禍害不來,隨義八的傷自然很快便痊愈了。秦煙自從認出隨義八是當年的恩人哥哥,便常想來琳瑯樓探望他,可山主治下森嚴,沒有山主令她也不敢逾矩,每日來只敢在樓外與隨義八說話。看到秦煙這小丫頭殷殷切切期盼的站在樓外,隨義八便覺得自己像是被寶塔鎮壓的妖怪,而在塔外的是苦苦等候的妻子。如此一想不禁毛骨悚然。

這日秦煙又出現在樓外,只是神色看起來欲言又止,似乎有什麽心事。

在隨義八再三追問之下,她才道出女昭派已被滅門。隨義八聞言不可置信,腦中無數念頭閃過,最後停留在那日,那人的一句話。

“你不信。本座偏要讓你看看,這世間的善惡之分,究竟是你說得算,還是本座說得算。”

隨義八驚出一身冷汗,他追問女昭派滅門的因果。

秦煙道:“雪壇主意在勸服女昭派歸順,不欲殺人,可他當眾說出汙了葉素清清白之人是席鐵樹時,葉素清不堪受辱自刎身亡,派中女子皆是烈性,紛紛舉劍誓死追隨,女昭派百來人無一存活。此事傳到江湖,世人亦對少林山議論紛紛,席鐵樹此人可謂是成了清水祖師修行道上的大劫難。”

隨義八聽完秦煙一言再無二話,他道了句多謝便轉身回到琳瑯樓中。

秦煙見他面色平靜,以為他接受了事實,便放下心回到覓月小築。

可夜半時分,忽聞山中有人大呼走水。她匆匆披衣出來,只見琳瑯樓方向火光沖天。秦煙再顧不得其他,拔足往琳瑯樓奔去。來到樓前,只見整座琳瑯樓陷於火海之中,火勢兇猛,無人敢近。

人群中,秦煙見山主淩空披發而立,赤足,寬袍堪堪蓋住腳踝。她離得遠,不知山主面上是什麽神情,但那火光映照著他的青絲白袍,使他衣上墨梅如浴血一般,令人望而生畏。這是秦煙第一次看到山主這般喜怒於形色。她轉頭去看琳瑯樓的火海,一時想,恩人哥哥就這樣死了也好。

若沒有死,膽敢放火燒琳瑯樓的人,山主又會如何對待呢?

秦煙不敢想,她攏緊被霧水打濕的衣袍,悄無聲息地退回覓月小築。

要說琳瑯樓本就是一座陣,區區燭火不可能將之燒毀,除非是江楓漁火陣。

隨義八確實是用江楓漁火陣毀了琳瑯樓,他半年來藏在領焰山莊中,重練功法遇阻,仇一鈴看在眼裏於心不忍,便將領焰山莊的江楓漁火陣傳給隨義八。

隨義八因女昭派滅門而心生怒意,一心只想給梅山主一個教訓,他燒了琳瑯樓,又混在前來救火的人群中趁亂出逃。那梅山主來時的樣子他當然也看在了眼中,那般的滔天怒意,隨義八擔心仇一鈴受牽連,便無法自顧自地逃下山。

他聽聞仇一鈴被困聽風坊,便慢慢摸尋著去了。

聽風坊並無什麽守衛,只不過周邊皆有布陣,隨義八久居領焰山莊,對這些陣法布局也已嫻熟,他算出一條生門之道,悄無聲息摸進了聽風坊,本想去探探地牢救出仇一鈴,不想,路過一窗下時,竟聽見了仇一鈴壓抑的聲音。

那聲音暧昧婉轉,在這夜色裏格外清晰,其中還夾雜著男子的聲響,想來是那天殘所發。

隨義八蹲在窗下聽了半晌,總算聽出了這兩人是在做什麽事,早就知道他二人之間糾葛不清,想不到那天殘看著無動於衷,對付起人來也是熱情如火……等等,不是說天殘是個斷腿?怎麽行事的?好奇心大盛的隨義八忍不住貓著腰悄悄去戳窗紙,想要一探究竟。

對著那窗紙上的孔洞瞄了幾眼,隨義八心中嘖嘖稱奇,他又想到自己僅有的風月都是那人所賜,想到那人怎樣顛弄都只有居高臨下的姿態,不禁搖頭自惱。

“好看麽?”

這句話一響起,隨義八的寒毛豎起,連轉身的勇氣都沒有。

“你是算準本座會來尋仇一鈴的晦氣,這才早早來這等著受死麽?”梅山主在隨義八身後涼涼道。

隨義八僵著身子轉過來,看向梅山主。

梅山主淡淡瞥了他一眼,手中璇璣扇將他拂到一邊,往那被隨義八戳破的窗紙上看去。看了一眼收回目光,似笑非笑地對隨義八道:“你說,本座是現在進去將她打死,還是等她極樂之後再進去將她打死?”

隨義八實在聽不得這種話,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居然撲上去捂住梅山主的嘴將他拖離窗邊,等梅山主反應過來,隨義八即刻被掀在地上摔了個狗啃泥。

梅山主怒氣盈眸,舉起手中璇璣扇準備拍死隨義八,隨義八連忙低聲喊道:“你當著天殘的面打死他心愛的女子,日後叫他如何對你忠心不二?如今仇一鈴被困此處對你沒有任何威脅,你留她一命就當給下屬一個人情,他承你情便更為你賣命,豈不是更好?”

梅山主瞇著眼道:“本座的下屬沒有不忠心的。”

隨義八撇嘴:“不信你就進去試試,反正我橫豎都是個死,你愛信不信。”

梅山主倏然一笑,收了璇璣扇,幽幽道:“誰說要你死了?”

隨義八見他眸中意味不明的神色,猶如今夜放在琳瑯樓中的那把熊熊烈火,眼皮登時一跳,脊背生出寒氣。

“你……你待如何?”

梅山主用邪佞的眼神將隨義八上下打量了一番,將之逼到一旁的花灌下,他背著月光,身影如同一個魔咒般籠罩著坐在地上不斷向後退去的隨義八。

“此處夜景甚美,陣法頗多,不如我們月下行事?”

隨義八聞言驚得魂飛魄散:“你瘋了?這是……這是……”他眼睛瞧著不遠處的窗子,一墻之隔便是天殘與仇一鈴,若叫他們出來看見自己被……日後他還有何顏面面對?

“或許,你更喜歡闊北堂?”梅山主低笑道,“那裏你去過的,宏偉氣派,應是襯你隨大俠的身份,便是把這江湖中與你名氣相當的人物都請來觀望,也是容得下的。”

“你敢?”隨義八驚怒交加,他雖這般說,心中卻知道這人如今誰也不放在眼裏,能做出什麽事來皆有可能,若他有意羞辱自己,也不是不可能當眾做出那般事來,便是在腦中想象一下那般情景,隨義八頭皮都發麻起來。

梅山主用璇璣扇輕輕挑開隨義八的衣襟,他功法渾厚,對付失去功力的隨義八不費吹灰之力。

“你看本座敢不敢?”

他笑著道,可那笑意絲毫未達眼底,他披散著長發,寬袍曳地,背光下的面容美得不似人間凡俗,隨義八深知他優雅風姿下掩藏的是怎樣的毀滅之勢。這樣的妖邪,隨義八現在惹不起,也不想惹。人世間是怎樣活著?隨性豁達的人活得好一點,因為他們從不較真,不較真,處事不爭鋒相對,能順水推舟便推舟,能乘浪追擊便追擊。折腰又何妨,總比斷腰強。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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