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川白只在人群之外站了一會兒就走開了，看阮煙橋落到這一步，他心頭竟莫名地一陣陣發寒。兔死狐悲麽？好像有一點，卻又不全是。

“嘿，猜我是誰？”

正出神間，有人從身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繼而十分迅速準確地捂住了他的眼睛，一連串舉動配合著那熟悉的語調，歡快到有幾分傻。葉川白從驚嚇中回過神來，倒是徹底忘了先前纏繞在心頭那種道不明的情緒。

“阿某，別鬧。”葉川白笑道。

雖說兩人昨日才鬧了一場，隔天再見，卻也不覺得怎麽尷尬。兩顆心本就在一處，曉得彼此的心事，又哪裏會真的記恨什麽？

“唔，挺聰明嘛。”阿某笑嘻嘻地說著，松了手繞到葉川白身前，道，“這裏血的味道太重了，我們去別處吧？反正都是塵埃落定的事情了，和我們沒關系。”

“遲江還沒抓到呢。”葉川白說著，卻還是不動聲色地拉著阿某往遠處走了一段路。眼下斬刑還沒開始，刑臺附近根本沒有任何血腥氣。若說是先前留下的味道更是說不通了，每次行刑之後，官衙都會派人清洗刑場，而據說連山鎮上一次有人被押上刑臺，已經是大半年前的事了。

阿某對血味的感知似乎越來越敏銳了。

“遲江啊……”阿某的神色有些怪異，腳步沒停，只是回頭遠遠地望了一眼刑場。

“怎麽了？”

“沒有沒有，”阿某躊躇了一下，又道，“那個，昨天我們說的事……”

“段大哥和原大哥都已經答應讓我去了。”葉川白淡笑著道，乍一聽起來還是溫和的，口吻卻難得的有些強硬。

“唔，我是想說，你要是想去的話，我也不攔你了。不管你在不在，我們這一群人誰都不敢說自己能活著出來，沒立場不讓你去。”

葉川白微微有些錯愕，沈默了片刻，問：“不過，魔都主人真的有這麽厲害麽？”

“我不知道啊。”阿某聳了聳肩，道，“寄溪城那會兒倒是真的看不出什麽來，其實打不打得過還是兩說，麻煩的不是他修為有多高，而是那句‘執念不滅即不死’，要是他不死，肯定不會放我們出來，那就算他不是我們的對手吧，想困我們個十年百年的還是不成問題。這小世界的規則就這樣，沒辦法的事。”

“就像連山上的靈陣一樣麽，從裏面破不開陣法？”

“差不多吧，不過靈陣的話，只要被困之人修為夠高的話也是能從裏面沖開的，小世界是根本就不允許能那樣的人進去。要不然從越谷請兩位長老來就好了，哪裏還需要我們這麽費事？”

“那還真是兇多吉少。”

“怎麽，你怕呀？”

“怕倒還好，”葉川白笑道，“我只是希望，如果有幸能回得來的話，千萬不要錯過了明年春闈的時間才好。要是死在魔都，那身死萬事空，也沒什麽好在乎的，但是要是活著出來了，卻錯過了科考，那才真是痛不欲生。別的不說，就說我爹……嘖。”

萬一錯過了，可還要再等三年呢。

“噗，還有大半年呢。”阿某也忍不住笑出聲來，這些人一個個的，死都是不怕的，卻偏偏還怕活著受那麽一點小罪。

“但願吧。”

兩人沈默了一會兒，忽聽刑場那邊傳來一陣騷動。原來是午時已到，官老爺發了簽，劊子手將手中銀刀高高揚起，刀身映著日光，反射出一道刺眼的銀芒。

“遲江沒有來……”葉川白微微有些發怔。

“他來不了。”阿某小聲地道，似乎是連她自己都不太確信自己所說的事。

寒芒一閃而逝，刀刃落下，齊齊飛濺起兩道血。他們所站的位置有些遠，又被屋舍的一角遮去了部分視線，故而看得並不清楚，但各自心裏也都明白，人頭點地，前事盡休，再也起不了什麽風浪了。

“你剛剛說什麽？”葉川白問道。

“我說，遲江來不了的，他死了。”阿某重覆道，話一出口，好像連她自己都覺得十分詫異，她微蹙著眉頭，不等葉川白問，便有些混亂地坦白道，“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可能是那天我抓了他的時候，我身上的法器記住了他的魂魄，所以才會有感應的。寅時末的時候……那種聯系忽然就徹底地斷了，我也不知道。”

她原本就不需要怎樣休息，就和花二娘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一夜。當時天剛灰蒙蒙地泛了一點亮色，但屋子裏還是一片昏暗，遠處有幾聲狗吠，不過也還算寧靜。不想掛在她手鏈上的奪魄驟然爆發出一陣鮮紅的亮光，把她和花二娘唬得夠嗆。

先前在連山時，因怕跟丟，她曾借奪魄在遲江的魂魄上留了記號。後來桃林異動，遲江被屬下救走，也就脫離了奪魄追尋蹤跡的範圍，但盡管如此，奪魄還是能夠感知到遲江的大致方向。而今晨那陣光華熄滅之後，那種感知就突然消失了。

“我不敢確定是記號失了效用，還是他的魂魄已經不在人間了。但是我覺得，如果他還活著的話，剛剛就一定已經出現……”阿某說著，忽然想起了一點什麽。那天夜裏她撞見遲江去找阮煙橋的時候，好像聽見他們說起過什麽——

“不管怎麽樣，我向你保證，今晚定會是那個女人的死期。”

“若不是呢？”

“若不是，就拿我這顆人頭賠給你。”

——連彌沒死。

“川白，你說遲江這個人，會違背對阮煙橋的承諾麽？”阿某問。

“假如傳言非虛，他應該是個言出必行的人。”

“所以對自己喜歡的人更不會說假話了吧？”

阮煙橋和遲江說的這一截話阿某早同幾人都原原本本地講過，葉川白聽她這麽問，心裏也隱隱明白了過來。

悶熱的風夾帶著那邊的血腥氣味游走在連山鎮的街巷，葉川白見阿某的臉色不好看，也沒說什麽，只是牽著她的手又往遠處走了一段路。說到底整個連山也就這麽大，兩人邊走邊說，不知不覺便已到了北巷。連相夫婦是不在家的，對他們而言，阮煙橋被處斬那是大快人心的事，自然不可能不去看。

但是此時，連家門外卻蹲著一個人。那人抱膝坐在連家屋檐底下的臺階上，看上去既單薄又無助，就像是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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