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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孤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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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魔都的夜景倒也奇特,人都說月明星稀,但此刻卻並非如此。圓月懸於夜空,卻映出繁星點點。星辰壓著湖水,幽藍深邃。

夜間的沙域危機四伏,幾人便留在湖邊休息。葉川白與阿某靠在一起,講故事似的,低聲將白天的事告訴她。寸光陰遠遠地蹲在湖邊,不知在搗鼓些什麽,四下寧靜,連飛蟲都少有。

“那我們明天先去找段大哥他們麽,也不知道他們怎麽樣了。”阿某道。

“嗯。”

“我剛剛做了個夢,卻記不大清楚了。”

葉川白輕笑著安慰道:“那就忘記吧。”

“不是,我記得是什麽要緊的事情來著。”阿某搖了搖頭,蹙著眉頭,小聲道,“好像是……和寄溪城有關系,但是想不起來了。不過有一句,是什麽‘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的。”

“這是唐時李太白的句子,怎麽會夢到這個?”畢竟詩書之流,阿某是最不喜歡的。

“不知道,大概是有什麽人告訴過我的。”

他們這裏說話的聲音並不重,但那寸光陰耳力卻好,聽見他們說起這個,忽然插了句嘴,道是:“說起來,主上姓江,名為碧帆。他有一把不離身的扇子,上頭寫的就是這句詩。”

“你這人怎麽這麽不講究,竟然還偷聽別人說話的嘛?”阿某笑罵道。她對這寸光陰倒是沒什麽敵意,拿人錢財替人辦事的人是最沒立場的,卻是最有原則的。這樣的人,只要不是騙子,就遠比一些所謂的半路朋友更叫人放心。

“那老朽我也不想聽呀,但是老朽就蹲在這裏,你們非要說給我聽,我總不能把耳朵堵上不是?”寸光陰嬉皮笑臉的,放在那張蒼老的臉上,意外地沒有什麽讓人覺得違和的地方。

“隔這麽遠你都能聽得見?”

“那當然聽得見,我們生意人,多聽見一點消息,有時候就能多掙一筆錢,這練著練著,耳朵自然就靈光了。”

“你不會再把我們的消息賣給別人吧?”

“那倒不至於,小哥兒給的五千兩銀子裏就算上封口費了。等把你們帶到桃苑,我就離開魔都,好賴躲上一陣子再說。”

阿某神色一動,問:“你要出去?不是說沒有魔都主人的允許,誰都不可能擅自離開魔都的麽?”

“是啊,不過要一個允許還不容易麽?隨便尋個由頭就是了。老朽同你們可不一樣,我可是主上那裏記過名的,又不是像你們這樣偷偷進來的。”

“先生方才說那魔都主人名叫江碧帆?”葉川白道。

“不錯,大概是前朝顯赫人家的後裔。不過你也曉得,老朽從前是經商的,對他們那種忠正耿直的世家顯貴沒什麽興趣,更何況我那個時候,他江家早就沒了。”

“江家,就是寄溪城的那戶江家麽?”

“是啊,關於這個,小哥兒知道的應當比老朽多才是。”寸光陰說著,遲遲不見兩人再追問什麽,自己倒也忍不住了,做賊似的小聲道,“這江家滅門的事兒可不簡單,老朽還像你們這麽大的時候曾聽一個算命的老瞎子講過一些,卻也只是推測罷了。他早年還沒瞎的時候給一個重臣做過幾年幕僚,估計有些門路。他說這江氏一族原是大族,祖上為皇室立了汗馬功勞無數,江氏子孫無一不是自幼遵從祖訓,或讀書或習武以報國恩。江家大多都是耿直忠勇之輩,為君分憂,絕無二心。奈何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世家坐大,皇權式微。當年帝主登基時年紀尚小,因為這些世家吃了不少虧,待時局稍穩,便動了拔除世家固權的心思。”

“如此一來,江家首當其沖。”葉川白若有所思地道。

“可不是?說來也冤,那江家與其他世族並非一丘之貉,結果反而替他們頂了君王之怒。那滅門案之前,江家幾個在朝的子弟身上的實權就已經被褫奪得七七八八了,也是因為水至清則無魚,江氏的耿直本就得罪了不少人,一旦被君王所厭棄,墻倒眾人推,所謂的一夜滅門其實也就是個幌子罷了,底下那一派素來與江家吃怨的朝臣想動手,又擔心揣測錯了帝王的心思,恐被發現惹得一身騷,索性聯合起來,演給君王和天下百姓看的。”

“那這魔都主人……”

“這老朽就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了,也不是每個人都喜歡把前塵往事掛在嘴邊,讓活人知道的。”寸光陰笑笑,沈默了一會兒,又感慨了一句,道,“不過話又說回來,若是江家沒有遭此橫禍,我朝江山也不至於淪落到那步田地。其實想來這些坐在龍椅上的人多半都是這樣,先輩的別的本事傳承不到,唯有自掘墳墓這一招用得爐火純青。罷了,想來也只是他們自家的江山,同我們這些多管閑事的外人有什麽關系?小哥兒是個讀書人,看在這一場交情上老朽少不得也勸你一句,忠心對做主子的來說是好東西,但對做臣下的來說,就是要命的東西了。”

“晚輩受教,不過這要不要命的,也是因人而異,冷暖自知吧。”葉川白也笑,並不怎樣反駁。他望著湖裏的星空,道,“晚輩要走的功名路麽,不為君王。”

“不為君王,為萬民麽?”寸光陰一哂,“為萬民,這萬民可會謝你?不會的,小哥兒,別傻了。萬民愛戴的是君子、是忠臣良將,是那些說得好聽的、明面上站在他們那一邊的人,而不是那些想方設法為了他們吃得飽穿得暖過得上太平日子殫精竭慮、委曲求全的人。”

原本走這條路就註定與泥沼如影隨形,王也好、官也好,要說與民是一體,倒也是一體,但要說互相為敵也是宿敵。有些世道,想兩面討好原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名利場麽,好人也分幾種。有人為了心中的原則不甘與朝堂同流合汙,卻又一心往那汲汲營營的地界裏鉆;有人為了旁人口中的清名演得一手好戲,忠直地連自己都要信以為真;卻也總有人一心裝著天下人,不擇手段不計聲名,一面敷衍奉承,另一面做的卻是那真正為國為民之大事。

可嘆,前二者無論有多少功績,但凡豁出性命,便能換得忠賢之名流芳百世,這是戲文裏的好官;而後者一生綢繆,若遇上個清明的帝王倒還好,若所奉的君主是個昏聵的,則稍有行差踏錯就成了奸佞小人,這是朝堂裏的好官。做清正君子的多半都是隱居山水的命,難做好官,等真做好了官,一身清高名節也就賠進去了。自然,這說的好官並非那戲文裏的好官。

“這話卻也不是這樣說。天下人將那後者當作奸佞,只是出於不知道的緣故。要是知道了,又豈有不替他們平反的道理?若是要做君子,晚輩也就不做官了。這個,老先生應該也比晚輩清楚得多才是。”

如果不是這樣,那麽唐滄始終也就只是一個富商,永遠也不會變成寸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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