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藺雨落：春天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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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雨落很喜歡2018年的春天。
在這一年春天, 她徹底告別了電動車，買了一輛自行車。自行車的款式很好看，細細的斜梁, 乳白色車身，還有一個小車筐可以放隨身物品。自行車速度不比電動車，讓她上班的往返時間被迫慢下來, 慢下來也有慢下來的好處，她開始在途中聽很多雜書。天文地理、歷史政治、時尚流行，想聽什麽就聽什麽。
這一年春天還發生一件好事，藺雨落成為了館裏的資深教練。上一年方柳組織的每一次學習和考試她都拿到了第一, 並且拿到了一次銷冠兩次第二名，方柳給她漲了底薪, 並把她的證件照貼在了資深教練那一欄裏。
她為了獎勵自己, 給自己租來的小家買了一個花架, 養了幾盆花，還買了一個好看的透明花瓶, 每個星期會買一束鮮花。
“日子慢慢就好起來了呢。”她對藺雨舟說。
有一天藺書雪來看她。從前喜歡穿高定正裝的人, 這一次穿著一條闊腿褲, 一件棕色皮衣, 戴著一個大墨鏡，看起來愈發年輕。看到藺雨落就展臂擁抱她，還拍拍她的頭。
“您過年都沒有回來。”藺雨落有點想念藺書雪, 她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她離婚後藺書雪去雲南前。期間她們偶爾聯系，藺書雪總給她發風景照和帥哥照片讓她欣賞。兩個隔代的女人討論帥哥的時候還真的沒有代溝。
“基地過年好玩啊，來自五湖四海的人聚在一起, 喝酒唱歌篝火晚會放煙火, 從除夕到初七都有活動, 簡直太爽了。明年我邀請你和小舟一起去。”藺書雪說著打開車廂，給藺雨落展示她帶來的一大堆東西。還對她噓一聲：“可別跟方柳說，我沒帶那麽多，你偷偷吃。”她從雲南回來，給她帶了鮮花餅和鮮菌子，像小朋友分享自己的寶貝，竟有一點可愛。
藺雨落第一次邀請朋友來她家裏，開門的時候對藺書雪解釋：“有一點小，一整間屋子可能也沒您臥室大…”藺書雪笑了，換上拖鞋去參觀，是一個很溫馨的家。鋪著迎春花床單的床，窗臺養著幾盆小花，茶幾上放著一個花瓶，裏面插了一把鮮花，到處一塵不染。客廳角落裏有一張厚瑜伽墊，旁邊擺了幾個小啞鈴。廚房裏有一個破壁機正在工作，藺雨落為了招待藺書雪，在研磨五谷豆漿。豆子的醇香飄散出來，藺書雪鼻子動了動，很好聞。
藺雨落在很認真很努力的生活，這跟第一次對藺書雪說她住王劉莊自建房的藺雨落有了天差地別。藺書雪一直覺得人的生命力是無限的，尤其像藺雨落這樣的人，無論身處什麽階段，都能爬上去。快慢不論，總之是一點點在前進的。
藺書雪心情很不錯，盤腿坐在沙發上，抱著藺雨落給她做的豆漿喝，給藺雨落講了很多她在雲南基地的趣聞，也給她看了很多照片。她講在基地遇到的全世界的年輕人和他們的故事，講到藺雨落覺得自己的心都快開出小花了。
聊累了就要吃飯，兩個都不太會做飯的女人，想征服那個小廚房，乒乒乓乓折騰出四個菜來，坐在餐桌前的時候對視一眼，藺書雪哈哈大笑。她說：“這事兒弄的，還不如定點呢。非為難你做頓飯幹什麽！”
“我其實自己在學了。”藺雨落拿出她下載的食譜給藺書雪看，由簡至繁，她學了二十道菜。只是藺書雪點的菜她碰巧還沒學而已。
藺書雪覺得藺雨落比從前放松一點，也活潑了一點，她好像找到了一點與自己相處的門道，也懂得一點取悅自己了。她對此感到欣慰。兩個人喝了點小酒，從下午聊到了晚上，藺書雪喝盡興了，拿著手機對藺雨落說：“別擔心，我不開車，我叫個代駕。”
藺雨落送她下樓的時候才知道她叫的代駕是顧峻川。
他正站在車邊打電話，不知在說些什麽，晚風吹著他風衣衣擺，一派閑適模樣。看到她們下樓了，就掛斷電話，站在原地等著。
藺雨落伸手對他說了聲：“嗨。”
顧峻川也嗨了聲，目光並沒在她身上停留，盯住喝了酒的藺書雪：“你知不知道你多大歲數了？你喝酒？這是什麽臭毛病？”
“你跟你老娘說話客氣點。我願意喝就喝，你管不著。”藺書雪嘟囔一句，拍他肩膀，顧峻川別扭地微微彎身，兩個人象征性地擁抱了一下。藺書雪準備找車鑰匙，低頭看了自己幾眼才想起包忘在藺雨落家裏了。就支使顧峻川幫她上去拿，顧峻川一句“不去”拒絕了。
藺書雪非常不滿：“支使不動你了是吧？我還能自己動呢，這要以後我老了，你還不得看著我餓死啊。”
…
“我去取，馬上下來。”藺雨落說，轉身要走。
“不行，這麽晚你下樓還要單獨上去，不安全。”藺書雪推了顧峻川一把：“你別磨蹭，我累了。”
顧峻川並不想去藺雨落家裏，他分手了沒有跟前女友再見面的習慣，離婚了自然也沒有去前妻家的習慣。藺雨落租的那個房子連個電梯都沒有，她又住上面，每走幾步嘴裏就要出個動靜或者跺個腳讓感應燈亮起來。她在前面走，顧峻川在後面跟著，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顧峻川身上的男香在狹窄的樓道裏被放大，他就是無論到什麽時候，都會給人壓迫感的人。而藺雨落顯然無視這種壓迫，一路熱鬧忙碌地上了樓。
藺雨落掏鑰匙開門，顧峻川就站在她身後，她進門，他跟進去站在門口掃了眼她的蝸居，比想象好一點有限。藺雨落跑進去找藺書雪的包，找了很久都找不到，她有點慌了，怕家裏短短時間內進賊。在顧峻川站的位置一眼就能看到藺書雪的包就在藺雨落床下，但他沒說話，抱著肩膀看藺雨落著急。
直到藺雨落要打電話報警才開口：“在你床下。”
藺雨落蹲在地上，身體微彎，看到了那個包。八成是藺書雪覺得放在小沙發上礙事，放在地上也耽誤走路，就把位置換到了床下。怎麽解釋都牽強。
藺雨落小心翼翼拿出包來，放到顧峻川懷裏。她知道顧峻川一定早都看到了，卻還是要看她熱鬧，但她並沒有生氣，也什麽責備的話都沒說。跟他結婚以後，她身上長滿了刺，不喜歡自己也不喜歡他，只有不停跟他吵架才能發洩自己的情緒。但現在不是了，她不會為此生氣，不值得。
顧峻川拿著包順手關上門，一個人走了。
回去的路上對藺書雪說：“你以後能別故意制造我跟藺雨落見面的機會嗎？把八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往一起拉就這麽有意思？”
藺書雪眼睛睜大：“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你心裏清楚。”顧峻川丟給她一張濕紙巾，讓她擦臉醒醒酒：“你喜歡藺雨落跟我沒關系，你喜歡她你就自己娶她。別往我身邊推，我不喜歡她，我對她沒感覺，我連句話都不願意跟她多說。我說明白了嗎？”
“我沒明白啊。”藺書雪坐直身體，顯然對什麽感興趣：“落落殺了你全家還是怎麽著？你怎麽這麽討厭她？我沒見你這麽討厭過你前女友。怎麽到她這裏就你不喜歡她、不想跟她說話了？”
“她不是我前女友。”
“前妻。”
顧峻川不再說話。
他的工作非常繁忙，餐飲公司的第一家健康面包店已經開始裝修了，根本無心這些子虛烏有的事情。收聲開車，期間接了幾個工作電話，態度嚴肅認真。藺書雪在一邊看著他，心中也算欣慰。從前真的怕自己的兒子變成那種無所事事的人，但顧峻川這不懈怠的十年，讓她覺得顧峻川永遠不會走顧西嶺的老路。
顧峻川是懂得自省的。他知道顧西嶺的問題在哪、父母婚姻的問題在哪，所以他絕不肯再犯同樣的錯誤。顧峻川的人生是有前車之鑒的。
“最近去看你爸了嗎？”藺書雪問他。
“看了兩次。還那樣。”
“讓他睡著吧，睜眼一看一無所有了，轉頭又氣過去了。”藺書雪笑了聲，對顧峻川說：“改天去我投資那基地看看吧，你也給我投點錢。”
“等這邊的事情結束。現在太忙了。”
“行。”
顧峻川安頓好藺書雪就回到從前的房間休息。阿姨每天打掃，房間裏十分幹凈。順手拉開抽屜，看到裏面的止痛藥。突然想起是藺雨落生理痛那次，他順手多拿了兩片，想著下次再用就不需要折騰了。拿出來扔了，就躺到床上看電影，轉眼就沈沈入睡。
下一天是被外面走來走去的講話聲吵醒的。
顧峻川起床出去，看到穿著瑜伽服的藺書雪正在跟林阿姨聊天，門鈴響了他去應，開了門就看到藺雨落。
“我媽要上課？”
“是的。”
“進來吧。”
顧峻川沒再說多餘的話，向自己臥室走。藺書雪在他關門前對他說：“中午一起吃飯。”
顧峻川以為的吃飯就是母子兩個好久不見要團聚，尤其在他昨晚認真跟藺書雪說完不要隨便牽線以後。直到他看到藺雨落也坐在那，意識到自己的話都白說了，藺書雪依然我行我素。
席間顧峻川並不說話，只認真吃飯。藺書雪跟他說話，他就回一句。藺雨落知道顧峻川煩他，於是也少說話，避免哪句話他聽著不順耳再來幾句難聽的，那場面就難看了。
“最近有人追落落嗎？”藺書雪突然問藺雨落：“方柳可是說了，好幾個小夥子追求你。經常有人去瑜伽館等你。”
藺雨落突然被問到，有點不自在，猶豫幾秒說了實話：“有的。”
“有你喜歡的嗎？”
藺雨落搖搖頭：“不是他們不好，我覺得是我自己的問題，我好像很難愛上別人。”
“一個喜歡的都沒有？”
“沒有。”
藺書雪看了眼毫無反應的顧峻川說：“這不是巧了嘛，顧峻川也說自己很難愛上別人。”
“扯我幹什麽？”
藺書雪做出“你奈我何”的表情，她電話響了，看了一眼，對藺雨落說：“我去接個電話啊。”就拿起電話說了聲餵，回到自己房間。
電話是穆力堯打來的，問她下午要不要一起去逛頤和園。
那邊餐桌上只剩藺雨落和顧峻川，各自吃著飯，筷子不約而同伸向同一盤菜，停滯一秒，移到另一處，又碰到一起。顧峻川幹脆放下筷子：“你吃。”連這樣的巧合也抵觸。
藺雨落也放下筷子：“不吃了，我等藺姐。”
“你藺姐要黃昏戀了你看出來了嗎？”顧峻川問她。
藺雨落滿臉問號，不知道顧峻川在說什麽：“藺姐一直在雲南啊。昨天見面也只是給我看她工作的照片。”顧峻川擡手示意她繼續說：“她跟她的合作夥伴一起，在那邊做了四個營地…”
顧峻川擡手示意她繼續說：“那個合作夥伴看起來很年輕很勇猛…”
“51了。”顧峻川打斷她：“比她小10歲。”
“哇！”藺雨落感嘆了一聲：“如果是真的，也太酷了吧。小二十歲、三十歲也很好…”
“我只是猜測。”
“你為什麽這麽猜測？”
“因為她是我媽，我了解她。”藺書雪這次回來穿衣風格大變，講話的時候比從前溫柔一點。有時接電話的語氣也不太對，比如剛剛這個電話。
“你反對？”
“我不反對，隨便。”
顧峻川當然不反對。他巴不得藺書雪重新談一場戀愛，反正她頭腦清楚，對方看起來也算體面。如果藺書雪在61歲這年能得到真正愛情的滋養，那也未必是壞事。雖然藺娘子未必真的需要愛情。
不光61歲的藺娘子不需要，26歲的藺雨落也不需要，30歲的顧峻川更不需要。
藺書雪接完電話出來，問他們吃飽了麽？吃飽了就結束，她下午有事要出門。這頓飯到這就算散了。三個人一起下樓，藺書雪問藺雨落怎麽來的？藺雨落說公交車。
“顧峻川幫我送一下吧。”藺書雪下了這樣的命令，看到兩個人隔著八丈遠走向顧峻川的車。他們心裏的刺只能自己去拔掉，別人幫不了這個忙了。
藺書雪就算想幫，她也沒時間幫了。她處理一下北京的事以後又要去雲南。顧西嶺的小“媳婦”找過她，跟她要錢，還說要打官司。藺書雪對她說：“打唄，知道法院門朝哪開嗎？知道你就去，我奉陪。”
這只是小插曲，她沒跟顧峻川說。在雲南這些日子她意識到，在邁過60歲大關後，人生就真正地進入到老年。而她的老年究竟該怎麽過，這是一個需要她思考的命題。
藺雨落坐在顧峻川車上，對他說：“開到藺姐看不到的地方停下就好。”
顧峻川沒有應聲，小區的車輛出口擡桿壞了，前面排了幾輛車。在這麽一個小空間裏，這沈默顯得格外突兀。藺雨落身上有若有似無的花香，是她家裏的味道。顧峻川拉了手剎靠在座椅上，將車窗搖下來透氣。
“小舟說他有一天在學校看到你了。”藺雨落對顧峻川說：“你們聊了幾句。”
“他說我去幹什麽了嗎？”顧峻川問。
“沒說。”
“我跟他們學校一個物理系的姑娘約會。”
“那不是挺好嗎？”藺雨落說：“昨天藺姐還擔心你工作太忙會耽誤生活。這樣看來藺姐的擔心是多餘的。”
顧峻川嗯了聲。他跟藺雨落講話憑心情，無非就是跟朋友吃頓飯，到他嘴裏成約會了。藺雨落倒是相信的，顧峻川喜歡聰明人，這個約會對象顯然符合他的期待。他大概也會因此對人稍微隨和一點、有耐心一點，或者幹脆變成一個紳士。
擡桿故障解決了，顧峻川把車開出去，並沒在藺雨落說的地方下車。他一直不說話，藺雨落也就不再說話。快到的時候藺雨落出於禮貌又跟他寒暄幾句：“那個婚紗系列很漂亮，就是名字起得隨便點。”
“不隨便吧。我第一次喜歡的人叫李凜。”
“哦哦哦，那就不隨便，很有意義。”藺雨落指著前面路邊：“還是在那裏停吧，我自己走過去就好。”
下車後對顧峻川揮手當作再見，離開的時候並沒回頭，甚至小跑了幾步。她快遲到了，孔青陽約了下午的課。
很快就鉆進人群中，消失在顧峻川視線裏。
藺雨落緊趕慢趕還是遲到了一分鐘，孔青陽攔住她的道歉：“別著急。我不急。我今天下午都沒事。”
藺雨落給他上了幾十節課，兩個人已經有了一定的默契。聽到孔青陽這麽說，她的歉意少了一點。
練習的時候孔青陽很投入，當藺雨落的掌心貼在他後背，他微微睜開眼轉過頭看著她。她和春色都剛剛好，不吵不鬧不急不躁，如微風幾許，令人心頭舒暢。
“眼睛要向前。”藺雨落提醒他姿勢不端正，還給他做了個示範。孔青陽看著她的認真模樣，輕輕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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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年春天, 她徹底告別了電動車，買了一輛自行車。自行車的款式很好看，細細的斜梁, 乳白色車身，還有一個小車筐可以放隨身物品。自行車速度不比電動車，讓她上班的往返時間被迫慢下來, 慢下來也有慢下來的好處，她開始在途中聽很多雜書。天文地理、歷史政治、時尚流行，想聽什麽就聽什麽。
這一年春天還發生一件好事，藺雨落成為了館裏的資深教練。上一年方柳組織的每一次學習和考試她都拿到了第一, 並且拿到了一次銷冠兩次第二名，方柳給她漲了底薪, 並把她的證件照貼在了資深教練那一欄裏。
她為了獎勵自己, 給自己租來的小家買了一個花架, 養了幾盆花，還買了一個好看的透明花瓶, 每個星期會買一束鮮花。
“日子慢慢就好起來了呢。”她對藺雨舟說。
有一天藺書雪來看她。從前喜歡穿高定正裝的人, 這一次穿著一條闊腿褲, 一件棕色皮衣, 戴著一個大墨鏡，看起來愈發年輕。看到藺雨落就展臂擁抱她，還拍拍她的頭。
“您過年都沒有回來。”藺雨落有點想念藺書雪, 她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她離婚後藺書雪去雲南前。期間她們偶爾聯系，藺書雪總給她發風景照和帥哥照片讓她欣賞。兩個隔代的女人討論帥哥的時候還真的沒有代溝。
“基地過年好玩啊，來自五湖四海的人聚在一起, 喝酒唱歌篝火晚會放煙火, 從除夕到初七都有活動, 簡直太爽了。明年我邀請你和小舟一起去。”藺書雪說著打開車廂，給藺雨落展示她帶來的一大堆東西。還對她噓一聲：“可別跟方柳說，我沒帶那麽多，你偷偷吃。”她從雲南回來，給她帶了鮮花餅和鮮菌子，像小朋友分享自己的寶貝，竟有一點可愛。
藺雨落第一次邀請朋友來她家裏，開門的時候對藺書雪解釋：“有一點小，一整間屋子可能也沒您臥室大…”藺書雪笑了，換上拖鞋去參觀，是一個很溫馨的家。鋪著迎春花床單的床，窗臺養著幾盆小花，茶幾上放著一個花瓶，裏面插了一把鮮花，到處一塵不染。客廳角落裏有一張厚瑜伽墊，旁邊擺了幾個小啞鈴。廚房裏有一個破壁機正在工作，藺雨落為了招待藺書雪，在研磨五谷豆漿。豆子的醇香飄散出來，藺書雪鼻子動了動，很好聞。
藺雨落在很認真很努力的生活，這跟第一次對藺書雪說她住王劉莊自建房的藺雨落有了天差地別。藺書雪一直覺得人的生命力是無限的，尤其像藺雨落這樣的人，無論身處什麽階段，都能爬上去。快慢不論，總之是一點點在前進的。
藺書雪心情很不錯，盤腿坐在沙發上，抱著藺雨落給她做的豆漿喝，給藺雨落講了很多她在雲南基地的趣聞，也給她看了很多照片。她講在基地遇到的全世界的年輕人和他們的故事，講到藺雨落覺得自己的心都快開出小花了。
聊累了就要吃飯，兩個都不太會做飯的女人，想征服那個小廚房，乒乒乓乓折騰出四個菜來，坐在餐桌前的時候對視一眼，藺書雪哈哈大笑。她說：“這事兒弄的，還不如定點呢。非為難你做頓飯幹什麽！”
“我其實自己在學了。”藺雨落拿出她下載的食譜給藺書雪看，由簡至繁，她學了二十道菜。只是藺書雪點的菜她碰巧還沒學而已。
藺書雪覺得藺雨落比從前放松一點，也活潑了一點，她好像找到了一點與自己相處的門道，也懂得一點取悅自己了。她對此感到欣慰。兩個人喝了點小酒，從下午聊到了晚上，藺書雪喝盡興了，拿著手機對藺雨落說：“別擔心，我不開車，我叫個代駕。”
藺雨落送她下樓的時候才知道她叫的代駕是顧峻川。
他正站在車邊打電話，不知在說些什麽，晚風吹著他風衣衣擺，一派閑適模樣。看到她們下樓了，就掛斷電話，站在原地等著。
藺雨落伸手對他說了聲：“嗨。”
顧峻川也嗨了聲，目光並沒在她身上停留，盯住喝了酒的藺書雪：“你知不知道你多大歲數了？你喝酒？這是什麽臭毛病？”
“你跟你老娘說話客氣點。我願意喝就喝，你管不著。”藺書雪嘟囔一句，拍他肩膀，顧峻川別扭地微微彎身，兩個人象征性地擁抱了一下。藺書雪準備找車鑰匙，低頭看了自己幾眼才想起包忘在藺雨落家裏了。就支使顧峻川幫她上去拿，顧峻川一句“不去”拒絕了。
藺書雪非常不滿：“支使不動你了是吧？我還能自己動呢，這要以後我老了，你還不得看著我餓死啊。”
…
“我去取，馬上下來。”藺雨落說，轉身要走。
“不行，這麽晚你下樓還要單獨上去，不安全。”藺書雪推了顧峻川一把：“你別磨蹭，我累了。”
顧峻川並不想去藺雨落家裏，他分手了沒有跟前女友再見面的習慣，離婚了自然也沒有去前妻家的習慣。藺雨落租的那個房子連個電梯都沒有，她又住上面，每走幾步嘴裏就要出個動靜或者跺個腳讓感應燈亮起來。她在前面走，顧峻川在後面跟著，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顧峻川身上的男香在狹窄的樓道裏被放大，他就是無論到什麽時候，都會給人壓迫感的人。而藺雨落顯然無視這種壓迫，一路熱鬧忙碌地上了樓。
藺雨落掏鑰匙開門，顧峻川就站在她身後，她進門，他跟進去站在門口掃了眼她的蝸居，比想象好一點有限。藺雨落跑進去找藺書雪的包，找了很久都找不到，她有點慌了，怕家裏短短時間內進賊。在顧峻川站的位置一眼就能看到藺書雪的包就在藺雨落床下，但他沒說話，抱著肩膀看藺雨落著急。
直到藺雨落要打電話報警才開口：“在你床下。”
藺雨落蹲在地上，身體微彎，看到了那個包。八成是藺書雪覺得放在小沙發上礙事，放在地上也耽誤走路，就把位置換到了床下。怎麽解釋都牽強。
藺雨落小心翼翼拿出包來，放到顧峻川懷裏。她知道顧峻川一定早都看到了，卻還是要看她熱鬧，但她並沒有生氣，也什麽責備的話都沒說。跟他結婚以後，她身上長滿了刺，不喜歡自己也不喜歡他，只有不停跟他吵架才能發洩自己的情緒。但現在不是了，她不會為此生氣，不值得。
顧峻川拿著包順手關上門，一個人走了。
回去的路上對藺書雪說：“你以後能別故意制造我跟藺雨落見面的機會嗎？把八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往一起拉就這麽有意思？”
藺書雪眼睛睜大：“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你心裏清楚。”顧峻川丟給她一張濕紙巾，讓她擦臉醒醒酒：“你喜歡藺雨落跟我沒關系，你喜歡她你就自己娶她。別往我身邊推，我不喜歡她，我對她沒感覺，我連句話都不願意跟她多說。我說明白了嗎？”
“我沒明白啊。”藺書雪坐直身體，顯然對什麽感興趣：“落落殺了你全家還是怎麽著？你怎麽這麽討厭她？我沒見你這麽討厭過你前女友。怎麽到她這裏就你不喜歡她、不想跟她說話了？”
“她不是我前女友。”
“前妻。”
顧峻川不再說話。
他的工作非常繁忙，餐飲公司的第一家健康面包店已經開始裝修了，根本無心這些子虛烏有的事情。收聲開車，期間接了幾個工作電話，態度嚴肅認真。藺書雪在一邊看著他，心中也算欣慰。從前真的怕自己的兒子變成那種無所事事的人，但顧峻川這不懈怠的十年，讓她覺得顧峻川永遠不會走顧西嶺的老路。
顧峻川是懂得自省的。他知道顧西嶺的問題在哪、父母婚姻的問題在哪，所以他絕不肯再犯同樣的錯誤。顧峻川的人生是有前車之鑒的。
“最近去看你爸了嗎？”藺書雪問他。
“看了兩次。還那樣。”
“讓他睡著吧，睜眼一看一無所有了，轉頭又氣過去了。”藺書雪笑了聲，對顧峻川說：“改天去我投資那基地看看吧，你也給我投點錢。”
“等這邊的事情結束。現在太忙了。”
“行。”
顧峻川安頓好藺書雪就回到從前的房間休息。阿姨每天打掃，房間裏十分幹凈。順手拉開抽屜，看到裏面的止痛藥。突然想起是藺雨落生理痛那次，他順手多拿了兩片，想著下次再用就不需要折騰了。拿出來扔了，就躺到床上看電影，轉眼就沈沈入睡。
下一天是被外面走來走去的講話聲吵醒的。
顧峻川起床出去，看到穿著瑜伽服的藺書雪正在跟林阿姨聊天，門鈴響了他去應，開了門就看到藺雨落。
“我媽要上課？”
“是的。”
“進來吧。”
顧峻川沒再說多餘的話，向自己臥室走。藺書雪在他關門前對他說：“中午一起吃飯。”
顧峻川以為的吃飯就是母子兩個好久不見要團聚，尤其在他昨晚認真跟藺書雪說完不要隨便牽線以後。直到他看到藺雨落也坐在那，意識到自己的話都白說了，藺書雪依然我行我素。
席間顧峻川並不說話，只認真吃飯。藺書雪跟他說話，他就回一句。藺雨落知道顧峻川煩他，於是也少說話，避免哪句話他聽著不順耳再來幾句難聽的，那場面就難看了。
“最近有人追落落嗎？”藺書雪突然問藺雨落：“方柳可是說了，好幾個小夥子追求你。經常有人去瑜伽館等你。”
藺雨落突然被問到，有點不自在，猶豫幾秒說了實話：“有的。”
“有你喜歡的嗎？”
藺雨落搖搖頭：“不是他們不好，我覺得是我自己的問題，我好像很難愛上別人。”
“一個喜歡的都沒有？”
“沒有。”
藺書雪看了眼毫無反應的顧峻川說：“這不是巧了嘛，顧峻川也說自己很難愛上別人。”
“扯我幹什麽？”
藺書雪做出“你奈我何”的表情，她電話響了，看了一眼，對藺雨落說：“我去接個電話啊。”就拿起電話說了聲餵，回到自己房間。
電話是穆力堯打來的，問她下午要不要一起去逛頤和園。
那邊餐桌上只剩藺雨落和顧峻川，各自吃著飯，筷子不約而同伸向同一盤菜，停滯一秒，移到另一處，又碰到一起。顧峻川幹脆放下筷子：“你吃。”連這樣的巧合也抵觸。
藺雨落也放下筷子：“不吃了，我等藺姐。”
“你藺姐要黃昏戀了你看出來了嗎？”顧峻川問她。
藺雨落滿臉問號，不知道顧峻川在說什麽：“藺姐一直在雲南啊。昨天見面也只是給我看她工作的照片。”顧峻川擡手示意她繼續說：“她跟她的合作夥伴一起，在那邊做了四個營地…”
顧峻川擡手示意她繼續說：“那個合作夥伴看起來很年輕很勇猛…”
“51了。”顧峻川打斷她：“比她小10歲。”
“哇！”藺雨落感嘆了一聲：“如果是真的，也太酷了吧。小二十歲、三十歲也很好…”
“我只是猜測。”
“你為什麽這麽猜測？”
“因為她是我媽，我了解她。”藺書雪這次回來穿衣風格大變，講話的時候比從前溫柔一點。有時接電話的語氣也不太對，比如剛剛這個電話。
“你反對？”
“我不反對，隨便。”
顧峻川當然不反對。他巴不得藺書雪重新談一場戀愛，反正她頭腦清楚，對方看起來也算體面。如果藺書雪在61歲這年能得到真正愛情的滋養，那也未必是壞事。雖然藺娘子未必真的需要愛情。
不光61歲的藺娘子不需要，26歲的藺雨落也不需要，30歲的顧峻川更不需要。
藺書雪接完電話出來，問他們吃飽了麽？吃飽了就結束，她下午有事要出門。這頓飯到這就算散了。三個人一起下樓，藺書雪問藺雨落怎麽來的？藺雨落說公交車。
“顧峻川幫我送一下吧。”藺書雪下了這樣的命令，看到兩個人隔著八丈遠走向顧峻川的車。他們心裏的刺只能自己去拔掉，別人幫不了這個忙了。
藺書雪就算想幫，她也沒時間幫了。她處理一下北京的事以後又要去雲南。顧西嶺的小“媳婦”找過她，跟她要錢，還說要打官司。藺書雪對她說：“打唄，知道法院門朝哪開嗎？知道你就去，我奉陪。”
這只是小插曲，她沒跟顧峻川說。在雲南這些日子她意識到，在邁過60歲大關後，人生就真正地進入到老年。而她的老年究竟該怎麽過，這是一個需要她思考的命題。
藺雨落坐在顧峻川車上，對他說：“開到藺姐看不到的地方停下就好。”
顧峻川沒有應聲，小區的車輛出口擡桿壞了，前面排了幾輛車。在這麽一個小空間裏，這沈默顯得格外突兀。藺雨落身上有若有似無的花香，是她家裏的味道。顧峻川拉了手剎靠在座椅上，將車窗搖下來透氣。
“小舟說他有一天在學校看到你了。”藺雨落對顧峻川說：“你們聊了幾句。”
“他說我去幹什麽了嗎？”顧峻川問。
“沒說。”
“我跟他們學校一個物理系的姑娘約會。”
“那不是挺好嗎？”藺雨落說：“昨天藺姐還擔心你工作太忙會耽誤生活。這樣看來藺姐的擔心是多餘的。”
顧峻川嗯了聲。他跟藺雨落講話憑心情，無非就是跟朋友吃頓飯，到他嘴裏成約會了。藺雨落倒是相信的，顧峻川喜歡聰明人，這個約會對象顯然符合他的期待。他大概也會因此對人稍微隨和一點、有耐心一點，或者幹脆變成一個紳士。
擡桿故障解決了，顧峻川把車開出去，並沒在藺雨落說的地方下車。他一直不說話，藺雨落也就不再說話。快到的時候藺雨落出於禮貌又跟他寒暄幾句：“那個婚紗系列很漂亮，就是名字起得隨便點。”
“不隨便吧。我第一次喜歡的人叫李凜。”
“哦哦哦，那就不隨便，很有意義。”藺雨落指著前面路邊：“還是在那裏停吧，我自己走過去就好。”
下車後對顧峻川揮手當作再見，離開的時候並沒回頭，甚至小跑了幾步。她快遲到了，孔青陽約了下午的課。
很快就鉆進人群中，消失在顧峻川視線裏。
藺雨落緊趕慢趕還是遲到了一分鐘，孔青陽攔住她的道歉：“別著急。我不急。我今天下午都沒事。”
藺雨落給他上了幾十節課，兩個人已經有了一定的默契。聽到孔青陽這麽說，她的歉意少了一點。
練習的時候孔青陽很投入，當藺雨落的掌心貼在他後背，他微微睜開眼轉過頭看著她。她和春色都剛剛好，不吵不鬧不急不躁，如微風幾許，令人心頭舒暢。
“眼睛要向前。”藺雨落提醒他姿勢不端正，還給他做了個示範。孔青陽看著她的認真模樣，輕輕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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