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出了客棧後便向北步行而去。

當年魏輕塵游遍南北山川，走過的城鎮村莊、殿宇妖谷不計其數，連他都說不可不去的地方，自然是不會差的。但那到底是兩百年前的事了，百年間桑田變化，要說如今究竟是副什麽模樣麽，若是魏輕塵還活著，怕是連他自己也不敢說了。

不過好在這一行三人出門也就只是單純地為了“游”而已，也沒誰認真在乎所謂的終點是何風光。

他們路過城門時，太陽已經從雲層後探出了半面，融融暖意灑落一方水土，逐去了壓住游人心頭的陰霾。這是一條並不寬敞的山野小路，甚至容納不下三人並肩同行。小路的右側一條蜿蜒曲折的清溪潺潺，伴行路人一直前行。

綠草紅花攔在道路兩旁，遠處田裏偶有莊稼人忙碌在成片的青青禾苗之間。春暮，本就是大好的時節。雖說晚春之景多半容易惹人傷情，但在少年人眼中，即便是春殘花零落也仍然不乏蓬勃朝氣——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阿某望著浮著春花的溪流醞釀了良久，如此這般抑揚頓挫地吟誦道。

文采斐然的某葉姓文人：“……”

曾是文人的某段姓道長：“……”

怕是沒誰能比這只妖開口更煞風景了。

然而沐浴在兩道古怪視線中的阿某卻仿若未覺，哼著某段不知名的小調輕松愉快地在花溪邊走著。她並沒有穿那身與她皮毛一致的素白衣衫，而是學著那些年輕女孩子的打扮，換了一條鵝黃的裙衫，還在發髻邊插了一朵半道上隨手采來的淺黃色小花。

嫩色襯著那本就靈動非常的眉眼，十分適宜。

不是那種驚為天人的精致鮮艷，卻也有一種旁人求之不得的明亮活潑。

“天天粘在川白旁邊，怎麽一點文章詩句都沒學會？”段煥信手彈了一粒小石子精準地打在前面愉悅地快要跳起來的少女身上，好心情地打趣道。

“哎呀，意思對了就好，就你們規矩多！”阿某扮了個鬼臉，滿不在乎地撣了撣被小石子打到的地方，道，“別人的詩詞歌賦寫得再漂亮也只是別人的，背誦出來也只能證明我記性好而已，好沒意思。”

葉川白笑道：“這話有趣。”

段煥點了點頭，也應和道：“卻也有理。”

“那是自然。”阿某倒是絲毫都不理會那兩人話裏的敷衍，反而得意地咧嘴笑道，“哎，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段大道長一覺睡醒，心情倒是好了不少嘛。怪不得你們人都說酒是個好東西呢，一壇灌下去，什麽煩惱都沒有了，效果不錯啊。”

“……”哪壺不開提哪壺。葉川白嘴角的笑意一僵，覆雜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段煥，卻見後者面上並沒有什麽異樣的神色，只是一如既往地淡然。

“沒事，”段煥顯然是察覺到了葉川白的目光，不禁笑了一下，雖然因為不習慣的緣故而看起來並不太自然，但是的確是發自真心。他想了想，糾正阿某，道，“酒的作用不在這裏。喝酒能忘憂但不能解憂，要解憂還需靠酒勁過後的難得清醒。”他停了一會兒，又補充了一句，“你說的話也的確提醒了我。都是陳年往事了，再憂再愁也於事無補。”

活著麽，總還是要清清醒醒明明白白地好好活的，否則不論怎麽看都是一種浪費。這樣看來，他倒是還不如那只獙獙想得透徹。

阿某的動作頓了頓，緊接著又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裝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道：“道理誰都知道，到真的撞進這些事裏就什麽都忘了！你們這些……”年輕人啊。阿某悄咪咪在心裏補充完這句話，笑得一臉真誠。

嘖，用這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教訓堂堂段大道長，想想還真有點刺激，偶爾嘗試一下也不錯嘛。相處的日子越長，她對這位段大道長的認識就越深，言行也就越發的肆無忌憚。

反正段煥也不可能真的和她計較。

如她所想，段煥倒也是真沒準備同她計較。小孩子家家的百無禁忌，只要不違背原則、不懷有惡意，也就沒必要太過拘束。

段煥也覺得現在的自己與從前的確是不同了，但這種改變似乎並不是什麽壞事，他也樂於接受。

“好了，到了。”他指了指出現在視野中的一座陳舊的建築，提醒道。

此地已是荒野，日光輕暖，山花爛漫。花溪至這裏一折，繞開了那屋舍流淌向別處。左側不遠便是叢林，通往山丘。而段煥所指的地方正坐落在叢林對面二十來米遠的位置上，褪色的紅墻上隱隱用黃漆寫著一個巨大的“佛”字，爬滿青苔的烏瓦昭顯著它走過的悠長歲月。

三人走近了一些，見那大門之上的古舊匾額，道是：拓苦寺。兩側石柱上則刻著“悲哉六識，沈淪八苦”與“不有大聖，誰拯慧橋”兩句。

“是《菩提樹頌序》裏的句子，”葉川白道，“不過這座寺廟似乎已經被荒廢了許久了。”

“進去看看唄。”阿某擡頭瞟了一眼門框上被過路暖風拂得微微晃動的蛛絲，挽起袖子率先向虛掩的大門走去。

“這怎麽說也是寺廟，你進去不會有事麽？”葉川白問道。

阿某挑眉笑道：“當然沒關系啊。寺廟怎麽了，佛門普渡萬物，講求眾生平等，哪裏會有不準善妖信鬼參拜的道理？”

再說了，若是妖魔鬼怪都不準進寺廟道觀的話，那大家都住進寺廟道觀裏不就完了，捉妖師還有多少用武之地呢？

“也是。”葉川白一笑，與段煥一道緊隨其後。拓苦寺算不得大，卻也絕對不小，有數座佛殿，佛像諸多，法相莊嚴，雖只是塗漆的木像，但無一不是由匠人精雕細刻而成。佛殿大多沿中軸坐落，佛殿之後是供僧人修行的院落，廂房無數。即使已經多年無人打理，也並不讓人覺得十分破敗。

只是難免覺得荒蕪冷落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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