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說這“舍生忘死”極少有人能施展，一是因為能體會其中深意的人少之又少，二則是因為此術需要數十年生壽，生壽有定數，自然不是誰都能享有的。何況“舍生忘死”雖能令修為猛增，卻也只是一種“盡力而為”罷了。

所以，這小道士眼下用這一招“舍生忘死”，顯然是為了讓她有活下去的可能啊。因為就算這小道士真的破了陣，他自己也是難逃一死的。

且說那離硯已做好了必死的準備，符已成，只待念完最後一句咒語。只是腦海中才剛剛閃現過那句咒語，便覺得腦後一陣劇痛，隨即眼前一黑，就沒了知覺。

哎？難道這個法術只要心裏想想就可以，不需要大聲念出來的麽？

離硯再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陌生的屋子裏，頭頂石青色的紗幔被風吹起，蹭著他的鼻尖，有些癢。脖頸後頭隱隱的痛覺給他一種還活著的感覺，顯然那“舍生忘死”並未能奏效。只是，他是怎麽從那個陣法裏脫身的呢？

孫謹沈就倚靠在一邊的竹榻上翻書，見他醒來，似乎是笑了一下。離硯聽見這若有似無的聲音，連忙扶著床板坐起來，一入眼，便是那一身石青薄衫的女子斜靠在竹榻上望向他的畫面，不禁紅了臉。小道士在長夜宗裏長大的，進長夜宗之前一直住在另一座道觀裏，從小到大都沒有和任何一個姑娘單獨共處一室過。

“是、是姑娘救了我？”他有點找不著自己的聲音。

“算是吧。”

“多謝姑娘相救，”離硯初醒，腦子裏也是一片混沌，木楞楞的，理不出頭緒，問的問題也直白，“不知姑娘……是何方神聖？”

孫謹沈挑了挑眉，並不回答，只是似笑非笑地盯著這小道士看了一會兒，擱下書站起身，“廚房燉了湯，我端過來你補補？”

話落，連個回應都不等，轉頭便出去了。

“……”

莫非這位姑娘……是位高人？好像高人都不大喜歡別人過問他們的能力的。

就如此在棲花樓中過了數日。離硯雖因未念完咒語的緣故而沒能用出“舍生忘死”一招，但以血畫符箓與念前幾句咒語時就已經消耗了不少元氣，因此醒後一直虛弱，只能在棲花樓中修養。孫謹沈也一直不鹹不淡地留他住在樓裏，一日三餐，外兼幾道補湯。

對於孫謹沈是棲花樓青倌之事，離硯倒是沒覺得怎樣，他其實並不怎麽了解這些秦樓楚館，只是在知道孫謹沈在棲花樓中頗受旁人追捧之後，莫名地覺得有些失落。

這麽好的姑娘，卻註定是別人家的。離硯偶爾也會生出這樣的想法，但隨即就會被自己給否決掉。孫姑娘只是救命恩人，而他自己則是修道之人，怎能懷有那些旖旎的念頭？

孫謹沈對於他的態度似乎一直都是不鹹不淡的，但在飲食進補上卻又無微不至。起初離硯只當她是因“舍生忘死”而內疚，但之後離硯偶然發現的情形卻又不像：

孫姑娘常常會偷看他……？

雖他不知對方種種異樣的舉動究竟是不是他的錯覺，但是離小道長的的確確是在心猿意馬之下動了心思。

離硯在棲花樓住了數日，自覺恢覆的不錯，但在孫謹沈態度強硬的“挽留”之下，他還是決定再多留幾日。打定主意之後，他也不多推辭，不想這一留便是數月。他也想找些事做，以打發腦海中那些揮之不去的念頭，便在房中施法，替連山鎮驅邪除妖。他修為尚淺，不足以用妖氣來辨認妖邪，只能依靠符箓。這日，離硯催動靈符，但符箓所指引之處，唯有孫謹沈。

離硯心中不信，又試了幾次，但是結果無一例外。

但她不僅沒有作惡，還救了他不是麽？這應該可以證明，她雖是妖，卻並不是惡妖吧？

離硯暗暗地說服自己。

孫謹沈是妖一事並沒有給離硯帶來太多糾結，只要自己看住她，在她作惡之前及時阻攔，妖不妖的，並沒有什麽要緊。反倒是鎮上一個富紳成天待在棲花樓裏纏著孫謹沈喝酒的事，讓離硯不由自主地心煩意亂，卻又不敢明說，只能兀自喝悶酒。可一旦孫謹沈打發了那個富紳來找他，他就又會覺得欣喜萬分。一顆清凈心早成一團亂麻，清凈不覆了。

大概當初師父是真沒的看錯，他天生就不是修道捉妖的料子。

孫謹沈是頭一次聽他提起這話，不禁否認道：“要是連你也不是修道捉妖的料子，那麽這世上還有誰配擔起這‘料子’兩個字？”

就算是那些天生道骨的捉妖師，也未必能像離硯這樣能只為一個陌路人的安危，就祭出“舍生忘死”的法子？

人多半只當為天下死的是大義，殊不知天下同一人的份量從來都是相當的啊。橫豎是命，千萬條命與一條命之間又有多少區別？

離硯猶不懂：“怎麽這麽說？”

孫謹沈卻不說明，只是調侃道：“呀，你還不明白麽？修道捉妖，要在大義。我魔都盡是怙惡不悛之輩，小道長既甘願舍身飼妖魔，自然是心懷大義之人，怎麽不是修道捉妖的材料？”

離硯聞言，楞了一下，開口時卻並沒有再糾結什麽大義，而是一本認真地搖了搖頭，道：“若孫姑娘真是怙惡不悛之徒，當日又何必救我？”

孫謹沈挑眉，嘴上不承認：“都說人心險惡，行善也是各懷鬼胎。我不過是有些好奇你到底想要什麽罷了。”其實這話也不全假，起初也的確是這樣，後來是怎樣換了主意的，連她自己都不曾註意到。

“那孫姑娘可知我想要什麽了？”

孫謹沈笑了，沖著離硯有些暧昧且俏皮地一眨眼：“你啊，想要我啊。”

話音未落，後者的臉便立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漲紅，頓時惹來孫謹沈一串清悅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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