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我剛識字的時候，有一年我過生辰，我爹讓人快馬加鞭給我送了一份禮物，從王都一路加急送到南城，所有人都覺得裏面是什麽了不得的寶貝，打開一看，原來是他自己親筆題的四個大字，你猜是什麽？”

“生辰快樂？”

葉川白好笑地敲了一下阿某的額頭，道：“是‘天道酬勤’啊。”

阿某恍然：“哦，就是你書房裏掛的那副？”

“是啊。”

“那還挺好看的，不過拿這個作生辰禮物，也太敷衍了吧？這麽四個字，誰都知道啊。”

“知道歸知道，卻多半做不到。”葉川白笑著搖了搖頭，道，“也不說別人，只說你，你做得到麽？”

“我……”阿某語塞，心有不甘地狡辯道，“就算做到了，天道也不會酬什麽勤，你沒聽人家說麽，‘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道天道，除了輕賤人還會什麽？”

“輕賤人？”葉川白楞了楞，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道，“這話你怕是誤會了什麽，天道何曾輕賤了誰？‘以萬物為芻狗’，便是萬物生而平等，在天地面前沒有什麽不同啊。”

“是、是麽？”

葉川白一指頭輕輕戳在阿某的腦門上，笑道：“你呀，看書的時候就好好看，別胡思亂想。”

“我才沒胡思亂想！”阿某狡辯道，“那你倒是說說，天道哪裏就酬了勤了？”

“好啊，你聽著，若是你們大長老當初沒有勤奮修煉，如何憑他一己之力替你大娘凝續實體？”葉川白一本正經地道，“遠的不說，若是逢璧不勤，任由徐府生意變得一團糟，他如何讓老太爺答應他娶趙姑娘過門？”

“這！……”阿某反駁不成，惱羞成怒：“哼，就你曉得！就你書讀得多！就你會說教！”說著，作勢要撓葉川白的癢癢。後者見勢不對，立刻偃旗息鼓，討饒道：“哎等等，且聽我說完，你看，那若是我不勤，將來如何配得上你呀是不是？”

阿某動作一頓，道：“你說啥？”

“我說，”葉川白坐直了身子，笑得好看，“我說呀，若是從前我不勤，天道如何能讓我遇上你？若是我將來不勤，不能做一個清正嚴明且才識出眾的好官，又如何能配得上立志除暴安良的你呀？”

“說的也是，”阿某楞了一瞬，隨即頗為受用地點了點頭，轉眼就笑得眉眼彎彎的，又道，“不過你這副樣子，還真是像足了我們大長老，每次大娘一生氣，大長老也是這幅……這幅狗腿子的模樣。”

“……”雖說那話是討好的話，但他哪裏就成了狗腿子了？

阿某伸手將葉川白手裏的還沒喝了幾口的酒壇子攬到自己懷裏，將下巴倚在壇口上，道：“我總覺得，你和以前還在葉府的時候不太一樣了。”

“是麽？”

“是呀，雖然看起來還是那個樣子，但是就是不一樣了。”阿某頓了頓，道，“以前你才不會這樣哄著我說話呢，也不喜歡算計這個算計那個的，呆呆傻傻的，才沒這些個心思。你記得吧，過年之前的那天，你阿爹讓你寫文章的時候還說過的。”

“嗯，那現在呢？”

“現在從呆書生變成一個精明的書生了。前天我們從茶園回來的時候，段大哥說你給徐逢璧出了個主意，利用皇帝的那點心思，把番邦的貢茶比下去什麽的。還有今天早上在徐逢璧書房裏的時候……總之就是不太一樣了，我說不清。”

“那，我現在這樣，你覺得不好麽？”

“那倒沒有，”阿某想了想，“也挺好的，至少比以前好，像現在這樣的話，你就不會被別人騙了呀。可是你們都在變，萬一有一天，你們變得我都不認識了，那我要怎麽辦？”

“你也會變呀，你以前不是總喜歡說什麽‘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麽？現在卻會下意識地想著要怎樣幫助別人了。”葉川白低笑著道，“這沒什麽好擔心的，只要我們在一起的話，再怎麽變都不會不認識的。”

“那你能保證麽？”

“保證什麽？”

“保證你一直是你呀。”

“只要我還活著我就能保證。”葉川白笑著，忽然楞了一下，嘴角的弧度仍在，但神情卻變得有些無奈，他側頭盯著阿某沈默了片刻，道，“但是如果我將來老了，或者是死了——”

阿某聽見這話時正捧著酒壇，準備將剩下的果釀都一飲而盡，聽他這麽一說，險些嗆著自己。她將壇子“咚”地一聲放回石桌上，擡眼看著對方的眸子，道：“你說呀，你死了以後呢？”

葉川白有些勉強地彎了彎嘴角，避開那道視線，深呼吸一口氣，道：“那你就好好修煉，早日飛升成仙。”

“……”阿某冷笑了一聲，道，“那好呀，要是真的像你說的這樣，我就去看看天上是不是真的有一個造化司，如果真的有的話，我就把你的命改得好點兒，稱心如意，沒病沒災的，也不枉我們相處這一場！”

提燈中映出的燭光照著少女精致好看的五官，和一雙微紅的眼圈，和著夜色都落入青年的眼中。葉川白抿了抿唇，有些無措，他沈默了一會兒，揉了揉對方的腦袋，淺笑著道：“還早呢，想那些做什麽？”

“你先提的呀！”

“好好，我錯了，下次不敢了。”

“哼。”阿某乜了他一眼，舉起果釀壇子自己“咕嘟咕嘟”喝了個空。

此後相安無事地過了十數日，葉川白幫著徐逢璧在書房裏核賬，或是商量著處理一些生意上的事，阿某便跑到趙府看趙秋秋做衣裳，風平浪靜的，還真有幾分尋常百姓安穩度日的意思。

倒是段煥，自從那日出了門便再沒回來，只用靈鶴傳了幾次話，說是蓬平四周有不少惡妖惡靈出沒，雖不曾大肆傷人，卻也著實擾了百姓清凈，放任不管終是要成為禍患的，於是就打算親自去看看，盡一盡他身為捉妖師應擔負的義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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