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晚風微微涼沁，像帶著砂礫的風吹拂過心尖的一般，遺留下的無處安放，卷帶走的卻又捉不回來。

我腦海中閃過張蕙寧轉身時的落寞，總有些不忍，她是那麽簡單地喜歡著一個人，卻從沒說出口，我倒想替她問一下，卻又怕弄巧成拙，只好不甘心地用力錘了杜羽一拳。

這對杜羽來說不痛不癢的，他輕輕嘆了口氣，邊走邊說：“想說什麽？”

經過偌大的籃球場，夜裏沒燈，空無一人，寂靜的可怕。風吹過樹葉，發出簌簌的叫聲，枝椏在月光下投下的影子，活像是一個夜色中的跟蹤者，偷聽了每個人內心深處的秘密。

我深呼吸，“你覺得寧寧怎麽樣？”

“我和張蕙寧不可能。”杜羽不假思索地告訴我，他走在前面，聲音不大，剛好是我能聽見的，但在這夜裏，在這空曠的地方，聽起來還是無比響亮，“以後別做這些無謂的事了，這不像你。”

“嫌我多事？我可是看你一直單身，於心不忍才幫你的！”我冷哼一聲，白了杜羽一眼，可惜他看不見。

他像沒聽見我的話一樣，繼續往前走，我小跑幾步追上他，擋在他面，不停地喊他：“杜羽，杜羽。”

杜羽無奈，惡狠狠地瞪著我，我還真不怕他，“既然是要我幫你的忙，就不能敷衍我！認真地回答我，真的不考慮一下？”

誰知杜羽咧嘴一笑，詭辯道：“錯了，錯了，你可不只是在幫我。”

我撇撇嘴，不以為然，依然追問：“說說嘛！”

“有很多事你並不知道。”杜羽沒轍，給了我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好了，別琢磨這事了。”

突然覺得眼前的杜羽，早已不再是兒時的玩伴了，有些事在他這裏，從前是可以開玩笑的，現在卻不是了，有些話，我們以前可以毫不避諱地說出來，現在也不是了。

原來在時間的長河裏，人真的會慢慢成長為另外一個樣子，如我，如他。

“好吧，我知道了。” 我輕聲應道，心中暗嘆，其實也沒多大感觸，只是對此略感惋惜。

我們穿過了籃球場，沿著情人湖邊走，一棟舊式建築隱隱出現在視線中，舊樓躲在三盞昏黃路燈的陰影裏，掉漆的外墻看起來像滿是疙瘩的皮膚，提醒著路人它的歷史，而在這一片昏暗中，唯一的亮點便是二層的右側。

原來這就是琴房，我暗想。我聽說過，以前在湖的後面有一個音樂系學生的地盤，叫琴房，只是後來新的教學樓建好了，全部樂器都搬到了那邊，這裏給了音樂系的學生另作他用。

“真的有人！”我不禁驚訝，推了推杜羽的手，猶豫片刻，疑問道：“王宇逸在裏面？”

杜羽沒有驚訝於我的發現，輕輕“嗯”了聲，眉宇間透著一種平日裏沒有的愁容，和平日裏很不一樣，仿佛剛才那個跟我嬉鬧的人不是他。

“其實，你可以跟我明說的。”雖然杜羽一直沒有明說，但也沒有對此隱瞞，我在顏言問他的時候就知道了他要帶我去見王宇逸，至於所為何事，我一直沒多問，直到現在，“他怎麽了？”

杜羽嘆了口氣，緩緩道來：“昨晚大家散了之後，阿逸執意要來琴房，我和飛哥送了他過來就回宿舍了，誰料阿逸呆了一整天也不肯出來，中午我和萱萱找他，被他轟了出來，傍晚過來我發現他居然把門也鎖上了，問他，也只說別擔心，他沒事。”

想到了早上張蕙寧調侃我的話，我立刻反駁道：“不對，中午寧寧還跟我說見過他呢！”

“你指盒飯吧？那原本是我給他買過來的，他不肯吃，我回去的時候碰見了張蕙寧，讓她給你的。”

我在心裏暗罵，我去，這也行，好亂。

“別擔心，也許他心情不好，想要一個人呆著。” 我嘴上安慰著杜羽說，可顏言剛才聽聞王宇逸在琴房就面露擔憂了，而現在杜羽又說他將自己關了一天，難道這琴房是他某些情緒的反映？我想起昨天無意中聽見王宇逸打電話時的話，也許和那個電話有關系吧？

杜羽猶豫了一下，躲開我的目光，說道：“有些事我不知該問不該問。”

“你還會跟我見外啊？”我反問道。

杜羽笑了笑，揉了揉我的頭發，問道：“其實，昨天我看到你和阿逸在校醫院後門說話，他有跟你說什麽特別的事情嗎？”

我面露難色，那件事我答應了王宇逸保密，也就不能告訴杜羽，我糾結，一時陷入兩難。

正思索著該如何說，杜羽的聲音又傳來了，“他這人什麽事都往心裏藏，他不願說的事情是誰也不說，有時候真的不知該如何幫他。”

“見到人再說吧！”我說道，語氣充滿了不確定。

我和杜羽就已然走到樓前，卻都沒有動作，我們安靜地站在那裏，空氣也跟著凝住了似的。良久，我才聽到杜羽的深呼吸，以及他打破這份詭異的寂靜的聲音。

“萱萱？”

聞言我才順著杜羽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了低頭下樓的黃萱萱，她看上去神不守舍的，完全沒有註意到我們。

我們連忙上前，她看見我們，眼裏的光彩恢覆了點，不再黯然無光。

“還是不肯出來，怎麽算都沒用，現在還彈起了琴來，也不怕吵到人。”黃萱萱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轉向杜羽說道，末了，無能為力地嘆了口氣。

“對了，小師妹，你那個同學也在上面，就在門口，被阿逸趕了幾次都不肯走。”

突然一陣雜亂無章的琴聲從樓上傳來，時而似小溪流水那般柔婉回轉，時而像瀑布傾瀉那股澎湃激昂，可是零散的音符合不成段，組不成曲，聽著只覺得心煩意亂。

“看，又開始了。”黃萱萱自嘲一笑，“那女孩一說話他就彈，真是瘋了。”

她跟杜羽交換了個眼神，“你們去試試吧，我是管不了了。哄也好，騙也罷，實在不行就用強罷，能讓他離開房間就好，我在這兒等你們。”

說罷，黃萱萱坐在樓梯上，我看見杜羽心疼地看了黃萱萱一眼，然後拉著我上樓去了。

鋼琴聲戛然而止，我和杜羽三步並作兩步加快速度，剛拐出樓道，又聽到了音響。

果然，在走廊上看到了吳美欣。她就在門口席地而坐，看來是真打算一直等下去了，我想起她說的那句話：即便我站在他面前，他也未必會看我一眼。

也許，他就是她心中的那個人吧。

“嘿，你知道他們什麽關系吧？”我小聲問杜羽，上次他就沒告訴我。

“知道了不告訴你。”杜羽神秘兮兮的。

“行，那我走了。”我作勢要下樓去了。

杜羽看我真的往回走，連忙拉住我，妥協道:“安大小姐，完成任務立刻告訴你，行了吧？”

“保證完成任務。”我一本正經地應道，杜羽無奈地白了我一眼，與我並肩走向那個亮著燈的房間。

“美欣，你怎麽在這？”我裝模作樣地吃驚道，吳美欣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我又說，“你怎麽坐地上了？趕緊起來。”

我故意擡高聲音，手用力拉起吳美欣，讓她站起來，坐地上多不好啊！

淩亂的音符突然有了節奏，曾經飄過的那些不成曲的旋律逐漸找到了位置，一鼓作氣地傾瀉而出，漸漸成了曲子。

我跟吳美欣對視一眼，才看到她充滿紅血絲的雙眼，淚水的痕跡就在眼眶外，那雙溫婉柔美的漂亮眼睛想必是哭了好幾回了。

曲子終於完了，最後一個琴音落下，四周頓時靜了下來，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還有一下敲門聲。

那是我敲的門，我試探性地敲了一下，等待了片刻，沒有預想中的又激起的鋼琴聲，於是，我朝他們做了“噓”的動作，然後我開始說話了。

“王師兄，謝謝你的午飯。”我的聲音不大也不小，如果王宇逸就在門邊，他就能聽到。

“小師妹？”王宇逸略感疑惑，思索片刻，冷冰冰的聲音又傳來，“什麽事？”

“杜羽讓我給你送夜宵，你拿一下。”

“你都沒來過這裏，這麽晚了，他怎麽會叫你送來？他呢？”

通過聲音我都能想象到王宇逸是皺著眉頭說的這話，我鎮定自若地應道：“他們班得了第一，忙著慶功呢！”

屋內傳來椅子移動的聲音，我怕他開門出來，示意杜羽他們躲起來，不過很快，他回答道：“你放下就好，別留在這，早點回去。”

“那我放這兒了，你一定要吃啊！”我說道。

“對了，你順便讓其他人也回去。”這次王宇逸的聲音比剛才近多了。

我猶豫了一下，說道：“現在只有我了，萱萱師姐剛回去了。”

“還有小欣，讓她別來煩我。”

我一怔，王宇逸你也太狠心了，明知道她就在門外，還說這麽讓人心碎的話。

不敢看向拐彎處，我只好接著撒謊：“她和師姐走的。”

“真的？”王宇逸並不相信。

我換了種方式，鄭重地告訴他：“真的，我騙你幹嘛！”

沈默，很長很長的沈默，大概有五分鐘，我們都沒有說話，我猶豫著要不要問，但又怕被人聽到，杜羽沖我做了一個繼續的眼神，我只好繼續了。

我清了清嗓子，才問道：“師兄，你是因為昨天的那個電話而不高興嗎？”

“別亂猜。”王宇逸頓了頓，“回去吧，真的不用擔心我。”

我沒有理會他的話，自顧自地說下去：“我問了好多同學，才知道原來你以前就是我的師兄了，你在音樂班那麽有名，我居然不認識你，說出來真會被人笑死。”說著我自嘲地輕笑一聲，“下個周末是五中的校慶，你也會回去吧？我們重新認識一下，約在小橋見一面，如何？”

夜色就像是一個披著溫暖大衣的騙子，它會悄無聲息地催眠我們，使得我們放下心理防禦，為愧疚套上一件名為心事的漂亮外套，堂而皇之地說出口。

我一方面是為了讓王宇逸開門，一方面也是真的想說出來，我在知道的時候，對王宇逸之前所有的質疑都消散了，如果能重新認識，就那樣單純的相識，我想，我和他也會是很好的朋友。

然而，我得不到任何的回應，我裝作真要走了，最後叮囑道：“我走了，你記得吃！”

我以為任務失敗了，可就在我要轉身的時候，哢嚓一聲，房門應聲而開，一個消瘦的身影出現在我面前，王宇逸的雙眼黯淡無光，充滿疲憊，整個人看起來很是頹廢。

杜羽和吳美欣躲在了樓道的拐彎處，王宇逸是看不見他們的，但他能看見我兩手空空，地上空無一物。

可王宇逸好像並不在意，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聲音很輕，很輕地喃喃道：“你還是知道了，還是知道了。”

我避開了他迷惘的目光，尷尬地扯出一個微笑的弧度，本以為他會生氣地怒罵我一頓，卻不料他輕聲一笑，將我拉近他，看著我的眼睛說道：“好，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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