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曉妮聽說過養貓養狗的，一大早不是被貓踩臉醒來，就是被狗舔醒來。

可她沒有想到養鸚鵡是三更半夜被叫醒來的。

理由還是一群鬼要過來刷boss。

誰是boss？

她麽？

她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活了那麽久，還第一回遇到被當boss這種事。

鬼鳳啄醒了她，很是自然飛到窗臺那兒，熟練用爪子拉開窗簾，看向窗外。

一條街對於一群鬼而言，距離實在太短。

他們很快來到了孟曉妮火鍋店樓下。

“你們看，鸚鵡！”其中一鬼點著窗臺上的鸚鵡，驚奇感嘆，“好漂亮！”

窗臺上的鬼鳳確實漂亮。

夜色中，它的美貌值並沒有比白天消減多少。蓬松的水蜜桃色羽毛，小巧的身軀。主要是一身氣質，那是尋常鸚鵡所無法匹及的。

鬼鳳扭頭看向床上掙紮起身的孟曉妮：“他們到了。”

孟曉妮忙下床，踩著拖鞋來到窗邊，朝著下方望去。

樓下一群穿著極為覆雜，圍在一塊兒一看就不是正經鬼的家夥，正湊在一起，像圍觀動物園的大象一樣，對樓上指指點點。

這些鬼年紀大的，比如呂爺和鄭子，五六十肯定是有的。年紀小的，大概才七八歲左右。穿衣覆古一點的，身上還套著六十年代的老土衣服，頭戴夜上海歌舞團一樣的帽子。穿衣時尚一些的，一件非主流閃片吊帶，頭上辮子還開花。

她倒吸一口氣。

這麽多鬼湊在一起？！

要不是她知道現在的鬼是真的什麽東西都碰不著，恐怕早驚慌失措被嚇死了。

她忙拉開窗戶，低聲詢問外頭的呂爺：“呂爺，你帶這麽多鬼出門幹什麽？”

安靜的夜晚，她的低聲十分清晰。

站在最前頭的呂爺沒有看向孟曉妮，反倒是警惕看著孟曉妮身邊的鬼鳳。他沒有立刻回答孟曉妮的話，等別人小聲叫了他一下，才緩緩開口：“我們，來吃火鍋。”

孟曉妮：“……？”

鬼鳳：“……？”

呂爺周邊的鬼紛紛點頭，對孟曉妮特別客氣，一個個臉上都堆著笑。

“小妮子，我們就是來吃個火鍋。聽說鬼能吃的是不是啊？”

“白天打擾你做生意，晚上你看我們來的多巧。”

“就是就是。我們都是好鬼。”

“從經濟效益上來講，一個火鍋店翻桌率高了，收益才會猛增。你們這家火鍋店關得太早了。”

一鬼一語，和菜市場一樣。

要不是只有孟曉妮能聽到，恐怕就有人要探頭吼一句：“三更半夜睡不睡覺了？”

呂爺正著臉，視線轉移到孟曉妮身上：“小妮子。你看我這客人都給你拉來了。”

孟曉妮欲言又止。

一邊旁觀的鬼鳳此刻開口：“鬼不能隨意吃人間的食物。尤其是這些吃食並沒有歸屬於你們。”

下方的鬼面面相覷。

這鳥說話這麽溜的？

鄭子小聲問呂爺：“呂子，這鳥就是你說的妖怪？”

呂爺小聲應聲。

大晚上的，一樓這麽點距離，再怎麽小聲，孟曉妮和鬼鳳也聽了個一清二楚。

鬼鳳翅膀微動，心想自己不能隨意對付人類，難不成還要被這群鬼爬上頭？

“我有個問題。”趴在窗口的孟曉妮忽然開口了。

鬼鳳停住動作，腦袋微轉，準備聽孟曉妮要說什麽。

群鬼帶著期待看向孟曉妮。對於這群鬼而言，妖怪沒見著，這能看見“能見鬼的人”，也不虛此行。

孟曉妮見眾鬼齊刷刷看著自己，當即說了她覺得非常重要的話：“你們來我這兒吃火鍋，用什麽東西付錢？”

眾鬼：“……”

場面一度陷入寂靜。

鬼鳳收好翅膀，趾高氣昂往窗口走了兩步，居高臨下看著那些鬼，清脆下了判詞：“窮鬼。”

眾鬼：“……”

孟曉妮是真的很困惑。

做鬼的生意也不是不可以。

對於孟曉妮而言，最重要的就兩個問題：一是誰買單，二是吃完的東西怎麽處理。

鬼吃了人間的東西，這人間的東西又不是直接就消失了。

這麽多東西要怎麽搞？

她從來不主動給鬼做點什麽吃食，基本上就是因為這一點。

一樓路上所有身無分文的鬼，這一刻終於回憶起活著時貧窮的恐懼。

有一個身上穿金戴銀的鬼顫巍巍舉手：“冥幣……”

孟曉妮誠懇：“我不收。”

眾鬼：“……”

所有鬼紛紛看向呂爺。

呂爺耿直脖子：“看我幹什麽？我兒子吃飯我跟著吃兩口不行啊？”

行。

當然行。

“唉，我回去托夢試試……找我孫子來吃一頓。”

“我找我媽媽吧！”

“我，我孤家寡人！”

“我家人來吃的時候，我請客。”

一群鬼紛紛商量起來。

孟曉妮想想自家火鍋店的情況：“……我沒做那麽多鍋底哎。那天就熬了一鍋，後頭都是我爸媽做的。另外，我家過段時間還要裝修。”

鬼中那位七八歲的小鬼一聽，當場“哇——”一聲哭起來。

旁邊一個鬼向孟曉妮解釋：“鬼雖然沒法掉眼淚了，但他真的是在哭哦。”

孟曉妮：“……”

有個鬼機靈微舉起了手：“那個，就算我們白天真的來吃。小老板也攔不住我們吧。”

孟曉妮微怔。

確實，如果她親自做了火鍋，那麽這些火鍋都會是人鬼能同吃的。她碰不到鬼，當然管不了這些鬼。他們想進來吃就吃，想離開就離開。

她毫無辦法。

呂爺扭頭怒瞪那個鬼機靈：“就你腦子轉得快！做鬼也要講究規矩，懂不懂？”

鬼機靈被訓斥一句，面上訕訕：“都做鬼了，還講究什麽規矩？”

人有各種各樣的約束，鬼也有，但鬼的那些個約束與為人時遠遠不同。

鬼鳳清楚知道地府的規矩：“你們為鬼時所做的事情，全部都記在地府一殿。下了地府，賬都有的算。”

鬼機靈小聲嘟囔：“那我不去地府不就成了。”

鬼鳳嗤笑一聲。

天知道一只鸚鵡是如何發出嗤笑聲的。

眾鬼基本上都是因為各種原因，不去地府或者延遲去地府的。這聲嗤笑聲明明沒有任何實質的話語，卻笑到了他們心尖上，笑得他們面上神情覆雜。

孟曉妮沒聽任何鬼說過地府的事。

她微側頭，好奇問了一聲鬼鳳：“鬼難道不可以一直不去地府麽？”

鬼鳳反問一句：“你見過幾只百歲老鬼？下面死的幾個，沒有一個超過一百鬼齡。”

下頭所有鬼一琢磨，這會兒驚覺鬼鳳說得是真的。

他們真的沒有見過鬼齡超過一百的！

呂爺現下肯定：“你對地府這麽熟悉，必然是只妖怪！”

眾鬼恍然大悟。

確實，普通人不可能對地府如此熟悉，更別提靈智未開的動物。這只鸚鵡竟然對地府有所了解，又能清楚看到他們的存在。

必然是只妖怪！

孟曉妮眨眨眼：“鬼鳳是鳳凰。鳳凰是神獸，不是妖怪。”

這回輪到眾鬼怔住。

這世界上還有鳳凰？

孟曉妮對著剛才念頭頗多的鬼機靈說：“鬼要是直接來我這兒吃飯，還不付錢。鬼鳳會出手的。今個呂爺來吃飯，我忘記和鬼鳳打招呼了。呂爺見過鬼鳳發怒，對吧？”

鬼鳳眼內情緒莫測，就那麽盯著孟曉妮。

孟曉妮的話，說得和真的一樣。偏生呂爺確實見到了鬼鳳變成一只燃燒著的龐然大鳥。呂爺點了腦袋：“確實。”

鬼機靈還不相信。他眼珠子轉動了一下，顯然心中有自己的小九九。

鬼鳳瞥了眼鬼機靈，抖了抖自己的翅膀。

天猛然間變暗了。

一片火紅從孟曉妮的二樓躥出，突破墻面屏障，延伸舒展向無窮盡的遠方。

高高的頭顱昂揚起來，尖銳的鳥喙朝天張開，吐露出一聲清脆的鳴叫聲。

孟曉妮身在二樓處，整個人被一大片火焰所包圍。

這些火並不燙，甚至可以說僅僅只是溫暖的。

它們包裹著她，翻滾著金紅的波浪，恍若是在圍繞著她、以她為中心跳舞。噴發而出的火焰裹挾著熱浪，撲向了外頭。

一樓的那些個鬼全體臉色驟變。

原本另有想法的鬼機靈，此刻再無半點另類想法。

他們禁不住想要後退，甚至後悔於突發奇想過來吃火鍋的念頭。

這是鳳凰。

這是百鳥朝鳳才會有的鳴叫聲。

“愚鈍。”

一聲斥責，帶著輕微的磁性，深沈入腦。

孟曉妮睜大了雙眸，卻驚異發現了火焰中心的鸚鵡。這水蜜桃色的鸚鵡姿態與鳳凰相同。這樣來看，莫非這眼前的一切，其實只是虛假的幻象？

火焰盡收。

鬼鳳收斂起了一切，望著孟曉妮：“我確實能護住這家火鍋店。”

極度的反差讓孟曉妮反應有點遲鈍。

她眼神飄向那些個鬼，又飄回到鬼鳳身上。

小巧的鬼鳳站在窗臺上，氣勢咄咄：“這兒，我護下了。”

孟曉妮歪頭。

下頭呂爺幹巴巴憋出話來：“我們懂我們懂。那下回我們尋到法子再來吃火鍋。付錢的付錢的。”

眾鬼紛紛緊張點頭，隨後緊張告別，最後緊張離開。

原地徒留下半夜被折騰醒來的孟曉妮，和先前單純閉目養神的鬼鳳。

孟曉妮不知怎麽，忽然開口問了一句：“鬼鳳，你是不是也沒錢？”

鬼鳳：“……”

場面再度陷入寂靜。

許久之後，鬼鳳目不斜視飛回床上：“你該睡了。”

說完，啪嘰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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