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阮煙橋被聞訊趕來的官差強行從屋子裏拉出來的時候，模樣已經不再是瘋瘋癲癲的了。她雙唇緊抿，目光空洞，面色蒼白，像是一具有表無裏的木偶。她的頭發因先前的劇烈掙紮而淩亂散開，一身淺淡的素色衣服也並不整齊，肩上架著一副枷鎖，清清冷冷的，反而顯得有些楚楚可憐。

看她這幅光景，若不是聽到她親口說起自己做過的那些事，眾人只怕還覺得她無辜呢。

蘇俟矣就靜靜地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默許著所有事情的發生。倒是那述雲，早已哭得連氣都喘不順了，三步兩步飛身撲過去，拽著阮煙橋不肯松手。阮煙橋就像是丟了魂兒似的，既不掙紮，也不看他們，亦步亦趨地跟在官差身後，乖得跟那提線的木偶似的。

“段道長，你覺得咱們這樣，那個蘇老爺能信麽？”近處某棵枝繁葉茂的樹上，阿顏小聲問出心底的疑惑。要是這個阮煙橋是清醒的，自己這麽詳詳細細又清楚明白地坦白了那些事，蘇俟矣自然會信的。但是眼下她瘋了呢？

還是這樣莫名其妙稀奇古怪的瘋法。要不怎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有時候還真是不得不承認，這些禍害的運氣大多都還不錯？

阿顏想著，楞了楞，又有些不確定地問：“她是真瘋吧？”

“嗯。”

“那蘇老爺怕是不能就這麽相信吧？”

段煥抿了抿唇，道出判斷：“會信。”

“你怎麽知道？”

“直覺。”

“……”阿顏無話可說。

段煥的直覺倒也不錯。那邊蘇俟矣站著看了一會兒，忽然轉頭看向了葉川白，道：“葉公子。”

“蘇先生請講。”

“葉公子，恕蘇某冒昧，可否請葉公子的朋友出來一見？”

“我的朋友？”葉川白怔楞了一瞬，隨即明白過來。這蘇俟矣倒也直白，心裏怕是還不能確定呢，嘴上就先已經直接問了，幹凈利落，省得費心。明人不說暗話，但畢竟防人之心也不可無，葉川白垂眸笑了笑，有意試探道，“蘇先生不信我們？”

“並非不信，只是好奇。”就算阮煙橋真的瘋了吧。哪兒有瘋子能說謊說得像她那樣有條理、可行性又經得起推敲的？再者說了，葉川白的身份擺在這裏，堂堂計相之子，實在沒必要在這種事上騙他。

“哦。”葉川白一挑眉，不置可否，一擡眼，卻是準確無誤地望向混跡於人群之中的阿某。這只貓妖就算看向暗處時，雙眸中的那種幽光也不見得有多顯眼，不然也不會不被別人發現。但是葉川白就是有這樣的本事，光憑著直覺就能清楚明白地發現她的位置。

阿某就站在近處，自然聽得見他們說什麽。雖然蘇俟矣不能完全相信，但葉川白可以。她也不多話，朝著阿顏兩人藏身的方向悄悄打了個手勢。

“是在叫我們過去？”阿顏楞了楞，道。

“嗯。”

兩人一前一後縱身躍下樹枝，向人群走去。眾人只聽見身後一陣腳步聲愈行愈近，連忙提燈去照看，卻見一張熟悉及了的臉從黑暗之中浮現出來。

阿顏剛一在眾人眼前露面，幾個知情的人便知道要壞事。其實倒也不是說壞事，只是又多了一點變數。糟心！阿顏頂著的這張皮，還是連彌的啊……

“是、是夫人！”

鬧哄哄的人群中突然傳出一道分外清晰的聲音，大概是某個小丫鬟驚詫過度一時沒收住聲音。眾人的視線頓時都落在了那突然出現在提燈光芒之中的兩人身上。

“連夫人……你還活著！”述雲自然也註意到了，面上霎時現出了喜色：連夫人還活著！連夫人沒事！既然這樣，自家夫人就沒有殺了她，這罪名也就立不成了！就算這蘇府今後再容不得她主仆二人，大不了她們就跟著遲寨主回雲崖寨去，天大地大的，只要留得命在，什麽都不要緊了！

她說話的聲音不小，阿顏那邊也是聽得見的，要不是這樣，她險些還沒想起來自己還扮演著連彌的身份。她想了想，道：“可不是還活著，要不然，怎樣指證你們的罪行呢？”

“我們沒罪，你還活著！我們沒有殺你，憑什麽定我們的罪？！”

“噗，我沒死是我命大啊小姑娘，不代表你們沒事。做過了就是做過了，不管做成沒有，都是一樣的。”阿顏忍不住氣笑了，嘴角勾出一道嘲諷的弧度，又提醒道，“按照南國律法，做妾的，犯下這樣的事，早就已經是死罪了啊，不在乎我最後是死是活。”

述雲呆楞地擡頭，似乎是並不相信，連忙轉頭向身邊的一位官差求證。對這蘇府裏的事，那幾個官差都還算是有耐心，卻也沒言語，只是點頭默認。

“這樣，這樣啊……”述雲頓時失了主心骨，越發地失魂落魄。她碎碎地低聲重覆著，分明沒了指望，卻反而沈沈地笑了兩聲，攏了攏袖子，像是做出了什麽艱難的決定似的，咬了咬下唇，輕聲道，“既然這樣……那我們就索性坐實了這罪名，總好過竹籃打水！”

阿顏不太懂她說這話的意思，甫一擡頭看著她，便見眼前一道刺眼的白光隨著女人的動作落下。阿顏下意識地就要側身躲避，電光火石間心念一動，竟又生生止住了動作。

與昨夜修為被法陣壓制的情況不同，這種程度的匕首根本傷不了她多少，卻也許能稍稍滿足一下她的妄想。

下一刻，身負木劍的男人就站在了她身前。阿顏垂頭，將神情都隱在別人看不見的陰影裏，嘴角絲毫不受克制地上揚。

述雲持著短刀的手被突然出現的冷面男子隔著袖子緊緊地禁錮住，分毫不能動彈。段煥握住她的手腕微施巧勁，“叮當”一聲，匕首跌落在地發出一陣清晰的脆響，倒是令她原本混沌煩躁的心突然有了一瞬的清明——

終於，到此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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