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先生如今醒來，應該已經是魔了吧？”葉川白問。

顧言舟抿唇，似乎並不願意承認，卻也不想欺瞞，沈默了片刻，到底還是點頭算作肯定的回答，道：“在下並不想受人擺布，即便是化作枯骨磐石不能動彈，都比替那等不識善惡的邪佞鞍前馬後要好。只是如今，顧某不得不醒。公主被魔蠱惑，為虎作倀，做了太多傷天害理的事，終將被反噬。而我身負皇命要護公主周全，必須阻止她一錯再錯。”

“你在昏睡時能聽見別人對你說的話，就該知道你們的朝代早就沒有了，給你下命令的人都已經不存在了，又為什麽要拘泥於那個陳舊的命令？”阿顏坐在顧言舟對面這樣說道，雖是問句，卻並沒有太過疑惑，就像只是在等一個預料之中的答案一樣。

“君子自當一諾千金，顧某雖非君子，卻也不甘心做一個違背諾言的小人。”顧言舟道，“令公主入歧途，顧某早已無顏面見泉下先帝與家中父兄，唯願能挽救一場生靈塗炭之局，聊作寬慰而已。”

當初公主得以平安活下去，顧言舟不得不實現對魔都主人的承諾，服下令凡人入魔的丹藥，但他心無貪念奢望，又不願受制於人，更不屑與妖魔為伍，才寧可長眠都不肯接受魔氣。而今他卻為了一道早已作廢的命令，心甘情願放棄自己百餘年來的堅持。也正是因為這樣，執念起，心魔便趁虛而入。

如果事實真的如他所說的這樣，為了成全忠義二字，寧可舍棄自己一直以來追尋的東西，那麽像他這樣的人再不是君子，這世界上就沒有幾個人擔得起“君子”這個稱謂了。

“不知先生口中那件不得不阻止的事究竟是什麽？”

“幾位有所不知，那魔都主人江碧帆已在桃苑之中設下古怪陣法，企圖引渡魔氣，誘使天下蒼生入魔！”顧言舟道，“他早已知曉有人闖入魔都之事，卻一直沒有出手，反而一直靜待‘陣眼’進入桃苑以開啟渡魔陣。”

“什麽？”

眾人一時都有些發懵，倒是原鳶對魔多幾分了解，所以最先回過神來，追問道：“誘使外界人入魔並非易事，何況是數以百計的天下蒼生？渡魔陣可以引渡那麽多魔氣麽？”

“這一點我並不清楚，但公主說這話時似乎非常篤定，她素來謹慎，成為江碧帆心腹之後更不曾妄言魔都之事，以我對她的了解，若無十足把握，她是必然不會對我說那番話。”

“那，少將軍可知陣眼是何物？”段煥的腦海中不斷浮現當日在寄溪城外桃苑中所見的景象，莫名地就深信顧言舟所言非虛。他心裏有些擔心，瞥了阿某一眼，神色卻是淡然，看起來並無什麽不妥。

當日這只貓曾因誤闖桃苑而被魔都主人算計，那時纏繞在它四周的魔氣便不容小覷，就目前他們所得到的消息來看，那件事十有八九都與魔都主人的計劃有關。而且很有可能，這阿某就是所謂的陣眼。

“不曾聽說。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急於跑出來阻止陣眼靠近桃苑，好在運氣還算不錯，機緣巧合之下就撞見了你們。”

倒真的是巧合，在都城中找人也算是大海撈針，不想他只是在躲藏時貼在屋檐的陰影下稍作休息，就碰巧聽到了這些人的談話。他們的目的是什麽並不要緊，他只需要知道，他們原本不屬於魔都就夠了。

“可是即便如此，我們還是必須要去桃苑的啊。”阿顏道，“要麽死在桃苑，要麽殺了魔都主人離開，還有第三種可能麽？”

“你說得對，”段煥沈聲道，“沒有別的退路，但是可以選擇誰去。”

“什麽意思？”

“明天，阿某留在客棧。”

“我？”突然被點名的阿某明顯地茫然了一瞬，但進入魔都後自己的狀況自己心裏也明白，所以並沒有即刻出聲反駁。

“她不能不去！”

沈默尚未成形，房門就突然被推開，寸光陰老神在在地進了屋，反手鎖上房門，搖頭嘆了口氣，“你們這些年輕人，還真是大意！連門窗都不鎖就敢在屋子裏明目張膽地商量這些事情！”

“……”我們好像根本就沒有說什麽特別明目張膽的話啊？

“連老朽在外面偷聽都不曉得！”寸光陰恨鐵不成鋼地咬牙訓道，他說著，目光在屋子裏轉了一圈，落在那憑空多出來的顧言舟身上，卻也只是稍作停留就自然地挪開了，連一絲驚訝都沒有，顯然已經在外面偷聽了有一會兒了。

這魔都之中氣息紊亂，任憑段煥等人的知覺有多敏銳，在大片魔氣裏都只像是擺設而已。

葉川白將唇抿成一條直線，表面上卻不改一貫的做派，客氣地道：“老先生為何說阿某非去不可？”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陣法固然是主上給你們設下的局，卻不是沒有破解之法。但是你們有沒有想過，你們不顧一切闖進魔都的初衷並不止是阻止他的惡行，更是要鏟除他。若是要徹底鏟除一只魔，就必先引出其心魔。”寸光陰笑了一聲，道，“雖然不知道你們為什麽會認為這個小姑娘與那陣眼有關，但是這未必是一個引出主上心魔的大好契機啊！古人雲，‘富貴險中求’嘛，何況你們此行的目的本來就兇險，若是沒有做好準備，又何苦來？”

“你是什麽人？”那顧言舟聽他言辭輕浮，提議也太過兒戲，心底難免不悅，“你一口一個主上，卻又在這裏挑唆他們以身犯險，不知究竟是何居心！”

“哎呀故裏大人何必生氣，你質疑老朽的居心，老朽又何嘗不懷疑您用心良苦呢？論理說，老朽不過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收了這幾位的錢，所以幫他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罷了，而大人您呢？”寸光陰咧嘴笑得輕巧，“宮闕大人可還在桃苑苦苦盼您回去呢。”

“你！”

“我覺得寸光陰雖然沒個正經樣子，但是提出來的主意卻實在是不錯，”阿某並不打算聽他們鬥嘴，笑嘻嘻地打斷道，“既然來了，就要做好不能全身而退的準備呀。”

“那是之前，如今江碧帆儼然已經做好了請君入甕的姿態，若是稍有行差踏錯，不能全省而退的何止是你？更是外界千千萬萬的尋常百姓！”段煥不讚同地道，語氣是久違的強硬。阿某上一次聽見他這麽說話還是最早在七裏鎮剛遇見他的時候。

“可是你憑什麽就覺得江碧帆等的陣眼是我呀？再說了我不去，好，我不去的話，那你要用什麽辦法除掉他？你殺過他一次了！有用嗎？”阿某破天荒地回了嘴，“而且你是傻嘛？就算陣眼真的和我有關系，我不去，他不會再制造出第二個合適的陣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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