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洲中有一面湖，湖水說不上多清淺，但也不算渾濁，況且這荒漠之地也顧不得許多，能入口就已經是萬幸。

寸光陰收了錢，辦事倒也痛快。將那阿某放在河岸上交由葉川白照料，自己則至河邊擺弄藥物，不過片刻工夫就帶著一個拇指大小的白瓷瓶回來，三兩下就將其中透明的藥液餵進阿某口中。

此時天色已漸漸地暗了下來，紅日落下，唯餘一點殘暉。沙域也不似白日那般炎熱，裹著細沙的風吹過湖面，逗出一圈圈漣漪。

“夜裏風大，別看白天那般熱，到了晚上冷得很。小哥兒你是個凡人，一熱一冷的難免生病，還有這小姑娘雖是妖，但剛受了傷，也受不得冷。”寸光陰坐在葉川白身側，態度殷勤，“我這兒倒是有一床上好的棉被，你我也算是有些交情了，這樣，多少你看著給就好，你覺得如何？”

“老先生想得周到。”

葉川白抿唇，自覺地取出一錠銀兩。有些東西倒也不是非得向這寸光陰買不可，只是之後還有許多事都少不得要仰仗他幫忙，有些方便之門，若是能用銀錢就能買得到，那不拘花多少錢都是劃算的。

“小哥兒明白人。”寸光陰收了錢，果然不知從哪裏變出一床被子來，大小倒是足夠了。葉川白將棉被蓋在阿某身上，將她從頭到腳裹了個嚴實，因擔心她平地睡著脖子不舒服，便將人靠在自己懷裏，最後又留出一截有餘的棉被往自己身上略蓋了蓋，擋住風沙。

一番折騰，阿某似是醒了，枕在他胸口的腦袋蹭了蹭，雙眼略微睜了條縫兒，神情很是茫然。

“醒了麽？感覺怎麽樣，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葉川白低頭輕聲問她。

阿某吸了吸鼻子，悶悶地道：“還好。”

“那還睡麽？”

阿某顯然是還未緩過來，聽見他問，只是小幅度地搖了搖頭，連話也不想說。雖不知葉川白用了什麽辦法，令她所受的傷好轉了大半，但自醒來之後那些因魔氣而成的幻影卻越發明顯，起初還只是十分模糊的影響，尚能分辨真假，但漸漸的，那些人影都變得豐滿起來，一時間這整一個世界都成了光怪陸離的樣子。

想來應是傷後虛弱，一身寶器都無法發揮作用，致使魔氣乘虛而入的緣故。若非葉川白佩戴著“封塵”守在她身邊，只怕她早已跌入幻境之中不可自拔了。

“小姑娘身上的寶貝倒是不少，不過此刻你元神虛弱，這些寶貝都起不到多少作用。況且這沙域之中的魔氣便如那大漠中的海市蜃樓，不是幾件寶器就能扛得住的。現如今小哥兒身上那鎖倒是還能抵禦一二，不過也抵擋不了多久。”寸光陰盛了一碗湖水上來，蹲在兩人身旁，拇指抹過胡須，嘿然一笑，一雙本該明澈的眼此刻只餘下精明。

“老先生可是有辦法？”葉川白了然，又取出一錠銀兩拋過去。此刻月已出，月光照著碎銀的光澤在半空中劃出一個微圓的弧度，然後被那寸光陰穩穩地接住，眨眼的工夫，一個精巧的小酒壺便已出現在兩人面前。

“小哥兒爽氣！”寸光陰將銀兩塞進懷裏，讚了一聲，又道，“杏花雨，可抵沙域魔氣，都城裏酒樓有賣的，老朽上次沒喝完，恰好還剩了幾壇。”

“酒麽？”葉川白面露難色，接過後先餵了阿某一口，自己卻遲遲不飲。

“怎麽，小哥兒信不過老朽？老朽做生意講究個童叟無欺，既然收了錢，不是雙方有利的事情老朽不稀得做。”

“先生多慮了，只是晚輩不勝酒力……嗯。”

“哦？”寸光陰眨了眨眼睛，一時還沒反應過來，任誰也不會覺得有人會喝上一口酒就醉死過去的。他明顯地楞了一會兒，但腦子轉得也是飛快，轉眼又笑了，道是，“噢，這樣，那老朽倒是還有一丸靈藥，人吃下之後，就能千杯不醉，是老朽年輕的時候重金求來的。小哥兒博學多識，想必聽說過前朝時候有一醫仙，此人有三種神藥，其一能令徹夜難眠者安睡，其二能令昏沈混沌者清醒，其三便是這能令不勝酒力者千杯不醉之藥。”

“……”怎麽總覺得自己是被什麽奇怪的人纏上了？

“哎不過醫仙當初也說了，此藥只贈有緣人，老朽在這世上也算是度了百餘年光陰，倒還真的從未見過一口酒也沾不得的人，這樣吧，便算老朽賣個人情，這藥就送給小哥兒你吧。”寸光陰說著，又取出一個足金的藥瓶，遞到葉川白面前。

這一回葉川白倒是沒有立刻接過來。

“他沒騙你。”阿某窩在葉川白懷裏，調整了一個盡可能舒服的角度，小聲地道。先前那一口酒飲下，口中餘香退盡時，眼中所見的種種幻影都在瞬間破碎，唯有月華如練，落入湖中，照亮一池璀璨天星。腦子不再隱隱作痛，精神也好了不少，她總算有心思去想些別的事了。

盡管不知道葉川白如何與這人走到了一起，但是川白並不是由人騙的三歲孩童，既然這樣做，自然有他的道理。而且看這人的態度倒也能猜得到一些可能，何況對於靈丹寶器這種奇巧古怪的東西她最有研究的，是真是假掃一眼就曉得了。

“哎，小姑娘識貨的。”

“但白拿老先生的東西總歸是不好。”葉川白接過藥瓶，以指尖摩挲了一下，垂著眸子笑言道，卻並沒有什麽掏錢的動作，“這樣，先生也是明白人，既是明白人，也就不凈說些暗話。我們此行的目的，先生想必也能猜得到吧？此後的路想來應當不大好走，不知若是想要請動老先生出手相助，該是個什麽價碼？”

“哎呀什麽價碼不價碼的，小哥兒就是太客氣了，”寸光陰擺了擺手，道，“你們的目的老朽雖猜不到十成十，但多多少少還是能知道一點的。不過這裏畢竟是主上的地盤，有些話老朽可是萬萬不敢說的，能說的那些事兒倒是不會瞞著你們。這樣，老朽可以帶你們去魔都桃苑，只收這個數。”

他說著，伸出五根手指，略比劃了一下。

“五萬兩？”

“不不不不，”寸光陰連連擺手，道，“五千。路上若是要用到什麽藥什麽寶器的另算，這五千兩，就是老朽帶你們到桃苑的價，當然，若要問些什麽事呢，但凡是能說的事，都算在這五千兩裏頭，你看可行？”

“這個麽，”葉川白垂眸，略猶疑了片刻，笑道，“先生出的這價，倒是叫晚輩有些惶恐了。”

“哦，小哥兒是覺著老朽給的價太低，怕我途中反悔，或是騙你們？”寸光陰倒也明白，“不會，這價就足夠了，要的多了，老朽心裏反倒不踏實。這到底是在魔都，憑空多了五萬兩，若是叫別人曉得了，我也不好解釋不是？萬一將來出了點什麽岔子，主上追究起來，豈不是馬上就曉得是老朽做了這些事了？”

“這倒也在理。”

“那就這樣說定了麽？”寸光陰問。

葉川白點了點頭，應允下來，但心裏卻也不曾全然放松戒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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