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多少糧食？”矮個男子問道。

“一百擔。”陳沐道。

矮個男子一臉好笑的看著陳沐，揮揮手，讓仆從帶著陳沐去倉庫。

出了大殿，一路向南走，有一片竹林，竹林的背後，一塊收拾的整齊的平地，立著一排排圓錐形的倉庫。

倉庫周圍，護衛持著刀劍來來回回地走動。他們見到仆從走來，紛紛上前問好。

“劉管事，您今天怎麽親自過來了？”守護倉庫的侍衛滿臉笑容，態度殷勤。

“今日來了貴客，侍者讓我過來拿糧食。”仆從催促道“快把門打開，切莫怠慢。”

“好的，好的。”倉庫護衛連忙點頭，跑去開倉門。

不一會兒功夫，一百擔糧食就從倉庫中提了出來。

“糧食都在這裏，可是，你們要怎麽運回去呢？”仆從問道。

陳沐來的時候並沒有車馬，一百擔糧食，需要至少十輛牛車。

陳沐笑道“車馬的貿易，肯定也是在您這裏解決的。”

“你們要和我們買車嗎？”仆從道“這些東西，您剛才可沒有說啊。”

陳沐道“既然您同意我買糧食，總不能讓我用雙手提著回去吧。”

仆從想了一陣，揮手招過一個侍衛，吩咐了幾句，不一會兒，那些侍衛便牽著牛車走了過來。

陳沐結算了一千兩銀子，拉著十輛裝滿糧食的牛車，往來時的路上回去。

山神宿的會客室內開啟了一扇窗戶，矮個男子站在窗戶邊上看著慢慢遠去的陳沐等人，問道“你賣了牛車給他們？”

仆從道“我以為侍者大人的態度是允許的。畢竟您賣給了他們糧食，沒有牛車，他們回不去。”

矮個男子笑了笑，拍了拍侍者的肩膀道“還是你知道我，這種牛車，晃晃悠悠的，要在大荒山趕路，不知道要走到猴年馬月。派幾個機靈點的人跟著他們，時刻關註。若是真的如我們預料的那樣，就支會林子那邊的人一聲。”

仆從湊了過來，笑道“是否……”

仆從將手掌放在脖子上，輕輕劃了一下。

矮個男子笑道“這種事情，讓林子裏的人自己決定就好。不過那個小孩懷裏的小蛇給我留下。”

“那小蛇？”仆從疑惑道“是靈獸？”

矮個男子道“即便不是，也是奇特品種的野獸，有研究價值。”

“好的，我這就去安排。”仆從恭敬道。

“等一等，你需要特意交代他們一下。”矮個男子道“那條蛇我要活的。如果辦的好，我有重賞。”

“遵命。”仆從領命而退。

矮個男子看著陳沐慢慢遠去的身影，露出了奇怪的笑容，道“商人？哼哼，哪裏有正經的商人會去大荒山做生意。哪裏會有正經商人會到神山鎮來買糧食。哪裏有正經的商人不為利而遠行的呢？”

要嘛，你們就是青州那邊無處藏身，逃亡而來的人。

要嘛，你們就是替大荒山那群賤民出頭的無聊旅客。

無論是哪一種，都是什麽好鳥……

不守規矩……

哼哼，神山鎮最不喜歡不守規矩的人。

……………………

“先生，您為什麽突然決定買這麽多糧食？”陳書寶不明所以道“我們的糧食不是在山道上還沒運來嗎？”

陳沐沒有直接回答陳書寶的問題，而是開口問道“如果我們能在這裏買到糧食，並且能將糧食運送到荒山的某個村莊去，這意味著什麽？”

“這意味著，若是以後大荒山缺糧食，我們就能很方便的來這裏采購。”陳書寶眼睛一亮，道“他們雖然不允許神山鎮跟荒山中人交易，卻無法禁止我們跟荒山中人交易。我們完全可以作為中間商。”

陳沐搖了搖頭，道“不，我不是說這個。”

陳書寶不明所以。

陳沐道“如果我們能夠順利地在神山鎮完成采購，並且將糧食成功地運到荒山的某個村落，這就說明粗魯大漢也可以通過這樣的手段取得糧食。”

對啊。

陳書寶恍然大悟。

可是那粗魯大漢卻沒有這麽做，而是千裏迢迢地跨過了遮雲山脈？

陳書寶思考了一下，又道“先生，粗魯大漢胡大丹是荒山中人，神山鎮不會跟他做生意的。”

陳書蕓卻道“不然，即便他是荒山中人，即便神山鎮的侍者不願接待，他也可以想辦法通過第三者購買到糧食，就像我們這樣的第三者。比起長途跋涉跨越遮雲山脈，這種方式明顯方便許多。”

陳書蕓停了一下，說道“所以，先生，你是懷疑，即便我們能從神山鎮取得這些糧食，這批糧食也很難從神山鎮送到大荒山？”

陳沐道“這只是我的猜測而已。”

“所以，先生才買下這一批糧食？”陳書寶恍然大悟道“先生是想走一趟從神山鎮運往大荒山的運糧的商道？”

要知道大荒山的商道是否通暢，有兩個問題需要提前解決。

第一個就是交易源頭，神山鎮若是願意長期合作，那這個源頭便沒有問題。

第二個便是運輸的過程。

陳沐道“我們要找到這裏面的障礙，並且解決掉他。”

所以，就讓我們為後來者，打先鋒。

幾人順著來路進入了鎮上的主街道，陳書蕓卻突然湊近陳沐。

她小聲說道“先生，我們恐怕，被人跟蹤了。”

陳沐一驚，袖子一甩，一頭巡視蜂從袖子中被甩了出去。

陳沐點頭道“恩，我們裝作不知道，繼續往前走。”

陳沐沒有料到，這麽快，就有人按耐不住了？

陳沐當下決定，立刻出鎮，往北方走。

再次之前，他們需要回到飯館采買一些幹糧和水袋。

飯館的店家見到陳沐出去一趟，便拉著十輛牛車回來。每架牛車上，都放著幾十個黃色麻袋，麻袋上還蓋著神山鎮專屬的糧倉蓋章。

店家呆住了。

他趁陳沐在店裏買幹糧的功夫，將陳沐拉到邊上說話。

他小聲道“怎麽你們做生意也這麽糊塗。”

陳沐不解地問道“店家這是什麽意思。”

店家著急道“來神山鎮做生意的客商，哪裏有買糧食的。要說糧食，雨水豐富的南方豈不是更好。往年若是青州商人帶些糧食、調料和蔬菜過來，都能贏得好價格，你們怎麽會到我們這裏來買糧食，這豈不是顛倒了嗎。”

陳沐見店家神情焦急，笑道“店家別擔心，這糧食我有其他用途。”

店家警惕的左右瞧了瞧，見無人註意，將陳沐等人往後院拉去，這才道“你們跟我說實話，你們是不是想將糧食賣給北邊的人。”

陳沐問道“北邊的人？可是指神山鎮北邊，荒山中的人？”

“就是他們。”

陳沐道“神山鎮的確不與荒山中人往來，但卻不限制我們這些外來的商戶。”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們想同北面的人做交易？”店家哎呀一聲，焦急道“那就自惹禍事了。”

陳沐默然，一會兒問道“北部荒山的人，有那麽可怕嗎？”

店家嘆了一口氣，道“商人都是逐利避害之輩，哪裏有你們這樣冒險的。”

陳沐搖頭道“商人以和為貴，我不認為荒山中人會多麽的野蠻殘暴。”

“這並不是荒山中人的問題。”店家著急道“我勸你還是將糧食放下，逃命去吧。”

陳沐一驚，問道“店家，這是何故？”

店家著急道“你初來神山鎮並不知曉，早年也有人嘗試著與北邊的人做生意，然而他們的都是，再也沒能回來。”

沒能回來？

陳沐呆住了。

看來此處，的確有蹊蹺。

…………………………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陳沐感激道。

神山鎮的人都怪怪的，對待外地人也不太友好，也只有這個飯館的店老板願意與他們說這麽多話。

店家嘆了一口氣，道“所以，你們還是放棄這些糧食吧。雖然會讓你們遭受有些損失，但是總比送命要強的多啊。”

陳沐卻說道“糧食我還是要運走的，放心，我有我的辦法。”

見陳沐要走，飯店老板當下拉住了陳沐的衣袖，氣急敗壞道“你這人，怎麽就不聽勸？”

陳沐笑道“店家，實不相瞞，我買下這麽多的糧食，並不是為了賺錢。”

“看出來了。”店家神傷道“賺錢怎麽會去大荒山？你是，受人所托？”

這話讓陳沐想到了粗魯大漢。

陳沐搖了搖頭，道“這是我自家的事情。”

“我知道荒山缺糧，北邊的人的確可憐無助，可是。”店家不解道“你又不是荒山中人，你們沒有必要趟這趟渾水啊。”

陳沐驚奇道“店家，你同情北邊的人？”

神山鎮的人，對北邊荒山中的人，都抱著一種排斥的態度，唯有從店家口中聽到可憐無助這樣的話。

店家冷笑起來道“同情？我是恨他們，我也恨我自己。”

陳沐不解道“這是什麽緣故。”

店家道“你知道我為什麽在這裏做飯館老板嗎？”

這其中莫非還和荒山中人有關？

店家道“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如果你看過之後，還要前往荒山，我也無話可說了。”

店家領著陳沐上了飯館二樓。

飯館的二樓是店家自己住的地方。

二樓的走道盡頭，有一扇房間上了鎖，鎖頭上銹跡斑斑。

店家取來要是，花了很長時間才將鎖打開。

鎖內，也已經生銹了。

打開門後，絲絲的蜘蛛網飄來蕩去的，屋內灰塵遍布。

許久都沒有打開過了。許久也沒有人打掃過了。

房間不大，裏面整齊地排布著一個個箱子，箱子上面都鋪著一層厚厚的灰。

店家走進屋內，用手拂過箱子上的灰，箱子表面一層朱紅色的漆顯露出來。

隱約看到一個木箱子的外殼，雕著精致的花紋圖案。

“這並不是鎮裏的東西。”店家撫摸著箱子，神情有些落寞“這是青州的東西。”

陳沐靜靜的看著。

店家蹲在地上，將箱子打開，裏面放著一套褪了色的飾品和大紅色長袍。

藍色的絲綢長袍，繡著淡淡的荷花底紋。

這種長袍陳沐見過，在青州書山城，許多年輕人喜歡穿著這種款式的衣服。

店家撫摸著絲綢衣袍，嘆了了一口氣，道“我願本是青州人，跟著自幼一起長大的發小學習跑商。天南地北也走過了不少地方，賺了不菲的家財。只可惜，後來到了這個鬼地方。”

原來店家是青州人！！！也是商人！

店家說著說著，便留下了眼淚“大神山與我們那個地方不一樣，這裏的人缺乏人情味。即便見到荒山有數不盡的饑民，他們也不會伸手救濟。我們發現了這樣的情況，處於憐憫，便跟這裏的人買了一些糧食，給大荒山送去。”

店家抹了抹眼淚，道“臨行的時候，我突然發熱，高燒不退，便只能在客店中休息。我那發小，再也沒有回來。”

店家將箱子蓋上，道“我留在神山鎮，四處探查他們的蹤跡，了無所獲。後來我發現，只要與荒山有所接觸的商隊，都再沒有回來。”

“跟我一起來這裏的人，只剩下當天留在客店照顧我的那幾人。他們陸陸續續地跟著青州來到商隊一起回去了，只剩下我一個人還留在這裏。”

“我無顏回去。我發小出事的時候，他孩子剛滿月。他與我一同出行的時候，我還去他家抱過他的孩子。他的妻子很美，兒子長的也俊。”

“我無法回去，我若回去了，如何面對他們。”

“這個地方的人很奇怪，他們缺乏人情味。這裏背靠大神山，鎮民擁有大神山上的流水，日子過的滋潤。然而，他們卻敵視北方的人，不允許荒漠中人進來取水。他們這裏有一個規矩，鎮裏的人不允許與北方的人有接觸和貿易，否則就會被收到山神的懲罰，被趕出神山鎮。”

“我在這裏呆了十幾年，你聽我的話，沒錯。”

店家擡起頭，目光盈盈的看著陳沐。

陳沐動容，將店家扶起來，道“我懂了。”

“懂了就好。”店家露出笑容“這麽些年，我最喜歡從青州來的客商，他們讓給我感覺親切。”

兩人出了房間，店家關上了門。

“這麽多年了，這間房間我還是頭一次開。”店家道。

陳沐問道“你可知道那些商隊消失的原因？”

店家笑容一斂，面色沈了下來，良久之後才說道“這個鎮子，不適合做生意的。若是做生意，還是去其他地方好了。”

陳沐笑道“我也讓你看一樣東西。”

店家好奇地看著陳沐從懷裏拿出一張精致的卷軸，慢慢的打開。

店家湊過腦袋來看，待看清上面的內容時，猛的轉頭盯著陳沐，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你，你，你……”店家瞪大了眼睛，面露驚駭，顫抖地指著陳沐，一時間話不成語。

“所以我說。”陳沐道“大荒山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即便你說的如此多的話，我還是要去。”

店家瞪著眼睛，張大了嘴巴，楞楞地看著陳沐。

陳沐自信的笑道“店家，多謝你的好意，神山鎮的確沒什麽人情味，但是我會回來的。”

店家楞了半晌，接著緊張道“等等，等等，我跟你一起去，我也要去。”

那張卷子上寫了什麽？

大荒山領主任命書？東流鎮陳家嫡長子陳沐？

他竟然是大荒山的領主？

領主，是不是意味著他有很多衛兵？有很強的戰力？有很多的錢？

如果是那樣，那事情可能真的能夠得到解決。

這一刻，我等了多久了？

店家緊張道“我也去，我也去，我知道路。”

…………………………

陳沐用繩子將一輛輛牛車用線牽連起來，趕著牛車離開了鎮子。

“離鎮子最近的村子，在鎮子的東北方向。”店家指路道。

“你去過？”陳沐問道。

店家點頭道“既然你是這一帶的領主，那我就不瞞你了。我的確私下有與荒山眾人聯系，並且來過這裏。”

“我在鎮上開了一個飯館，接觸的人比較多，有時都會接觸到一些從荒山流竄過來的饑民。他們大多白天不敢出來，都是在晚上跑到我的飯館裏偷東西吃。我並不驅趕他們，還給在私下給了他們一些糧食。這一來二去，便熟悉起來。”

“離鎮子最近的那個村莊和荒山的其他村子不同，這裏居住的都不是荒山的原居民，而是原來神山鎮裏的鎮民。”

陳書寶問道“神山鎮裏的鎮民為何要住在外面？”

店家苦笑了一笑，道“這些，都是被趕出來的人。他們因為違反了神山鎮的規矩，被趕了出來。無從容生的他們，便在這裏匯聚成了一個村落。好在，這裏有一口泉眼供他們存活。”

被趕出來的人？

店家感嘆道“神山鎮的規矩極嚴，一點人情味都沒有。在那種鬼地方呆久了，會磨滅掉人的人性。”

離開了鎮子，漸漸走遠，外面是一片黃土朝天。

神山鎮，更像是荒漠中的一片綠洲，只有那一片地方，有點蒼翠。

而其他的地方，才是幽州大荒山最真實的景色。

占據了視野百分之百的黃土和藍天，光禿禿的樹孤零零地樹幹，扭曲著眼前景物的熱氣，灼熱的太陽。

這才是真正的大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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