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卻似未見，指尖一動，那少年頓時疼得醒了過來，一雙眼睛在漆黑與猩紅之間閃爍不定，他微微動了動脖子，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明鴻努力地集中精力想回憶之前發生的事，卻什麽也記不起來，於是痛苦地問道：“你、你是……誰？在做什麽？”

“我先前丟了一半食物在你這裏，現在事情辦完了，該取回來了。”男子似笑非笑地溫聲答道。

“食物？什……什麽食物？”

“嗯。”男子應了聲，卻絲毫沒打算解釋。他挑了挑眉毛，手上再次動作，對耳邊少年的痛呼恍若未聞，只是又往手上施了幾分力道，笑道，“怎麽，以為一世躲在他體內就能安然無恙了麽？”

“什麽？”明鴻不解地問著，接著就覺得像是有另一個人借用他的嘴冷聲罵道：“你竟連一個孩子都不肯放過？”

“是啊。”那男子不以為然地嗤笑道，“他又不是我兒子，當然用不著我心疼。無妨，你既然不肯出來，那就和他一起死了吧。”

“無恥！”

明鴻有些茫然，但魂體抽離的痛感令他再次眼前一黑。

“你看，要不是你不肯出來，他也不會這麽生不如死了。”男子嘴角含著笑意，像是在與一位朋友敘舊似的說著，另一只手抵在少年背後，手下迅速動作，企圖將阿年的殘魂逼出來。對他而言，想要直接殺死他們不是難事，但浪費總歸不是好事，反正左右不過多花費些力氣罷了。

阿年沒有說話。他在明鴻體內已經有幾日時間了，雖然還沒有恢覆多少，但至少神志是清醒的，所以才能夠控制自己的魂魄。

想必那個道士和阿歲就在附近，如果能夠想法子引來他們就好了……他心裏有些遲疑，但眼下形勢顯然來不及讓他猶豫。橫豎都是死，與其白白便宜了仇人，倒不如臨死前做件好事。

他打定主意，以意念催動魂魄，竟是準備自毀元神。因為明鴻的昏睡，男子並沒有註意到這一異動，直到殘魂粉碎時震及他的心脈，想再躲開卻已經遲了。

男子猝不及防，被阿年元神的猛然炸裂而波及。這燕妖元神畢竟有百年修為，倉促間自毀元神，縱然是他姜辭序，在不曾察覺的情況下也是吃不消。他當即驟然咳出一口血來，不知是不是錯覺，恍惚間竟聽見了一聲不知從哪裏來的冷笑。

他下意識地向聲音的源頭望去，卻什麽也沒看見，反而聽見身後有人喃喃地低語。但當他轉身時，又什麽也沒有了。他聽不清那些話，但可以判斷出，說話的絕不止一個人。又或許，根本不是人！？

如此反覆，姜辭序心口不禁暴躁起來，掌風雜亂無章地向聲音的來處打去。直到將四周的樹木隔空拍斷了一圈，他才總算能勉強冷靜下來，掃了明鴻一眼，正欲下殺手，只覺身後一陣凜冽劍風，連忙矮身閃避。

他還當是誰，原來是那長夜宗的後輩！

姜辭序避過段煥從身後刺來的劍，不禁勾起一個冷笑。

在刑場時還沒看清，他用的竟是疾如劍！

又是哪個掌門的寶貝徒弟啊……

這後輩雖是個奇才，但與自己比起來到底還是年輕了不止一點。姜辭序一哂，閃身與段煥纏鬥起來，只是剛一提氣，又聽耳邊響起什麽人微弱的說話聲。這聲音本身像是在咒罵著什麽，只是被隔住了才顯得細微。而讓姜辭序感到驚異的是，他所消耗的精力越多，那聲音也就越清晰。這讓他心緒不寧，手上對敵的章法也漸漸混亂，破綻百出。

段煥沒料到對方會這樣，卻也不會平白地放棄送上門的破綻，抓住一個時機將長劍一挑，在對方手腕上劃出一條細長的血線。姜辭序心知無法專心對敵，當下反身去抓明鴻，但原本那少年躺著的地方哪裏還有半點人影？這才想起與段煥一道的那只女妖來，好一個聲東擊西，若不是自己身體有異，又豈會讓他們鉆到空子？

這一楞神的工夫，段煥的劍已襲到身前，姜辭序咬牙生受了一劍，一時間猛退了三步，化霧逃開。

段煥追之不及，連忙收了劍，循著阿歲留下的記號去尋，在一處溪水邊看見了兩人。明鴻仍未醒，而阿歲則目光空洞地盯著懷中這具單薄的身殼，不知在想些什麽。

他們是追著異象找到姜辭序與明鴻的，那種異象，通常只在身懷過百年修為的妖類元神出世或毀滅時才會顯現。雖然來時便已有了猜測，但總比不得親眼所見更讓人絕望。段煥雖不大懂情愛二字，但親近之人離世的痛苦他確是嘗了不止一次。

段煥躊躇了一瞬，俯下身扣住明鴻脈門，又仔細檢查了一次。那阿年自毀元神時必抽取了部分力量護住了少年，不然此刻明鴻絕不止是昏睡這麽簡單。

“段先生？”阿歲那雙映著段煥的眸子裏忽然又生出了一絲希望，但終歸還是在對方略有些遲疑地搖頭之後黯淡了下去，嘴角咧了咧，漾開一絲深刻的苦澀，分明是笑的動作，卻沒什麽笑的模樣。她的聲音如無波古井，道是：“我原以為明小公子身懷逢兇化吉的命格足以保他無恙，卻不想這逢兇化吉竟是這樣來的……這就是人們常說的現世報了對麽，做了多少孽，轉眼就還報在自己身上多少……不過也好，這一下還清了，來世也能少受些罪。”

“……”

元神盡毀，哪裏還有什麽來生？

“只是，他怎麽也不肯分我一半因果？如果一起承擔的話，應該就不至於走到這步了吧？”阿歲晃了晃神，聲音卻越發微弱，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口中喃喃地念叨著，“誰不想安安穩穩地過活著，原本這一輩子所求的也不過就是生同寢死同穴而已啊，可偏偏……天不肯遂我心願。”

她垂眸笑了笑，將懷中的明鴻輕輕放在地上，面色恍惚地走了。段煥有心叫住她，卻也不知道該如何寬慰才好，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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