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這話一說出，屋裏頓時安靜了下來。

金夫人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著什麽。

不過小梅伺候金夫人有一些時日，自然了解她的脾性，瞧見她這副模樣，便知道自己方才說的話，已經讓她聽進心裏了。

小梅慢慢立直腰，打量著金夫人的臉色，又繼續開口道：“今日奴婢遵了夫人的吩咐，拿了銀錢到禦膳房裏找那陳廚子做湯，好聲好氣求了半天，那陳廚子就是不松口。奴婢只以為他是真的忙，結果，楊夫人身邊伺候的小環一去，那陳廚子又是拿了午膳又是送了湯，奴婢一說話，陳廚子還罵了奴婢，只說夫人沒資格讓他給開小竈。”

“他真當這般說？”

金夫人擱在桌上的手不覺緊緊攥成了拳頭，目光陰沈的看向小梅。

小梅對視上金夫人的目光，心中一緊，但還是咬牙輕聲道：“倒也不是就這樣說了，但話裏話外的意思便是如此。夫人，莫說是禦膳房，如今就是咱們宣和殿內的其他宮人，哪個不想方設法巴結楊夫人那邊。之前奴婢怕夫人難過就沒說，不說先時，便是昨日奴婢去要水的時候，那些人便是推三堵四，奴婢催了好久，又說了許多好話，他們才肯將水送來。而那小環，只去說了一句，那些人便二話不說擡了水送去。”

金夫人沈默的聽著，沒有說話。

小梅心裏倒是有些開始打鼓了，琢磨不透金夫人此時在想著什麽，但想到往日裏跟著金夫人時候的威風，以及如今受到的冷落，巨大的落差讓她心裏到底是覺得不忿，她咬著牙又是繼續道：“這事情，從先時太子殿下生病起便開始了，但從圍場回來，便越發明顯。奴婢受些委屈倒也罷了，可夫人身份尊貴，哪能夠受這份氣。”

“你覺得受了委屈？”

小梅這句話說完，金夫人的目光定定看了她好一會兒，突然冷笑反問。

小梅聞言楞了一下，還沒考慮清楚是否該是點頭或是搖頭否認，卻聽得金夫人又道：“你既然覺得跟著我委屈，那便去不受委屈的人哪裏，不是都說楊氏對下寬厚，如今她還能不讓你受委屈，呆在我這邊可不就是委屈了你。”

“夫人……”

小梅心中一驚，連忙低頭表忠心，“夫人待奴婢這般好，奴婢絕對沒有二心，奴婢跟著夫人不委屈，只是心疼夫人。”

小梅沒想到，自己煽風點火，這火竟然會煽到自己的身上，若這會兒她真的回答受了委屈，或者有什麽話說的不對，只怕金夫人絕對不會放過她。

小梅跟了金夫人這麽久，自然知曉她氣量向來不大，甚至是小肚雞腸，若讓她記恨她，絕對沒有好日子過。雖然如今金夫人的確是失勢了，可小梅還是認得清自己的身份，一個小小的底層宮人，金夫人想要整她，簡直便是易如反掌。

聽著小梅一臉真誠的表忠心，金夫人面上的神色倒是沒有和緩過來，不過語氣不像方才那般冰冷，她只冷笑說了一句：“行了，量你也沒這麽大的膽子，起來吧！”

“是。”

小梅心中忐忑的站起了身，但她心中卻是一點都沒有輕松下來，仍然小心翼翼的打量著金夫人的神色。

金夫人面上依然掛著嘲諷的笑容，看著小梅這副戰戰兢兢的樣子，心中似乎是十分滿意，火氣也有些消了下去，語氣平靜開口說了一句：“宮中向來踩低就高，你自小進宮，難不成還沒看透。”

小梅沒料到金夫人會突然自嘲似得說了這麽一句話，她心中越發有些迷糊，摸不透金夫人的用意，倒也不敢多說話，唯恐自己說錯了，又惹得金夫人生氣，所以她最終訥訥說了一句：“奴婢只是心疼夫人。”

金夫人面上神色依舊嘲諷看了一眼小梅，心中也是壓根兒沒相信。

不過對於小梅這份臣服，她還是滿意的，所以倒是心平氣和的繼續又道：“以前我得勢的時候，底下巴結我，如今楊氏得勢，自然都跑去巴結楊氏，這沒什麽好看不開的。”

金夫人說的十分看得開，仿佛不在意，但小梅卻是看到了她眼裏的那一絲狠厲。

小梅也不相信一向心高氣傲的金夫人會真的服氣，她想了想，猶豫著輕聲開口道：“夫人，那楊夫人怎麽能和您相比，您出身高貴，又是皇後娘娘的舊友，皇後娘娘臨終的時候可是親口將太子殿下托付給您，那楊夫人半路出來，憑什麽插著一腳，還將你擠走。”

“憑什麽……呵！”

金夫人聞言，冷笑一聲，看著小梅嘲諷道：“就憑現在太子殿下被她籠絡的只親近她一個人，就憑有端親王給她撐腰，誰敢和她去爭，誰敢說她不是。”

“可是……”

小梅張了張嘴，看著金夫人又小心翼翼說了一句，“她分明便是撿了便宜，當初若非端親王殿下保下了她，讓她在太子殿下疾病期間能夠陪在太子殿下的身邊，太子殿下如何會親近她一人。圍場的事情，若是坐在馬車上的人是夫人，夫人定然也會舍命相救太子殿下的……”

“可她就是那麽好運！”

金夫人冷笑著。

小梅咬了咬牙，看著金夫人輕聲開口道：“夫人，只要您哄得太子殿下親近您，又何懼那楊夫人。”

“誰說我怕她了！”

金夫人目光冷厲的瞪著小梅，但腦海裏卻是響起了當初在圍場之時，皇上對她所說的話。

她現在哪裏是不願意去爭，而是不能爭。

一想到這個，金夫人只覺得心中的火氣再次冒了起來。

“太子殿下如今年紀尚小，忘性也大，雖然如今親近楊夫人，可若是楊夫人與太子殿下不接觸，指不定過段時間就忘了她，那個時候，夫人在多陪著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自然就親近夫人了。”

小梅被金夫人的目光嚇了一跳，但還是硬著頭皮出起主意。

“我還能攔著她不去見太子嗎？”

金夫人依舊是面帶嘲諷說了一句，但是這句話，在說完之後，金夫人眼裏卻是閃過了一絲異樣的情緒，沒有再與小梅繼續說下去的意思，“行了，今日之事便算了，你下去吧！”

“夫人……”

小梅沒料到金夫人真打算這麽算了，她還想再說些什麽，卻看到金夫人面上不耐煩的神色，頓時閉上了嘴巴，乖乖的退了下去。

楊蓁蓁的屋子就在金夫人屋子的邊上，往日裏有些什麽大的動靜，她基本上都能聽得進。

今日自也是不例外。

小環剛在床上的小幾上布置好午膳的時候，便聽到了邊上傳來金夫人的怒喝聲。

她癟了癟嘴巴，沒有說什麽，倒是楊蓁蓁，聽到這個聲音，面上忍不住楞了一下。

這聲音還真是久違了。

畢竟這段時日以來，金夫人還真是安分，連帶著對底下人撒氣的事兒也少了許多。

不過金夫人也就重了幾聲，很快聲音便輕了下去。

楊蓁蓁聽著沒了動靜，也倒也沒說什麽，只是看著放在自己面前的那盅湯，對小環笑道：“今日這湯不錯，量也大，我喝不了這許多，你拿個碗倒一些喝吧！”

雖然面前放著份例裏的午膳也不錯，不過這份例到底是按照乳母的配置來安排，都是重油少鹽，吃著滋味並不好。所以楊蓁蓁也沒有提其他。

小環聞言，倒是從善如流拿了一個碗過來，顯然早已經從一開始的受寵若驚到現在的習以為常了。

不過小環也十分有分寸，只給自己倒了小半碗，給楊蓁蓁留下足夠她喝完還多的量，便停手了。

她端著碗坐在床邊，看著楊蓁蓁低頭用膳，不知怎麽的，面上突然笑出了聲。

這個笑聲，倒是引得楊蓁蓁側目看了她一眼：“這傻丫頭，喝個湯就這麽樂呵了！”

“不是。”

小環抹了抹嘴巴，笑嘻嘻的看著楊蓁蓁輕聲道，“奴婢是覺得自己命好，能跟著夫人。”

“那還不是一碗湯把你給收買了！”

楊蓁蓁輕笑搖了搖頭。

小環聞言，也是跟著搖了搖頭，一臉認真道：“夫人，您對奴婢一直都好，不是因為這湯，原來奴婢還不覺得，但現在覺得跟金夫人身邊的小梅一比，奴婢的日子實在是太舒服了。”

“小梅怎麽了？金夫人只是嚴厲了一些，也不一定待她不好啊！”

楊蓁蓁不以為意，只一邊吃著午膳，一邊隨口問了一句。

“方才奴婢去禦膳房的時候，就看到小梅拿著銀子想讓陳大廚給她家夫人開小竈，但陳大廚太忙沒答應，小梅肯定是因為沒辦好這件差事，才讓金夫人罵的。”小環輕聲開口說著。

其實先時她還沒來楊蓁蓁身邊伺候的時候，便常常聽旁人說金夫人身份尊貴，所以常常會有一些要求讓底下伺候的人無所適從。從前太子殿下身邊金夫人一人獨大，旁人也不敢說什麽，自然每回都是再費勁也給金夫人辦成。

但如今可不是金夫人一人獨大的時候，金夫人不收斂，還要繼續為難底下人，小環雖然不喜歡小梅，但心中難免也暗暗有些同情她。

楊蓁蓁聽了小環的解釋，倒是沒有說什麽，只是搖了搖頭輕聲道：“行了，這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你呀，也別說人是非了，若讓金夫人聽到，我都保不了你。”

小環聞言，立刻點了點頭，卻又嬉笑著沖楊蓁蓁輕聲道：“夫人，奴婢知道的，這不是在夫人面前才說幾句嗎，絕對不會在外邊亂說的。不過奴婢總覺得，金夫人沒那麽輕易善罷甘休，她以前過的多威風，現在怎麽可能願意忍著。”

小環說的最後一句話，倒是讓楊蓁蓁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雖然小環說的無意，可楊蓁蓁頗有幾分認同。

不過金夫人到底是個聰明人，看著她這番日子的沈默，楊蓁蓁倒是並沒有再去多想。

隨著太子的月份越來越大，太子的日常作息，也漸漸有了定律。

通常而言，他清晨醒來，就會醒一兩個時辰左右，期間除了正常的吃喝拉撒之外，還會精神的玩上一會兒，等到累了，便會瞇一會兒眼睛。下午的時候，也是一樣，醒來再玩上一兩個時辰，然後睡覺。

因著太子的作息有了定律，蕭恒來看太子的時間，也漸漸開始固定了起來。

上完早朝，在去禦書房裏處理公務的時候，就會順道到太子的寢宮來彎一下，通常這個時候，太子總是精神的睜著眼睛。

今日朝上並無大事，早朝結束後，蕭恒也是與往日一般，直接朝著太子的寢宮走來。

只不過，在走入寢宮，走到外間的時候，蕭恒卻是沒有走進去，腳步停在了外邊。

梁庸跟在蕭恒身後，目光朝裏邊探去，一眼看到了裏邊正在床上爬來爬去的太子以及坐在床邊看著太子殿下的金夫人和一名小宮女。

梁庸心中有些好奇蕭恒突然止步，而在這個時候，他卻聽得那小宮女的聲音斷斷續續從屋內傳出來：“……楊夫人這般霸道，太子殿下身邊所有的事情都得聽她的，連夫人給殿下餵奶的時辰，都得聽那楊夫人的。楊夫人分明便是想要攬權！”

梁庸聽清楚內容，心中一驚，下意識看向了蕭恒的面色。

旁人不知曉，他可是清楚自家主子對於楊蓁蓁的心思，這小宮女簡直就是不要命了吧，敢在背後說楊蓁蓁的壞話。

不過，這事兒偏生又有幾分敏感，涉及到了太子殿下，梁庸還真有些摸不清楚此刻皇上心中所想。

蕭恒面無表情聽著，梁庸心中捉摸不定。

而在這個時候，又聽得金夫人的聲音響了起來：“閉嘴，這話是你可以說的嗎，再胡言亂語，莫怪我對你不客氣。”

金夫人給人的印象，向來都是行事霸道，梁庸倒是不妨金夫人竟然會在這個時候替楊蓁蓁說話，微微楞了一下，忍不住瞇著眼睛打量著金夫人。

不過金夫人這話，卻是引得身側的小宮女略有幾分不平的開口道：“夫人，奴婢是心疼您，為您感到不平，您對於太子殿下的事情，向來都是盡心盡力，結果那楊夫人非得故意阻擾著你，不讓太子殿下親近您，現在弄得太子殿下只親近她一個人。都是太子殿下的乳母，她憑什麽這般霸道。”

“不要再說了，都是服侍殿下的，只要殿下好，我有什麽好委屈不平的。”

金夫人的聲音十分平靜，聽著也分外的淡然。

但她越是這般，身邊的小宮女語氣卻越是激動：“夫人，您就是這般不爭不搶，誰都知道現在太子殿下最是離不得那楊夫人，連楊夫人生病了，都要讓你們抱著殿下去她屋裏才行，這樣下去，殿下豈不是要真的離不開楊夫人，日後對殿下也不好啊！”

小宮女的話，終於引得金夫人不再反駁，沈默了。

而梁庸在心中也是不由的一驚，目光看向了蕭恒。這小宮女的話，當真是誅心，若說前邊還只是說楊蓁蓁想要攬權，那麽後一句，分明便說楊蓁蓁包藏禍心，想要籠絡太子殿下，讓太子殿下離不得她。

要知道，太子殿下可是日後的儲君，未來是要繼承大統的。

倘若太子殿下真的對一個乳母言聽計從，那麽日後還不得天下大亂，社稷動蕩。

歷史上，乳母能夠影響皇帝，進而影響到朝堂的事情也不算少數。

但是，這個時候，蕭恒的面色卻一直很平靜，只是面無表情聽著裏邊的對話。梁庸是在琢磨不透自家主子此時的想法，但若是完全沒有影響，那是不可能的。

他這個做奴才的，雖然心中覺得楊蓁蓁瞧著並不像是那般有野心之人，可是想到太子殿下對於楊蓁蓁的依賴，他的心裏還真有幾分相信了那名小宮女的話。

金夫人在沈默了好一會兒後，這才聲音黯然開口道：“楊夫人不是這樣的人，她之前盡心為太子侍疾，又舍命相救太子……”

“夫人，你怎麽也被她騙了，上一回不管是誰留在太子殿下身邊，定然都會認真照料太子殿下，而太子殿下馬車遇險那回，若是夫人在馬車上，肯定也會舍命相救，若是太子殿下出事，誰能夠討得了好。夫人，您便是為了太子殿下，也該防著點楊夫人，可不能讓楊夫人繼續這般下去。”

不等金夫人的話音落下，小宮女再次開口打斷。

金夫人再次沈默了，過了好久之後，她抱起太子，看著太子的小臉，這才輕聲開口道：“皇後娘娘臨終之時，將太子殿下托付給我，我便是舍了命，也會照顧好太子殿下。至於楊夫人，她救過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也親近她，我也相信她對太子殿下是真心的。便是……我相信皇上聖明，定然會有決斷。”

眼見著小宮女還想說些什麽，金夫人只冷聲道：“行了，今日你說這些話，我便不處罰你了，可若有下回，我不會輕饒的。”

“是。”

小宮女面上不甘心，但攝於金夫人之威，只能夠閉上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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