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她和他的長期相識並不會日積月累地成為戀愛。

好比寒冷的冬日裏，你沒法把今天的溫度加在昨天的上面，好等明天積成個明媚的春天。

[01]

鹿野九裏安擱下筆長舒了一口氣。從口腔呼出的空氣劃過牙齒和唇瓣，同身體從一開始就沒能停止過的顫抖纏擰在一起，混成了一股滿是提心吊膽卻又飽含如釋重負的覆雜嘆息。

她剛剛寫好了一封情書，是把自己所有可喜的可憐的可笑的 “喜歡”都一股腦傾訴上去的情書。

“等青道打進甲子園以後，絕對——”

等到那個時候，絕對要把自己喜歡小湊亮介的心情，全部、一口氣、毫無保留地告訴他。

[02]

“早啊，九裏安。”

女生在陌生的B組教室門前正踟躕著，忽然被從後邊拍了記腦袋。

她捂住後腦勺迅速轉過頭去，毫無意外地看見了熟悉的粉紅色頭發和笑得正狡黠的瞇瞇眼。

“早安——話說亮介你幹什麽打我！”九裏安擡起手毫不留情地對男生的腦袋也進行了回擊。

對方的身高和自己相仿，所以攻擊他的發頂也完全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我這是在表達高中同校第三年終於和九裏安同班了的喜悅啊。”小湊亮介淺淺地扯大了嘴角的弧度，順勢用指尖觸了觸女生的手肘，和她並肩往座位表上排好的位置慢慢走過去，“而且不僅同班，連座位都是左右桌呢。”

他故意做作地替女生拉開座椅，煞有其事地做出了“請”的示意動作。

“那還真是可喜可賀的神速進展謔？”

女生甩過一個白眼，自顧自地打量起全新的三年級教室來。

而面對九裏安的蓄意嘲諷，男生選擇僅僅是聳聳肩膀，回以一個禮貌又不失和善的嗤笑。

——這是升入三年級的春天，第一天開學時候的事情。

而在那之前，鹿野九裏安和小湊亮介唯一相遇的可能性，只有課間轉換教室的時候在長長的走廊裏的不期而遇。

[03]

小湊亮介是青道棒球部的主力。

當年跟著男生考去東京的女生自然知道他來青道就是為了在棒球場上切切實實地證明自己。

棒球部的隊員們基本都統一住在名叫“青心寮”的專用宿舍裏，他們過著早晨五點半起床晨訓，晚上又一直到八點半才有自由時間的生活。

所以即便和對方同在一個學校，平時見面的機會也很少很少。

當時鹿野九裏安決定志願的時候不是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其實她本是打算留在神奈川的。她只想得過且過地混上一所馬馬虎虎的大學，然後普普通通地求職做一名再平凡不過的公司職員。

到那時候需要離開家也行，能繼續待在神奈川當然更好。——她本是這麽想的。

可誰知道國三那年，神奈川縣原本答應會給亮介入學推薦資格的棒球強校突然反悔，對方借口說男生身高不足，希望有體型更大的隊員加入，就這樣草率回絕了他。

雖然家附近還有不少學校的棒球部邀請亮介加入，但被以身高為由拒絕這件事給男生的觸動實在太大。

“哥哥決定去東京的青道了。”

“他說既然要做的話，他還是想在更嚴苛的環境中挑戰自我。”

在聽到亮介的弟弟春市這樣告訴自己的時候，九裏安猶豫了。

“所以……九裏安姐姐也會去東京嗎？”

春市歪著留著乖巧妹妹頭的腦袋，小心地緊盯著女生問道。

“我……”

九裏安想過了到時候必須離開家時自己註定會有的不情願，想過了即便跟著去了同一所高中也可能不會和亮介有什麽改變的殘酷現實，也想過了至少十種頭腦一熱胡亂做下決定後會遇到的可怕後果。

她覺得自己什麽都想過了，還以為自己最後的答卷一定冷靜又理智，但最終交給爸媽簽名的志願書上，東京的青道高校還是工工整整地填在了第一志願。

[04]

國三暑假快要結束的時候，九裏安是和亮介一起去的東京。

不過與其說是九裏安和亮介，倒不如說鹿野和小湊兩家人來的更加貼切。

兩個人各自的家長和弟弟都一起跟著來東京“踐行”，一行人先把行李搬去了鹿野先生事先幫女兒聯系好的外租房。

房子離學校很近，雖然環境一般，但對九裏安這樣的普通高中生而言，卻是綽綽有餘夠用的。

“其實小亮也不用急著把行李搬去宿舍的，東西可以在九裏安這裏多放一會兒，到時候你們一點一點按照輕重緩急慢慢搬就好。”鹿野太太柔聲道。她的話雖是用亮介做的主語，但說卻明顯是對著小湊夫婦在說，“畢竟宿舍明天才開始入住，到時候沒一個大人在，會很辛苦的。”

小湊夫婦自然欣然接受了鹿野太太的好意，他們暫且把亮介的行李存在了九裏安的房間裏，一行人幹脆直接開始了盤算已久的東京一日游|行程。

“九裏安會來做棒球部的經理嗎？”男生的步子很慢，像是故意要落在隊伍最後避開別人的註意似的。他偏過腦袋，湊在女生耳邊輕聲問道。

“不了吧？我一點都不懂棒球，怕是根本不會被你們社錄取。”九裏安輕輕搖了搖頭，學著對方的樣子也壓低聲音回答道。

亮介表情一楞，女生的回答像是超出了他的預料之外。

九裏安捕捉到了他的這一秒怔忪，莫名地從心底發了慌。她於是趕緊補充道：“不過要是有什麽我可以幫得上忙的事盡管說。料理啊縫紉之類的事情可以放心交給我。”

“——那就提前謝謝你了。”

亮介臉上富有餘裕的笑容又回來了。

[05]

“對了，春市也來青道了。”距離上課還有不到五分鐘，亮介突然轉過頭，望著九裏安說道，“我想……還是告訴你一下比較好。”

“我知道啊。”卻沒想到女生一下笑開了，她咧著嘴，似乎很滿意男生少見的失算，“你們春假集訓的時候，我一直和春市約出去玩的來著。他那時候告訴過我了，看來是準備繼續努力追逐他‘優秀’的老哥了。”

“九裏安嘴裏的‘優秀’可真是承受不起。”

“當然是打了引號的啊——笨蛋！”

“我說啊……”

然而不等男生回嘴，皮膚黝黑、一臉嚴肅的國語老師踏著上課鈴聲走進了教室。

“是片岡老師欸——”九裏安故意小聲鬧他。

誰都知道棒球隊的隊員拿片岡監督的國語課最沒有辦法。尤其是他會無意識地對自己的部員格外嚴厲，而對班裏的其他同學則會努力表現得和藹——這一點。

亮介不再理會九裏安的捉弄，挺直背脊，擺出了監督絕對不會詬病的優等生姿態。

而女生心滿意足地收斂了看好戲的表情，也正襟危坐起來。不過她的心一點都不虛，畢竟，片岡鐵心對她來說就只是一名普通的新國語老師而已。

[06]

想起來九裏安最初認識亮介還是因為春市容易招人欺負的體質。要不是女生偶然路遇了被高年級找茬欺負了的春市，即便她家距離小湊家不遠，她和亮介可能永遠也不會有什麽交集。

那天女生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經意間瞥見沿途的空地上有一個縮成小小一團的粉色頭發的小孩。他可憐巴巴地抽泣著，緊緊抱住自己的膝蓋，小手擡著胡亂地磨蹭著自己的眼睛，看樣子是在抹去不停滾落下來的眼淚。

九裏安想都沒想，幾乎是下意識地就走到了他的身邊。

“你怎麽了？為什麽一個人在這裏哭呀？”九裏安伸手撫上他的後背，放軟語調，用自己平時哄弟弟的聲音問道。

“我、我……”他擡起頭後九裏安才註意到他原來是個男孩子。

他抽噎得厲害，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九裏安幹脆松松地用手臂環住了他，一邊自我介紹一邊安慰他道：“你不用怕，我叫鹿野九裏安，家就在附近。看到你一個人在這裏放心不下，所以過來看看。你是被欺負了嗎？身體沒什麽問題吧？”

“他們、他們已經……走了。”男孩努力地擠出一句連的成句子的話道。女生拍打他後背的動作成功順暢了他的呼吸，他咳嗽了幾下，接著道，“我叫……小湊春市。”

“那姐姐送你回家好不好呀？如果不巧再碰到那些欺負人的大壞蛋，姐姐保護你！”

小湊春市和自家弟弟的年紀差不多大，九裏安摸摸他軟乎乎的腦袋，心裏也早就軟了一片。

她慢慢把春市攙扶起來，細心地幫忙按摩了男孩蹲得發麻的小腿，然後溫柔地把他軟軟的小手牽進掌心，一邊說一些無關痛癢的話來轉移話題，一邊密切關註春市的表情和情緒。

“哥哥他……”兩個人快要走到小湊家的時候，春市突然猶豫地冒出了一句。

“哥哥？”空地上並沒有第二個被欺負的小家夥能充當春市的哥哥。九裏安疑惑地歪過頭，卻發現春市抿住嘴唇沈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春市沒有讓九裏安把自己送進家裏，他說他不想讓爸爸媽媽擔心，所以很抱歉不能把女生介紹給他們認識。

“沒事沒事，春市能夠平安到家就好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九裏安揮別了男孩，重新往相反的方向原路返回。

“欸？”而再次路過那片空地，看到了什麽的女生腳步又頓住了，“你是……呃、小湊嗎？”

粉發的男生聞言詫異地投來視線，他的劉海細細碎碎遮擋住了一部分的眼睛，九裏安看不清晰他的表情。

“你是春市的哥哥，對嗎？”女生朝他走進兩步，小心翼翼地詢問道。

男生還是沒有回話。他的嘴角掛著傷，身上的衣服也已經是破破爛爛，顯然是剛剛遭到了毫不留情的對待。

九裏安苦惱地摸了摸臉頰，思考著如何才能繼續向他搭話。

“春市剛剛蹲在這裏哭，我有點擔心就擅自把他送回家了。”

“你……你是找那些人‘報仇’去了嗎？”

“啊、我這裏有創可貼，我家弟弟常常和別人打架弄傷自己，所以我會隨身帶創可貼都已經成習慣了……”女生的聲音越來越輕。

她被男生直勾勾的註視盯得手足無措，便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遞出創可貼的手也弱弱地縮了回去。

不過這次男生沒有再繼續無視她，他伸手接過女生手裏的創可貼，瞇起眼笑了。

“你真是什麽都知道呢。”他這樣說道。

說的可能是他姓‘小湊’的事，也可能是他是春市哥哥的事，又或者，是他剛剛去“教訓”那群欺負弟弟的家夥們的事。

“你是誰？”

“我、我我……”

舌頭不知為什麽就忽然打了結。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敲完了這個短篇

悄咪咪給尼桑一個飛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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