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一夜，還並未結束。

相府管家自然將清兒的事稟報於蘭姨娘，蘭姨娘自然也收到了自家女兒蘇婉的消息，為免節外生枝，當即命人將清兒擡了出去。

“姨娘，我是二小姐請來的人，你不可……唔……”清兒掙紮著的話還沒有說完，嘴便被捂住。

蘭姨娘對著身後擺擺手，“處理幹凈。”

“是。”

名叫清兒的丫鬟就這樣近乎絕望的被扔了出去，扔到了亂葬崗。

相府高門深深，夜色，更暗，薄霧，漸起。

人命就如一浮葉落入水裏，一絲漣漪也未起一下。

……

“蘭瑟，你覺得，那個叫清兒的丫鬟可憐嗎？”蘇錦坐在桌邊，以手拖著腮，並未入睡。

蘭瑟此時正給蘇錦弄著熱水，聞言，想了想，搖頭，“我不覺得她可可憐，小姐你以前不是說過，什麽人，走什麽路，都是自己決定的，她既然選擇了二小姐，那是生是死，就是她要走的路。”

蘇錦點頭，須臾，眸光一挑，“嗯，我家瑟姐兒可真是看得通透。”

蘭瑟嘻嘻一笑，“小姐就這個教得不錯。”

蘇錦托著腮，看著蘭瑟低頭攪水的動作，側頭間，眸光卻重了重，就是不知這事情，會不會這般快結束。

人心，總是這世上最難掌握的。

……

翌日，一大早，如昨日所說那般，蘇婉帶著丫鬟親自將豐盛的肉食給送了來，面色如常，好似一點不為昨夜蘇錦惡整丫鬟，還給蘭姨娘臉色看這件事放在心上。

“蘇婉，你可真是體貼又周到，還親自送來。”蘇錦吩咐蘭瑟接過，便毫不客氣的拿手送進嘴裏，比蘇婉還萬事不放於心的模樣。

蘇婉面上客氣一笑，眼底卻是分外鄙夷，堂堂嫡女，太子妃的位置都沒有了，卻還是沒有一點長勁，以手作食，可真是沒教養，沒儀態，看來，她之前本來打算在她身轔安排棋子都完全沒必要了。

“姐姐昨日都那般說了，妹妹又怎麽敢違逆，到底，蘇心年紀小不太懂規矩的。”蘇婉卻自不會吃虧。

蘇錦筷子一頓，微微一笑，像是沒聽明白，蘇婉是她說沒規矩，反而很讚同的點頭，“倒也是，蘇心確實少了些規矩，你回頭叫你娘好好管教，若是管教不好，送來我這裏，我幫著管，也未不可。”

這大話說得……

蘇婉眉心一擰，這個蘇錦，倒真是會爬臺階。

不過，你也就得意這一陣兒，蘇婉心底冷笑，面上卻是安靜的一邊主動幫蘇錦擺出食物，一邊幫她挑放著碗碟，“姐姐，你如今被禁足於此，可想念太子？”

“太子？”蘇錦頭都未擡，“我為什麽要想。”

蘇婉手一頓，目光仔細的看著蘇錦的臉，看了半天卻沒有看出異樣，也不惱不慌，只是淡淡笑笑。

一旁蘭瑟的看著素日裏與小姐不對盤的二小姐這般擺盤取食殷勤的樣子，莫名詭異，想上前，可是卻見自家小姐坦然得像是享受的模樣，當下，心也松下許多。

“太子殿下駕到。”正值此時，院子外面一聲高喊，然後，呼啦啦的讓蘇錦頓時都覺得世界安靜了。

緊隨著，院門外，一襲雲紋華袍的太子帶著貼身護衛走了進來。

“臣女見過太子。”蘇婉立馬規矩一禮，臉頰上恰好的兩抹紅暈，端得叫一個溫婉又羞怯。

這模樣，倒像是料定太子會來咯？

蘇錦一挑眉，恍作不知。

確實，太子人中龍鳳，身姿挺拔，華貴雍容，只是這般走進來，渾身屬於氣勢卓絕，讓人不覺就斂了眉目，微微垂頭。

只是，一個自私的太子，一個在雲州瘟疫中，那般攻心於謀其根本目的卻不是關心百姓生死的太子，能做得有多長久？

當然，並不是她關心的問題，不管大楚，還是哪裏，她都只是暫時居於此處，總有一日，她會離開。

所以，當蘇錦婉身邊的丫鬟，還有一旁的蘭瑟緊跟著對著太子一禮時，蘇錦只是眸光一挑，繼續對著面前食物，大塊朵頤。

這種被忽視的感覺……

楚淩宇的目光微微一深，素日裏，不說他走在哪裏，蘇錦跟在哪兒，就說一見到他，也該是熱情上漲，嘰嘰咋咋吵個不停，今日，倒是分外安靜。

“婉兒先起來吧。”太子在蘇婉面前站定，看著她，“聽說你受了些許風寒，本宮特地來看看。”

蘇婉嬌羞一低頭，“有勞太子掛念了，不過是小事，沒曾想，還驚動了太子……咳咳……”正說在此處，蘇婉擡手輕咳一聲。

“太子，我家小姐本來就是該在屋子裏休息的，若不是……”

“住嘴，太子跟前，哪容你多嘴。”一旁丫鬟欲以上前，話剛說到一半，便被蘇婉喝止。

可是這看似嚴肅的喝止……

還有，這風寒？姐看你可是好好的，還有這太子這麽巧就來到了她的院子？

蘇錦哼一聲，手不停，拿著一對兒雞翅吃得更香。

太子的面色有些沈，一幅明白眼下情形的樣子，甚是憐惜的看一眼蘇婉，這才上前，“蘇錦，你可是被下旨只得食用素食的。”

“太子，你不要為難大姐姐，這……是我送的，所以……”蘇婉低下頭。

“蘇婉，你是未來的太子妃。”太子看著蘇婉，正然又溫柔的一句，蘇婉內心一喜，擡起眸子時，一臉希冀與傾慕，卻恰到好處的崇拜，“太子……”

“所以，有本宮在，你無需顧忌什麽，更不會……”太子看一眼蘇錦，“被任何人欺負。”

蘇錦心底冷哼一聲，腹誹一句狗男女後，不說話。

“太子，我家小姐……”一旁蘭瑟見蘇錦被這樣誤會，卻是忍不住了，當下要解釋，不過都不用蘇錦阻止，太子直接一聲喝斥，“你住嘴。”

蘭瑟……住嘴了。

“太子你和二妹妹要想你濃我濃，請出院，轉左，不要攪亂我的食欲，更不要教訓我的丫鬟。”蘇錦終於放下雞翅兒，還舔了下指尖兒。

太子蹙眉，“蘇錦，本宮在前，你也太大膽了。”

“對啊，所以我被後皇伯伯下令禁足嘛，還禁肉食嘛。”

“可你現在正在抗旨。”

“那不是未來太子妃給我送來的嗎。”

太子面色沈下，心裏突然有些空，蘇錦這說話的語氣，面對他時那全全然無所謂的樣子讓他，有些陌生。

分外陌生。

明明少了她的糾纏，該無比輕松愉悅，可是，卻又像是少了些什麽。

可這吃相，這儀態，當真是，不忍目睹。

太子移開目光，“婉兒心地善良，不過是念你受苦，方才如此受你所制，你切莫要得寸進尺。”

“哦，我就進了一寸嘛，吃個東西什麽的，哪裏這麽嚴重。”蘇錦繼續吃雞腿，一臉不甘又不解的樣子，唇角滿是油漬。

太子看著那滿是油漬的唇角，有些氣悶，劍眉蹙起，“同時相爺之女，倒真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蘇錦聞言，突然一嘆，眼底好像有些委屈。

這絲委屈實際上是蘇錦因為方才嚼得太快，被肉卡在喉嚨，可是看在太子和蘇婉眼裏，當真是像極了欲擒故縱的戲碼。

蘇婉看著蘇錦，心下也是一片快活的汪洋，這個蘇錦，還敢和太子耍性子，她以為學著別人欲擒故縱，而她覺得，這有用？

“咳咳……”突然捂唇輕咳一聲，對著一旁心腹丫鬟眼神示意。

那丫鬟心領神會，當下跑過來扶著蘇婉，“小姐，你身子不適，奴婢扶你回房吧。”

“婉兒，以後不可再給蘇錦送食了，縱然你心善，也不可違抗聖意。”太子面露擔憂。

蘇婉聽話的點頭，“婉兒知道了，謝太子不計較。”

“該要計較的是蘇錦。”太子轉眸看向蘇錦，“本宮今日暫不與你計較，你好生為之。”話落，太子一改對著蘇錦的厲聲嚴辭，看向蘇婉，語氣溫柔，“本宮先送你回去。”

“多謝太子。”蘇婉明明驚喜，卻表達得當，加上恰如其分的笑意，明明庶女，卻偏就端得一派溫婉大氣，美眸漢轉，讓太子都不禁目光緊鎖。

一行人離開，院子裏頓時靜下來。

“小姐，這下好了，自明兒個起，你還得吃沒米的粥。”一旁蘭瑟上前來，還接著一句，“你不止把太子妃之位給沒了，還把太子給得罪了。”

蘇錦看著蘭瑟，擡手在其額頭上一拍，“瑟祖宗，我看你很幸災樂禍嘛。”

蘭瑟眼觀鼻鼻觀心，須臾，好似想到什麽，低下頭，眼睛亮晶晶的小聲道，“小姐啊，你對太子死心了，那是不是……心儀，攝政王啊？”

“啥？”蘇錦扯下一只雞腿一下子塞進蘭瑟的嘴裏，“你話太多了。”

“唔……”蘭瑟擡手一把扯下雞腿，啃得極香，囫圇中小聲的，“攝政王除了脾氣大了點，危險了點，呃……”蘭瑟聲音一頓，聲穴被點住了。

蘇錦一回頭，便見著百裏墨夙站在院子正中央，正衣袖一收。

“墨護衛，誰叫你點住蘭瑟的穴的，解開。”蘇錦可不給面子。

墨護衛挑眉，淡定得能將蘇錦瞬間秒殺，“你這丫頭話太多，爺聽著聒躁。”

蘇錦聞言，想了想，竟讚同的點點頭，“倒也是，你說得對，那就，這樣吧。”轉身進屋。

“唔唔……”蘭瑟欲哭無淚，小姐，你到底是站哪邊呢。

百裏墨夙也不理會蘭瑟，竟然在蘇錦關上門的瞬間，跟了進去。

門輕輕合上，轉眼，蘭瑟就聽到了屋裏靜得可怕。

這不會就是小姐平日裏說的，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吧。

可是，她不能動，也不能說話，只能保持著拿著雞腿對嘴的姿勢，楞傻傻的沐浴著夜色。

而主屋內，沒有暴風雨，更甚至，連個人影都沒有。

幽深的月色下，屋檐高樓的頂屋上，蘇錦看一眼身後緊跟不舍的百裏墨夙，呼口氣，終於足尖一點落在一棵大樹頂上，雙手環胸。

百裏墨夙的輕功遠勝於蘇錦，也緊隨著在她身旁站定，“不跑了？”

“百裏墨夙，你是南齊堂堂攝政王，當跟屁蟲這種事兒不適合如此……”蘇錦上下比劃一下百裏墨夙，“真的不適合你般風月如秀的人物。”

“莫不是你真的暗戀爺，所以，如此情意流露，真誠誇獎。”百裏墨夙斜斜的靠在一旁樹樁上，薄唇一勾，在月明星稀的斑駁光景下，樹影婆娑中，美得妖艷又如人間最純凈的聖雪在綻放光芒。

蘇錦很哼一聲，“爺可真自戀。”

百裏墨夙笑而不語。

四目對視，他的目光幽深又漆黑，如一淪漩渦。

這世間上就是有某一種人，無關容貌，只是氣質，便足以威懾，雖無殺氣，卻遠比殺意，更危險。

因為，那是你永遠猜不透的東西，琢磨不出的東西，人心，若猜不透，便比手段，更可怕。

百裏墨夙身份成謎，勢力強大，卻為何獨要纏著她？

蘇錦思緒紛轉，她當然不會認為百裏墨夙愛上她，更不會以為，百裏墨夙出來散步，而，他跟著她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明明是你設計讓你那二妹妹給你送食物，方才，為何又輕易舉讓她贏？為了什麽？”好半響，百裏墨夙道，語氣依然低沈好聽，卻帶著一種不可退擋的氣勢。

對上那樣一雙幾乎能洞徹人心的眼睛，蘇錦目光一轉，也不掩飾，笑，“為了讓世人蒙蔽，為了讓自己如現在這般，離開相府，站在這裏啊。”

看似說了事實，卻並未言明根本。

百裏墨夙眼睫微斂，“有意思……那，你說，爺如果去和太子說……”

“算了，明人不說暗話，坦白點了。”蘇錦搓了搓上角，似妥協。

百裏墨夙看著蘇錦那張不施脂粉的小臉，眼底似有得逞光芒一閃，頷首，“說吧。”

“一問一答，互相公平。”

“好。”

“你跟著我來楚京有何目的？”

百裏墨夙輕撩袖子，深深的看了眼蘇錦，笑容這一刻有一些炫目，“為你。”他說。

蘇錦冷哼一聲，毫不在意，點點下巴，“你問。”

“若生死面前，你願為誰拋卻生命？”百裏墨夙道。

蘇錦向來散漫而純澈的目光一緊，周身氣息微沈，獨屬於她的某種鋒厲，讓百裏墨夙的眼睫都不禁為之一顫。

這無關內力，卻瞬間攝人的氣息與力量……

蘇錦，你果然，很蘇錦。

“呵呵。”蘇錦倏然一笑，身子往前一傾，小手竟順勢拍在百裏墨夙的胸膛上，聲音溫軟，“為你，可好。”

“好。”百裏墨夙看著那小手，想都未想，點頭。

這麽純善良無欺的眼神，蘇錦瞳仁微然一縮，這百裏墨夙果然不能小看，不過……

說是遲那時快，蘇錦原本按著百裏墨夙胸口的小手，突然猛的一用力，重重一拍。

唇峰微冷間，目光嬉笑又微涼，“墨大爺，這蠱毒，該換主人了。”

百裏墨夙眼底意外之色一閃，似為自己的失怔，平生第一次失怔，而失怔之時，手卻下意識的猛的一扣，捉住蘇錦的手腕就往旁一掰。

蘇錦微微一笑，另一只手直向百裏墨夙眉心而來，而那指尖，還透著點淡淡銀光，赫然是，銀針在手。

百裏墨夙輕笑，想用另一只手去阻擋，卻驀然間，面色一變。

他，動不了。

“墨大爺，和狐貍玩游戲，可是，非常的，不好玩。”蘇錦一字一句，笑意盎然的同時，銀針，赫然已經對準百裏墨夙的眉心。

“主上。”一聲急呼，長劍而來，“唰”的刮起蘇錦的長發，卻又被幾乎劃破黑夜中的一抹微光所擊。

只聽一聲劍鳴，行空後退數步。

而欒生站在那裏，執劍而立，冷聲一肅，“傷蘇錦者，死。”

“呵……”百裏墨夙突然冷笑，“原來，今夜這一切，是為了引爺上當。”

“聰明了，我的墨大爺。”蘇錦笑著，反手一轉……

“小心一點，萬不能讓人發現。”驀然，下方一道小心翼翼的聲音傳來。

蘇錦動作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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