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阿歲見他這雲淡風輕地模樣，不由得越發惱怒起來，邊不斷揮爪襲向段煥，邊啐道：“別說的好像不殺我就是你對我的恩賜似的，你們捉妖的有多了不起麽，不過是一群沽名釣譽的蠢貨，還真當自己就是天道能妄斷旁人生死？”

段煥側身避開阿歲並不太淩厲的掌風，道：“是你們自作孽不可活，還要怨恨別人麽？”

“是妖就是自作孽麽？那麽敢問道長那位貓妖朋友可也是不可活？”阿歲氣極反笑，刺道，“只因為我們取過別人性命就罪該萬死麽？這世上的人吃的牛羊魚彘又有哪一條不是生靈？他們受制於天，若是有違天命就會死，我們受制於人，不聽上令也會死。一樣是貪生怕死，偏只我們是卑鄙小人要被趕盡殺絕麽？”

“……”趕盡殺絕？段煥只覺得她胡攪蠻纏，面上卻顏色不改，翻身避過阿歲的進攻，有些憐憫地看著她，道，“我再說一遍，我不殺你，你走吧。”

“你不殺我，我卻要殺你替我夫君報仇！”

“我何曾傷你夫君？”那烏燕妖不是逃了麽？段煥忽然想起那只碎開的比翼，不覺一怔。也就是說，在那烏燕逃走之後，又遇上了什麽意外？這意外，與襄川發生的那些接二連三的事只怕也確實有些關聯，比翼剛碎裂，翌日襄川就出了這事，好像很難輕描淡寫地以一句“巧合”帶過。

“你不必裝！這方圓十裏之內能撕裂我夫君元神的除你這捉妖師之外還有什麽人？！偏你們來了就出事，難道還要賴麽？！”

“所以你便將它的殘魂以秘術引出，造成元神出世假象，從而註入太守府的某個人身上？”而太守府中適合借來修補魂魄的軀體唯有太守之子一具。段煥恍然大悟，冷聲問道，“這方法是什麽人教你的？”

這的確是個溫養魂魄的法子，卻是種早在數百年前就被封印的捉妖師禁術，歷代捉妖典籍中只有粗略的介紹，而無具體施術的方法，並不是這小小燕妖會知道的。

說起禁術……

段煥心下不覺一沈。據長夜宗籍記載，自這些法術被封印至青崖山第九峰後的數百年裏，修習過的僅有兩人，一人被罰，至今仍在青崖山第十六峰面壁思過，而另一人則被長夜宗逐出，至今下落不明。這後者，正是姜辭序。

且說那阿歲聽段煥問，不禁有些茫然，但嘴上和手下卻絲毫不曾放松：“不用你管！總之我今日絕不會讓你過去！”

段煥厲聲斥道：“你想讓你夫君死麽？！”雖說那燕妖為虎作倀死有餘辜，但這中間畢竟牽扯太多事，“你輕易向凡人血肉之軀註入妖魂引來異象，會惹來多少妖邪覬覦？旁人又豈能放過明鴻這個異端？”

“什……什麽？”

段煥道：“我只解釋這一次，你夫君並非我所殺，此事牽扯甚廣錯綜覆雜，你若不想你夫君有事最好及早停手。”說著，抽身便走。

“我憑什麽信你？”阿歲心裏雖信了三分，嘴上卻不放松。

“隨你。”

“……”阿歲看著段煥驟然走遠的身影，不禁怔了怔，小聲茫然地自言自語道，“可那日撿到的奇書上並不曾說該如何收手啊……”

那日她在林中找到奄奄一息不省人事的阿年後，心慌意亂地找了個自認為隱蔽的洞穴作為藏身之處，正束手無措時就恰巧在在洞穴中找到了那本奇書，這才想也沒想就鋌而走險做了這件事。

當時還覺得是天意垂憐，但試問，天意又怎麽會垂憐它們這一雙沾滿了鮮血的殺人工具？

莫非這真是誰有心設下的圈套？！

阿歲站在原地呆立了半晌，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想的，總之就是控制不住地朝著段煥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新官上任三把火，這白刺史人還未到，政令就先下了不少，一樁樁一件件還無一不是沖著明沅去的。明眼人都知道這兩人之間必定有不少的矛盾，畢竟同朝為官，政見不同而成為死敵的不可計數，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顯而易見，這早已不是兩位大人之間的頭一次較量了。哪有人剛一對上就往死裏下黑手的？從前看不出來，只是因為明太守身後站著襄川百姓，民意如此，哪怕這位白刺史有通天的手段也不能硬來，不然遭人唾罵不說，或許還會被上位者厭棄，得不償失。

但此一時彼一時。

襄川如今這滿城狼藉，明太守無力收拾，百姓們還得指靠著這位白刺史。再說明沅的兒子十有八九是個妖怪，那明沅他自己又是個什麽？

想想也是，一個小門小戶裏出來的人竟然當了大官，誰知道是用了什麽手段呢？

自明沅被抓、太守府被封之後，襄川百姓裏不順勢落井下石的都已經算是懷有善意了，更別提是站出來替他說一句好話了。城裏漸漸地流傳出了一些不好的話，說明沅當年未發跡時是如何如何地不堪，連證據都沒有，卻莫名地被人們慢慢地接受了。

這中間自然有人提到了妙歌。

“說得好聽點兒叫花魁，說得難聽了不就是個娼妓。別人給她臉面才叫一聲‘女才子’，她倒好，還真把自己當成個人物了。張口閉口地唱那明太守，也不知道這明沅究竟給了她多少好處。”客棧裏沒有多少生意，常年留在客棧的夥計們就聚在一起閑侃。現在襄川鬧得這樣，有沒有明天還指不定呢，死前能痛快地說幾句罵幾句，好歹也算不虧。

是以阿某站在樓梯轉角處時就聽見了這樣的對話。

“什麽好處不好處的，不就是看人家有權有勢的就死命討好麽，可惜了啊，媚眼全拋給了瞎子，人家理都不理她！”一個夥計輕蔑地笑道。

“什麽呀就媚眼拋給了瞎子，你們這些後生人知道些什麽！”說話的是個中年的廚子，顯然是知道些內情的，“咱們這位明‘太守’當年可風流得很呢，沒考上功名之前，家裏窮得就差拿個破碗出門要飯了！要不是靠這位‘女才子’賣笑換的腌臜錢接濟，哎唷，別說上王都趕考了，就是湊個去鄰城的盤纏都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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