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暖陽溫而不烈，臘月裏，難得有這樣晴朗無風的好天氣。

身披淺青色狐裘的小公子大約十八九歲的模樣，站在院內的粉墻邊上，擡頭望著覆了雪的梅枝，一雙清亮的眼睛睜得極大，像是在努力辨認著什麽。

樹枝上的積雪將融未融，乍一看，竟有一種綿軟的錯覺。

轉眼的工夫，從屋子裏出來一個衣著華貴的婦人與一個錦衣的丫鬟。那婦人雖也有些年紀了，卻仍然風姿卓越，手裏捧著個小暖爐，站在雕花木門邊上遠遠地看著怔住的少年，柔聲喚道：“川白？站在外面做什麽，當心著涼。”

“娘。”那少年回過頭來，將手指向那樹枝點了點，道，“樹上有只貓。”

“貓？”那婦人奇道，“它怎麽了？”

“被夾在樹杈裏了……”少年有些擔心地道，“太冷了，它怕是要被凍死。”

婦人聞言，點了點頭，略微側過頭，向身邊的丫鬟吩咐道：“你去找個人來幫忙。”

那丫鬟得了令去，沒一會兒光景便領回了個抱著梯子的小廝，老實巴交地向兩個主子問了安，將木梯搭在墻邊，三兩下就爬了上去。小廝一手抱住小白貓，一手扶著墻頭站在木梯上，憨笑著朗聲對少年喊道：“少爺，我取出來了，把它帶下來給您嗎？”

少年彎起嘴角，伸出手，道：“嗯。”

小白貓只比少年攤開的雙手稍大一點兒，一雙同樣清淩淩的眼睛學著少年那樣彎起，像是在笑。少年將貓抱在懷裏，用溫熱的手掌輕輕地撫摩著它被雪水凍得冰冷濕漉的脊背。貓卻並不領情，喵嗚一聲就掙開了少年的懷抱，逃得沒了蹤影。

少年楞楞地站在那裏，垂著眸子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哎呀，這小貓怎麽這樣不識好歹！”那小廝咒罵了一聲，討好地笑著，上前來勸道，“少爺，沒事兒，您要是喜歡貓呀，我一會兒再去給您抓一只來，保管比剛才那只漂亮。”

少年卻擺了擺手，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道：“不用，它們本來就不該被養在院子裏。”

夜裏，少年在床頭的箱櫃上悄悄點了一盞燭燈，從衣櫥裏掏出一折話本，照著微弱的光偷偷地看。這話本是前些天他上街時趁著隨行的小廝沒註意私自買的，說的是那上京趕考的落魄秀才在鎮郊荒野古剎中“巧”遇美艷妖精的故事。他看這等閑書，自然不敢叫爹娘知道。

“餵，你這大晚上的不睡覺，鬼鬼祟祟的做什麽呢？”少年正看得興起時，房梁上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冒了出來，嚇得他險些失手打翻了燈座。

“是誰？”少年勉強穩住聲音，張望著房梁，裝作鎮定地問道。

“唔，”那聲音猶豫著道，“你白天救了我，我特意來謝你。本來想托夢給你的，但是沒想到你這麽遲了還不睡，我都犯困了。”

“我白天救了你？”少年有些不解，擡眸望著那聲音傳來的方向，只見一片昏暗，於是道，“你能不能下來說話，我看不見你。”

“我這不是怕我下來嚇著你嘛。”那阿某嘟囔著，只見昏暗中一道淺色晃了一晃，便有一個明眸皓齒的錦衣少女站在了少年床前。平直細長的眉，燦若星辰的眼，不點而紅的唇，笑時右頰上一點若隱若現的梨渦，倒是一副好皮囊。這人歪了歪腦袋，及時地補充道，“你不用怕，我不吃人的。”

“……”

少年楞楞地看了一瞬，慌忙抱著被子坐起身來。

這是什麽情況？深夜……撞鬼麽？

阿某見他木著臉不說話，於是將五指張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奇怪地問道：“嘿，你怎麽了？”

“我……你是誰？”

“我？我叫阿某。”

“你怎麽進來的？”

“我當然是翻墻進來的呀，你家門房叔叔又不肯放我進來的。”

“那，那你是來幹什麽？”

阿某擰了擰眉毛，道：“你們人的記性怎麽那麽差，我不是說了嘛？你白天救了我，我來找你報恩的呀，難道你沒聽過那些傳說嘛？雖然的確是荒誕了一點兒，卻也沒什麽大毛病。”

“可是，我沒有見過你，更沒有救過你啊……”少年道，“啊，難道你，你是那只貓！？不可能啊……”

“怎麽不可能了，我就是啊。”阿某似乎是對於對方的懷疑十分不滿，搖身一變就變成了白天那小白貓的模樣，接著又變了回來，看著少年那目瞪口呆的表情，頗有些得意地道，“這樣你總信了吧。”

“……”少年有點兒崩潰，上一刻話本裏的故事下一刻就出現在了他面前——大概是做夢吧。

“餵，你說話啊。”阿某道，“你這個人怎麽呆呆的，該不會是個傻子吧？”

如果是做夢的話，倒還是很有趣的。少年想了想，好奇地道：“你是能變成人的貓，那不就是妖嗎？”

“是啊。”阿某答著，嘿嘿笑道，“你是不是害怕？”

少年眨了眨眼睛，搖頭道：“那你能變成人，是不是修煉了很多年了？”

“……沒有啊，我們族人都是從出生就有人形的。”

“少爺？”門外一位守夜的婦人提著燈敲門道，“少爺你在和誰說話呢？”

少年嚇了一跳，忙熄滅了那點微弱的燈，蒙著被子躺下，裝作被吵醒的模樣，打了個哈欠，口齒模糊地道：“嗯……誰在外面吵鬧，張大嫂子麽？”

“是，剛剛少爺房裏可是有什麽人麽？”別是哪個不識相的丫頭偷偷地爬了少爺的床吧？這要是叫老夫人知道了，還不得要了她們一眾下人的命？

“張大娘怕是聽錯了，我這裏沒人。”少年幹巴巴地道。

不對，剛才分明有年輕女孩子的聲音。那婦人猶豫了一下，還是不放心，告了罪推門進來，四處找了找，卻一無所獲，這才訕笑著，道：“少爺對不住啊，這年關將至，大夥兒也是不得不防啊。吵著您了，您早些睡吧。”

“嗯，是該細心些。”少年溫笑著答應道，“有勞張家大娘費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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