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建傑存在於世已有五百多年的時光，而且本身就為人精細，城府極深，還不乏應變能力。想當年他最終之所以會敗在龍清一手下，說到底一來也是失道寡助。但二來，歸根結底還是龍清一並不是一個普通凡人！

現如今，當然也不能把影卓然當做一個單純的凡人看待。可最讓楊建傑感到艱難的，是影卓然這個人在目前這個世界上的牽絆實在太少。而唯一可以讓他束手的悅兒，卻又只能當做保存他一息尚存的希望，根本無法當做將他收為己用的威脅！

何況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誰也不用再去浪費心機，否則只能證明自己的淺薄，懦弱！簡單來說，此時的楊建傑是肯定不會痛下殺手殺了影卓然的，而原因和龍天駒一直以來也是一樣！

他們都明白，想要讓影卓然乖乖聽話是不可能的，設計他按照自己預想的去行動，現在看來也不太現實。但畢生夙願已經盡展到了這個時候，影卓然雖然可能破壞自己全盤計劃，但沒有他這個計劃也會變得毫無意義，所以就算明知勝算大減，卻也不能再冒險殺掉他。

一剎那，楊建傑心裏感到非常懊惱。因為事到如今，若就此放過影卓然，只能證明自己的無計可施。那麽還不如根本不來和他照這一面，至少不會這麽早讓自己落到下風。而且一般來說對峙雙方如果一方對對方毫無查知，通常證明反而會被對方發現很多甚至自己都沒發覺的事情。

影卓然看著楊建傑的那種平靜，卻毫無不掩飾的挑釁眼神，對楊建傑的殺傷力只有彼此兩人心知肚明。甚至於，楊建傑突然發覺自己辛辛苦苦掩藏了三十年，費盡心思籌謀的一切好像一下子都變得沒什麽意義了！

而這麽一來，龍清一和影卓然的區別似乎也已經不言而喻。如果楊建傑就是這人世間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那龍清一就是另一座更高的山，而影卓然看似簡單，卻正因為太簡單反而讓人看不清，摸不透！

比如，相比前兩人，他仿佛天邊一朵雲，看得到，卻永遠難以觸及。但有時候他又像一株幼草，可隨風而動，可壓低首身，卻很難徹底奪取他看似弱小的生命力。而結合兩者，他就像是一個敢於去跨越世上任何高山，可能很隨便就墜落深淵，但卻也可能沒有任何一座山峰可以避免被他跨越！

黃昏突然到來的一陣烈風，仿佛像是突然提醒楊建傑他的實際年齡，帶去了他心裏的一番宏圖壯志。

面對影卓然的他忍不住暗暗思索著，假如有一天這世上全都是這樣的人，那勢必會再無紛爭，太平無事了！但是，所有人都成了永遠相隔天與地一般的和平，那真的好嗎？或者，那真是自己想要的嗎……？

“影卓然，你想救這個女人嗎？”

一般聽到這樣的問題，基本上會立刻感到莫大希望，但影卓然卻仍舊毫無變化，而且其實楊建傑此刻也不再指望自己可以勾起他哪怕稍微類似尋常人的反應了。

“楊建傑，也許你覺得自己還可能有辦法控制我。但那絕不可能是我乖乖聽你的話，因為就算我相信你的確有辦法救悅兒，我也不會心存指望，因為我非常清楚你不會給我們一條生路……”

良久，楊建傑心裏不由感到一種遲暮的惶惑：“哎！我不得不承認，在我這一生中遇到過太多強大的對手，但卻沒有一個人和你一樣。別說想方設法鬥贏你，面對你，我甚至感覺自己連鬥志都燃燒不起來……。或許，當年的龍清一如果能有你這份心胸……，或者超然，我恐怕是沒可能活到今天的……”

影卓然無所謂一曬，如風拂落葉觸到臉上，雖然平靜、且無傷，但很難說感覺不到。

“說心胸未必準確，可他的牽絆太多倒是事實，而且也確實沒人對你認為的世界感興趣！而我，什麽樣的世界對我來說都沒什麽不同。如果不是你們非要把我拉進這場紛擾，我情願找個地方當一輩子縮頭烏龜也未必不好！”

某種程度來講，楊建傑對影卓然這番話很認可！因為如果當年不是他的精心策劃，龍天駒是根本毫無辦法對付影逐浪的。可楊建傑的目的卻不只是簡單的私欲，而是一個至少表面上看起來十分美好，甚至可以說偉大的理想，所以他不得不去犧牲一些人。

可這一切在影卓然看來，他又顯得像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因為影卓然說的一點沒錯，在這個世上，總會有一些人只要不去過分奢求剩餘利益，他們可以生活的比任何人更輕松，快樂！憑借他們的才能和天分，完全可以享受一切平靜生活中無憂無慮的幸福！

楊建傑也好，龍清一也好，他們本質上起碼都不是龍天駒那種愚昧的俗人！龍清一其實原本不也只是期待這麽一種平靜嗎？只是楊建傑，很難想象，甚至他自己都無法記起即便很理解影卓然的意思，而自己是否真的從未想過去過這樣的生活……

夜風漸漸激烈起來，草木被吹得沙沙作響。茂密的樹頂在地上的陰影劇烈搖擺，似乎是在提醒人們不要忽視眼前已漸漸被夜幕覆蓋的美景。

與之相映成趣，楊建傑的心裏，也自感擁有一副絕美畫卷，上面飛瀑奔騰，風卷雲舒，其中還有個聲音在竭力吶喊盼望著一位知己來共享美妙。可惜當人們發現要做這個知己不得不為之犧牲，他就只能繼續孤芳自賞而已！

所以不止楊建傑，這世上很多野心家都有一個通病，就是他們在埋怨找不到一個知己的同時，卻忽略了自己並沒有真正撇清自己所厭惡的惡劣人性，能夠被他們當做知己的人，他們很難不去覬覦人家什麽！

“影卓然，事到如今想必你對我的計劃也大概了解了，而我也不想對你隱瞞什麽。我就是想引發上古大洪水，借助那無上威力剪除這世間一切所有邪惡，推翻那自詡正義代表的天道，所以我才會想要奪取你影家天生的殘影神功！”

“但我如果死了，你就將一無所獲，只能最終和三界眾生一樣等到洪水來了變王八！”

對於影卓然的挑釁和諷刺，楊建傑毫無反駁的心情，因為他現在必然無法對之下殺手。

“你說得對，可你有沒有想過，奪取你身上的殘影之後，我將如何去攝取大洪水的威力？”

這一問確實令影卓然心裏感到躊躇！因為楊建傑的目的確實是早就了解了的，可他究竟要如何去實現那最後一步？始終還是無法想通的。

無論如何，楊建傑總不可能像提桶挑水一樣，分裂出一個個殘影去河幹洪水吧？

判斷一個人成熟與否並不是單純的看他喝飲料或茶，因為人性中本來就包含著爭鬥的欲望，以及報覆的需求，從而得到最終結果的印證。

此刻影卓然終於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讓楊建傑心裏不禁感到種解恨的舒暢！

“你當年中了龍天駒全力一擊，肯定是毫無生還希望的。可如果你真的是被龍清一所救，那倒是有了個解釋……”

看向悅兒，楊建傑輕輕一笑：“當年月見山一戰我雖然已經先昏迷了，可我很早就知道無字天書中蘊含著遠古神道的絕密法術，開天辟地！”

“……”

“你起碼也聽說過盤古開天辟地的故事，而最終他卻為眾神所殺，怨念彌漫三界才形成了九幽大洪水為報覆而滅世。眾神不得不引發九天神力與之抗衡，彼此僵持，最終五大神道趁機合力封印了盤古的怨念於天地氣脈之中，而這天地氣脈的真身就正是無字天書。當年龍清一是因為得到了九天神力才能僥幸不死，那他要想救你也就只有利用九天神力。所以，要阻礙我的計劃也就非你莫屬……”

聽到這，影卓然心頭不由一顫，忍不住驚懼的看了眼躺在草地上的悅兒。此刻雖仍神態安詳，可額頂那猩紅赤目卻充滿了陰森不詳的感覺……

“你大概已經想到了，盤古作為初創天地之神，正邪便是他的一心兩面，所謂九天，九幽俱為他一心左右。所以五大神道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才從中找到了空隙。因此你除了身具殘影的價值之外，還具有九天之力，可以對峙九幽。悅兒也算是福緣不淺，居然意外得到了無字天書，那我也只是順水推舟將九幽之力註入了她體內。所以你們二人便是大洪水的引發和控制的關鍵，然後再由你的殘影將其化為己有。但正如九天和九幽乃是盤古一心兩面，你和悅兒雖各具九天、九幽之力，卻也可以相互轉化……”

影卓然聽到這不由蹙眉問：“那麽，如果我們都死了，你就將竹籃打水一場空？或者，我既然已經知道了這些，難道不可以設法將大洪水的威力據為己有？”

楊建傑聽了挑釁的眨了眨眼，這舉動雖然和他很不相配，但卻表示了他心裏對於壓過影卓然一次的歡快！

“你這麽想是很正常的，可若如此簡單我又怎麽會告訴你？其實九幽之力一旦入體，便會逐漸侵蝕人心智，使之成為單純的容器，否則區區一個凡人根本無法承受那巨大魔力。而一旦啟動了九幽之力，容易隨之也就失去了價值，啟動的方法之一也就是她真正的死去！所以，你會那麽做嗎？”

影卓然當然不會犧牲悅兒，可以目前的情形繼續下去，只不過是拖延時間而已！突然，影卓然心裏靈機一動，不由得極度厭惡的看向楊建傑。

後者哈哈一笑：“看來你已經明白我的意思了，所以接下去就只是看你如何選擇而已！但不管怎麽選擇，這場災難都將無可避免……！說真的影卓然，我平生最佩服的對手就是你和龍清一，而當年面對這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局面，他的選擇確實讓我很失望。所以，我現在非常想看看你是否可以讓我心服口服……！”

夜空明月如鏡，群星閃爍，天色大概也不會更黑下去了。地上風動不息，也未見增強，一切形影依舊護衛掩映，並沒有因為觀賞的人少了而稍稍減弱展示自己的激情。可是，也並沒有因為留下觀眾的心情而更加沈重，或稍稍給與憐憫和關懷！

但這世界原本如此，既然已經舟至江心，想再回到原點當一切都沒發生過，那必然已是做不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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