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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的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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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挽去超市買了菜。小姨今天還沒出過門,想必家裏沒有新鮮的菜了。小姨正嘔著氣,魚挽想,她得回姥姥家做飯。出來一趟,心裏也舒緩了些。魚挽打電話給宿兒,讓她自己下來在小區外吃點。

魚挽進了門,果然家裏靜悄悄的。只有姨父郁悶地坐在客廳。已是過了十二點。

魚挽徑直進了廚房。頃刻間,廚房裏水聲,菜刀聲,鍋碗瓢盆聲,都有了。姨父大概心裏不過意,走過來要幫忙。魚挽也沒有推讓。

炒第一道菜時,小姨似是沒有聲息地過來了。臉上略顯憔悴,眼眶有些腫。

“你們都出去等著吧,我來做。”

魚挽想著,小姨忙忙也好,總比在那默不作聲,自怨自艾地好吧。

不知怎地,姥姥平時挺有規律的,哪怕是躺在床上,飯點時總還是正兒八經地坐到餐桌前吃飯。姥姥總說,儀式感還是要有的。今天魚挽到姥姥房裏看了看,她卻依然安靜地躺著。小姨說,那就算了,待會睡醒了,再單獨給姥姥做點吃的。

於是三人坐下來吃飯。魚挽沒怎麽動筷子,剛才吃得太飽。沒有一句話,小姨和姨父低著頭,有一搭沒一搭地夾著菜,吃起來像是在完成彼此強加給對方的要求。

吃完後,姨父洗碗。

魚挽跟隨小姨來到她的房間。臨進房門時,魚挽順便輕輕地推開正對面的姥姥的房門,姥姥仍舊躺著。

“魚挽,你說說,我就是一個那樣媚俗地活在形式裏的女人?我就是一個那麽不近人情的母親?”

“小姨,其實這麽多年來,您過得一點也不快樂。您給自己和家人設置了標準和條條框框。但姨父和本末都是活生生的個人,他們本該有自己的自我和走向。您自私,您承認嗎?”

“我心裏也苦。自從本末變成那樣,我也反思過,想要順其自然,卻又無法心安理得。”

“小姨,我們要學會欣賞我們本質上的微不足道,不要認為自己有多麽重要或是對於別人來說有多麽重要。每個生命都有他自己的軌跡。您的人生過於沈重,背負著過多的包袱。您以為您以前的人生自己做不了主,拼命用力想實現您後來的人生,好像我們做得了主似的,但其實······”

“我們那時受的教育就是‘人定勝天’。為此,我們付出了多少的代價,扭曲本來的自己,做著超出自己能力的事,犧牲感情,家庭,後來不管是似乎做成了,還是沒做成,我們都失去了一樣東西:真實的自己。”

小姨竟然想到了這個層面,魚挽覺得自己低估了她。

“可是,一切的一切已經錯到了這一步,如何再走下去,我已是筋疲力竭。”

“順著您的心的方向走。它會帶著您去該去的地方。您問問您自己,您想要您的家是什麽樣?您能給予本末什麽?”

小姨的情緒慢慢平和下來,若有所思。

魚挽安頓好小姨,想著姥姥今天興許是太激動,太累,就沒進屋再看姥姥。寬慰了姨父幾句,回家了。

途中,宿兒打來電話,那個男孩約她看電影,順便在外面吃晚飯。魚挽接完電話,心裏想,年輕人的戀愛,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隨他們去吧。

回到家中,魚挽想著早上走得匆忙,沒仔細看臉恢覆得怎樣了。來到鏡子前,臉上的紅印淡了很多,有一兩小塊地方開始結痂,暗紅偏黑的顏色。魚挽想,快好了,讓它自己慢慢修覆吧,急不來。

下午五點鐘,小姨從房裏出來,準備把剩下的魚挽買的菜洗洗切切,做給姥姥吃。她來到姥姥床邊,姥姥還是那個姿勢睡著。直到到了她跟前,小姨才覺出異樣。姥姥紋絲不動地躺在那,沒有了氣息。小姨一下子傻了,六神無主地大喊起姨夫的名字。姨父驚慌地跑了進來,知道姥姥不行了,正準備打電話叫救護車,突然發現姥姥的枕頭底下露出一個大藥瓶,拿起一看,空的。旁邊散落著一個藥片。小姨認得是安定。床頭櫃上放著兩張信紙。

姨父停了下來。走過去拿起信紙。

本末和秋意幾乎是和魚挽,宿兒同時趕到。

小姨和姨父呆呆地坐在姥姥的床邊。

魚挽從小姨手上抽出那兩張信紙。

“蕓兒:

應該是你最早看到這封信。

先坐下來,不要聲張,看完信,再安排後事。

我吃了大半瓶安定。都是平時攢下的。很早我就在等這一天了。別叫救護車了,我是自 願以這樣的方式結束我倍受各種病痛折磨的生命的。你們不要有任何的愧疚。

這麽長時間,我已是茍延殘喘。這樣活下去已無多大意義。同時拖累了你們。

蕓兒,不知你覺察沒有,你提出照顧我,最主要你是對我的一片心,但是你可能想把註意力和精力轉移到我身上,這樣就有理由逃避面對你自己和你的生活。我不想你一生都這樣,我走後,希望你面對並熱愛你的家人和你的生活。

魚挽,本末,秋意,宿兒在旁邊吧。

魚挽,你和終離這麽多年不離不棄,很不容易了。終離習慣不□□,默默背負,要想著 多給他空間和自由。

本末,秋意,你們以後的生活會很艱難,這是你們自己的選擇,就得堅持,承擔。本末,一定要挺住,別再吸了。還有,接納你的父母,每個人都有局限性活得都不容易。

宿兒,願你理解老太以這樣不合常規的方式跟你們告別。老太想跟你說,生活是自己的,與別人無關。你以後會體會到的。好好地愛你的父母。

蕓兒,還有一件事,不要讓宿兒知道。

這麽多年來,一直埋在你爸爸和我的心裏。這是我們的罪。我們多想贖這個罪,只是我 們害怕失去擁有的東西,特別是你們。一直以來,我們的內心無時無刻不在受著煎熬。我現在意識到,老天就是在給予我們最殘酷的懲罰,讓我們內心至死都不得安寧。

□□期間,你爸爸被下放到郁縣。一九七零年的一天,管教他們的一個叫李強的人,因覺得開拖拉機好玩,他自己已經學著開了一段時間,那天和你爸爸出來辦事,本來是可以步行的,他要開拖拉機。結果在路上撞死了一個人。李強威脅你爸爸說,只他們兩個人知道,不要告訴別人。當時,如果能送到醫院,說不定還有救。你爸爸膽怯了。當時本是大形勢也不明朗,加上你姐和你也是下放,若加上這件事,情況就會更加糟糕。

後來,我也知道了。我們都自私地隱瞞了真相,選擇了逃避。□□以後,我們通過各種渠道打聽那個死了的人的情況。他還不是村裏的人。他家在郁縣縣城裏。當時是去往村裏的親戚家。他的家住址是原來的芙蓉街23號。

李強早於你爸兩年去世了。

臨死前,說出這件事,想必你們會很傷心,原來你們愛的父母竟是如此的不堪。不告訴你們真相,你爸爸和我死不瞑目。

希望你們原諒我們當時的不面對。

床頭櫃的抽屜裏有三萬元錢。這是你爸和我的所有積蓄。你們想辦法替我們給他的家人吧。錢哪能彌補失去親人的痛苦?只不過是我們的自我安慰罷了。不知你爸在那邊遇到那個人,那個人是不是整天追著他打?我就想早點去那邊,陪著你爸挨打。

不想宿兒知道,只是我死前的虛榮心吧。不想讓她過早知道人性中魔鬼的一面,特別是這樣的惡出現在親近的人身上。

對外你們只說我是在家自然死亡。

我的骨灰盒和你的爸爸的葬在一起。這是我早就跟你說好的。

再見了。”

魚挽把信遞給本末。小姨仍在低聲地哭泣。姨父臉上掠過一絲驚駭的神情。宿兒在旁邊失聲痛哭。

魚挽俯下身,久久地撫摸著姥姥爬滿歲月痕跡的臉。

四十歲以後,魚挽有段時間,總在思考著死亡對於人的意義。人生總歸有很多自己做不了主的事情,出生是最開始的一件,死亡通常是最後的一件。人生也終歸有太多遺憾的事,最大的遺憾恐怕是不能參加自己的葬禮。對於姥姥的撒手而去,魚挽是有思想準備的,畢竟姥姥這麽大年紀,這麽多年來的病痛。只是,互相陪伴很久的人突然就這樣消失了,再也回不來了。不是暫時離開,你還來不及說的話,你還等待托付給他的感情,都可以等待他回來實現。姥姥是永遠的離開了,今生都見不到她了。

只是,姥姥竟然在幾乎人人做不了自己的主的事情上做了主。

魚挽現在想來,姥姥很長時間以來都在預想和籌備她生命中最後一件事。在其中,她應該是回想和反思過很多的過往。那些生活中美好的時光;那些路過她的生命的兩面性的人,真實的完整的善惡,悲喜,愛恨,低賤與高貴,自私與慈悲的矛盾混合體,在絕望和信賴的夾縫裏求生存;那些窮極一生也無法擺脫的心理困境;那些假裝忙到沒有時間寂寞直到再也承受不了的孤獨絕望;那些聽著別人的故事,流著自己的眼淚的瞬間。姥姥信中所寫的應是說得出來的東西;而在她徘徊彌留之際,一定是還悟到了很多無法言說的東西。

對死亡的預想正是對自由的預想···正視死亡把我們從被人強迫和束縛中解放出來。此時的魚挽腦子裏突然出現這句話。

小姨終於緩過神來。再怎麽傷心,姥姥的後事得有人牽頭準備。雖然姥姥之前跟她交代過,後事跟你爸走時一樣從簡,通知一下一些親戚和朋友,算是告別了就行了。

小姨從本末那接過信,放到魚挽手中。

“魚挽,這信由你來保管。等喪事處理完,我們再按照姥姥提到的地址找人,完成姥爺和姥姥的遺願。”

小姨轉身看向姨父。

“你還坐在那幹嘛,得集中商量一下後事該如何操辦呀。”

姨父表情不太自然地站了起來。大家簡單地討論了一下事宜,各自分工,分頭忙各自的事。魚挽提出,秋意有孕在身,不宜嘈雜和操勞,讓本末先送她回家。秋意起先不肯。小姨說,你有這個心就行了,孩子馬虎不得。秋意這才同意,只是說,不用本末送,自己能行,留著本末在這裏打理事情。

魚挽這邊,首先肯定是給終離打電話。

終離在電話裏,也是甚感突然。原本打算第二天不緊不慢地返家。終離說,他馬上開車往家裏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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