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在這裏！”

那少女微微笑了一笑，謝過了小二，慢慢走到桌邊，道，“我有些事想問你，卻不知道該到哪裏去找，只記得你說起過這裏，所以來碰碰運氣。”

阿某聞言，看著眼前這個溫溫和和平平靜靜的女孩子，絲毫提不起警惕不說，反而還莫名覺得有些內疚和心虛。於是她往裏挪了挪，拍了拍空出來的板凳，小聲道：“我知道你要問什麽，你先坐吧……”她指了指坐在對面的沈默青年，介紹道，“這是葉川白，我朋友。襄川的時候他也在的，很多事大概比我更清楚。”

她對這姑娘的態度充滿善意，甚至善意得反常。葉川白楞了楞，卻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向來人報以一笑，算是問候。

“葉先生。”懷顧有禮貌地打了個招呼，將行囊放在桌上，坐在阿某身邊，頗為詫異地看著阿某推過來的倒滿了茶的杯子，不禁好奇地輕聲問道，“你就不怕我是來找你們報覆的嗎？”

阿某的動作頓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直接將自己所知道的襄川的事都一件件說來，阿年夫婦、明沅父子、歡喜閣上下和一整個襄川，她道：“所以我覺得你不會做什麽的，因為……”

“因為天道昭彰，報應不爽。我知道的，難過的人遠遠不止我一個啊。”懷顧抿了抿唇，算是在笑，“他肯定也知道會有那麽一天，不然他也不會把元神還給我卻什麽也沒有告訴我。”

這話裏的他自然就是姜辭序。

因果循環這種東西，最是公平不過了。

哪兒有捉妖師不知道因果報應的？姜辭序出身長夜宗，從小就明白的。但是有些事情就算是知道不該做卻還是要去做呀，易地而處，懷顧自己也不會選擇其他的路。

而且那些事，一味推給幕後主謀也沒有多少道理。畢竟起初所有人都只是中毒，並沒有性命之憂。後來的一切罪孽殺戮，都源自姜辭序心魔失控，而這罪魁禍首，是她自己。

“那，你還想問什麽嘛？”阿某小聲地道。

“沒了，我只是快馬到了襄川，聽人說他死了，所以回來問問你。因為我記得你說他還活著。”

阿某悄悄地打量著她過分平靜的神情，不解。懷顧的神色中並沒有多少悲慟，只是眼底偶爾有幾絲情緒的流轉，卻也像是旁觀者的錯覺。

聽川白說，人難過到了極致的時候，表面上是什麽都看不出來的。

因為她們把難過都藏起來了。

阿某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安慰才好，正躊躇間，便聽葉川白問道：“那麽今後呢，你有什麽打算？”

懷顧楞了楞，接著淺笑道：“我嗎？我要先去餘杭，然後沿京杭大運河北上，再循古長城向西吧。我和阿序早就約好了的啊，等我離開地宮，就走遍那傳說裏的萬裏山川。”

“那再然後呢？”阿某追問道。

“再然後？”懷顧停頓了一下，像是看穿了阿某的擔心似的，搖了搖頭，笑道，“大江南北有許多地方，怕是等我元神耗幹之際都走不完。但是我會努力活得久一些，看得多一些。這可是阿序好不容易才從天命那裏替我搶來的時間，我當然要好好珍惜的。”她說著，站起身來，道，“好啦，我該問的也都問了，天色還早，我這就走了。以後嘛，有緣再見吧。”

“等等等等！”阿某喊住她，道，“你以後都不在地宮裏了，就算有了元神，也和平常人沒多大區別，衣食住行都必不可少的，你就這麽走了，盤纏夠嘛？”

懷顧擺了擺手，道：“你不用擔心我，我帶了幾件小玩意兒，應該能換些錢吧。再往後我也會學些本領掙錢，日子還長著呢。”

“那萬一你帶出來的東西不能換錢呢！這樣吧，反正你那些東西也是要換錢的，不如索性就換給我們吧，也省的再麻煩。”阿某說著，轉頭看向葉川白。而後者輕而易舉地理解了這一轉頭的用意，好笑地嘆了口氣，認命地從懷裏取出一個厚重的荷包，遞給懷顧，道：“阿某說得也不錯，不如就這麽辦吧。”

“那多謝你們了。”懷顧點了點頭，放下剛背起的行囊，道，“既然這樣，你們從這些裏面留一件東西給我吧。這些……”她笑了笑，“都是阿序留下來的，留一件你們不想要的給我做個紀念就好了。以後還有那麽長的路要走，我可不想因為這世間的景色太美，就把他忘得幹幹凈凈了。”

“哎？”阿某睜大了眼睛，道，“那為什麽你不都自己留著？”

“我留著也不會用啊，倒不如換出去，也許還能找到能發揮它們用處的主人。再說念想也不必太多……”

不然沈浸在回憶裏走不出去可有要怎麽辦呢？

“唔，那你就閉著眼睛隨便拿走一樣，怎麽樣？”聽天由命嘛。

懷顧道：“也好。”

懷顧最後拿了一塊平安符似的墜子，帶著葉川白給的荷包就走了。阿某默默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竟莫名地看見了幾分瀟灑，也不知是不是錯覺。

都說財不外露，葉川白對這句話沒什麽特別的看法，但阿某顯然是深谙此道了。兩人揣著包袱進了客房，一件件地觀賞起來。

“從前怎麽不見你這樣有心？”葉川白幽幽地嘆了一聲，這樣問道。

“感同身受吧。”阿某漫不經心地彎了彎唇角，埋頭在懷顧留下的那一包東西裏翻看起來。

葉川白追問道：“什麽？”

“什麽什麽？嘖，姜辭序不愧是姜辭序啊。”她讚嘆著，從那一堆奇形怪狀的東西裏取出一顆拇指指節大小的淡綠色珠子，湊近鼻尖嗅了嗅，揚手輕輕拋給葉川白，笑道，“收好啦。”

剛剛還是一臉擔心的模樣，轉眼之間又換了一副表情，也不知她這心裏究竟想的什麽。不過也是，襄川之事早成定局，懷顧能做出這樣的決定，也算是皆大歡喜。葉川白心想，手上擺弄著這顆圓潤通透的淺碧色珠子，問道：“這是什麽？”

“我也不知道，”阿某十分誠實地道，“但是很好看，所以就給你了呀。”

不是都說“君子無故，玉不去身”的麽，葉川白離家出走不方便佩戴他自己的玉佩，所以就戴一顆和玉差不多的小珠子吧。反正姜辭序會留給懷顧的東西，肯定是用來護身或是養生的。像奪魄那種有攻擊性的器物萬一反傷了自己的心上人，他上哪兒後悔去？

阿某笑嘻嘻地說著，又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一條穗子，將那淺碧色的珠子串起來，動了個小法術就將那珠子掛在了對方的腰間，道：“反正也是你出的錢，這一包小玩意兒都是你的嘛。借我玩幾天就還給你。”

葉川白笑道：“我不會用，你留著吧。”

“唔，你出的錢，隨你。”阿某聞言，擺弄包袱的手指不自然地一頓，含糊地答應道。

姜辭序本人聲名不顯，但他鍛造的許多寶器都是遠近聞名的珍品。同時姜辭序又很明白懷璧其罪的道理，所以留給懷顧的多半是其名不揚卻十分實用的東西。

只可惜，寶器在手，阿某卻並不會用，這就有些尷尬了。

物品之中，還有一本普通的小簿子。這本冊子並不似其他法器那樣精巧別致，也沒有什麽獨特之處，但上面出自同一人手筆的或潦草或工整的字跡與一些簡單的草圖都充分證明了它的貴重——至少對現在的阿某來說是十分貴重的——這可是姜辭序的東西！那麽這上面自然是姜辭序留下的筆記！

要是好好研究研究，說不定不僅能明白這一包袱法器的用處，還能繼承姜辭序鍛造法器的衣缽，成為一代大妖呢。

嘖。

想想竟然還有點小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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