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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老衲山中移漏處 佳人世外改妝時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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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可不……可不相幹。”

韋小寶微微一笑,心道:“你這家夥倒乖巧得緊。”問道:“你們王屋派中,在吳三桂部下當過軍官兵卒的,有哪些人,一一招來。”元義方道:“人數多得很。”當下說了許多人的姓名,那倒並非捏造。韋小寶道:“很好!你把這些人的姓名都寫下來,他們以前在吳三桂部下當什麽官職,也都一一寫明。”元義方道:“有些……有些小人不大清楚。”韋小寶道:“你不清楚?拖下去再打三十棍,你就清楚了。”元義方忙道:“不……不用打,小人都……都記起來啦。”

軍士拿來紙筆,元義方便書寫名單。韋小寶見他寫了半天也沒寫完,心中不耐,對張康年道:“這人的口供,叫師爺都錄了下來。”向元義方喝道:“你剛才說的口供,去跟師爺再說一遍,說得有半句不清楚的,砍了你的腦裝。帶了下去!”兩名軍官拉了他下去。

韋小寶笑嘻嘻地道:“三位老兄,咱們這次可真交上了運啦,破了這件天大的造反案子,咱四人非大大升官不可。”張康年等三人驚喜交集。趙齊賢道:“這是都統大人的明見英斷,屬下有什麽功勞?”韋小寶道:“見者有份,人人都有功勞。”

張康年道:“說平西王造反,不知道夠不夠證據?”韋小寶道:“這批王屋山的反賊要造反,總不是假的吧?他們上北京去見吳三桂的兒子,能有什麽好事幹出來?”張康年道:“這姓元的說,他們要綁架平西王世子,逼迫平西王造反,那麽王屋派事先恐怕未必跟他們有什麽聯絡。”韋小寶道:“張大哥跟平西王府的人很有來往,內情知道得很多,是不是?倘若他們造反成功,平西王做了皇帝,嘿嘿。”

張康年聽他語氣不善,大吃一驚,忙道:“平西王府中的人,我一個也不識。都……都統大人說……說得是,吳三桂那廝大……大逆不道,咱們立……立刻去向皇上告狀。”

韋小寶道:“請三位去跟師爺商量一下,怎麽寫這道奏章。”

張康年等三人和軍中文案師爺寫好了奏章,讀給韋小寶聽,內容一如元義方的招供,王屋山中吳三桂舊部諸人的名單,附於其後。奏折中加油添醬,敘述韋小寶日間見到反賊,夜裏在營中假裝不備,引其來襲,反賊兇悍異常,韋小寶率眾奮戰,身先士卒,生擒賊魁元逆義方,得悉逆謀。禦前侍衛葛通等三人,忠勇殉國,求皇上恩典,對三人家屬厚加撫恤。

韋小寶聽了,說道:“把富參領和張趙兩位侍衛頭領的功勞也多說上幾句。”富春等三人大喜道謝。韋小寶又道:“再加上幾句,說咱們把反賊一十九人都擒住了,反賊卻說什麽也不肯吐露逆謀,我便依據皇上先前所授方略,故意釋放一十八名反賊,這才將全部逆謀查得明明白白。”三人齊道:“放走十八名反賊,原來是皇上所授方略?”

韋小寶道:“這個自然,我小小年紀,哪有這等聰明?若不是皇上有先見之明,這一樁大逆謀怎查得出?”

韋小寶說的是先前康熙命他放走吳立身、敖彪、劉一舟三人,以便查知刺客入宮為逆的真相。張康年等卻以為王屋派來襲之事,早為皇上所知,那麽誣攀吳三桂,也是皇上先有授意了,眼見一場大富貴平白無端地送到手中,無不大喜過望,向韋小寶千恩萬謝。

按照滿清規矩,將軍出征,若非奉有詔書,不得擅回,韋小寶離北京不過二十裏,卻也不能自行回宮向康熙親奏,當下命兩名佐領、十名禦前侍衛,領了一個牛錄三百名兵士(按:八旗兵三百人為一牛錄,牛錄為“大箭”之意,為首者持大箭為令符,約相當於今之兩連隊。五牛錄為一甲喇。五甲喇為一固山。),連夜押了元義方去奏知康熙。他心下得意:“這一下搞得吳三桂可夠慘的了。沐王府跟我們天地會比賽,要瞧是誰鬥倒鬥垮吳三桂。老子今日對兩位師父都立了大功,天地會的陳師父歡喜,皇帝師父也必歡喜。”

次日領軍緩緩南行,到得中午時分,兩名禦前侍衛從京中快馬追來,說道:“皇上有密旨。”韋小寶大喜,當即召集眾侍衛、驍騎營眾軍官在中帳接旨。

那宣旨的侍衛站在中間,朗聲說道:“驍騎營正黃旗副都統兼禦前侍衛副總管韋小寶聽者:朕叫你去少林寺辦事,誰叫你中途多管閑事?聽信小人的胡說八道,誣陷功臣,這樣瞎搞,豈不令藩王寒心?那些亂七八糟的說話,從此不許再提,若有一言一語洩漏了出去,大家提了腦袋回京來見朕吧。欽此。”

韋小寶一聽,只嚇得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只得磕頭謝恩。中軍帳內人人面目無光,好生羞慚。富春、張康年等不敢多說,心想你這小孩兒胡鬧,皇上不降罪,總算待你很好了,眼下你心情惡劣,沒的找釘子來碰,各人辭了出去。

那傳旨的侍衛走到韋小寶身旁,在他身邊低聲道:“皇上吩咐,叫你一切小心在意。”韋小寶道:“是,皇上恩典,奴才韋小寶感激萬分。”取出四百兩銀子,送了兩名侍衛。待兩人走後,甚是納悶:“難道皇帝知道我誣攀吳三桂?還是元義方那廝到了北京之後又翻供,說我屈打成招?看來皇上對吳三桂好得很,若要扳倒他,倒挺不容易。”

傍晚時分,押解元義方的侍衛和驍騎營官兵趕了上來。韋小寶碰了這個大釘子,大家賭錢也沒興致了。一路無話,不一日,到了嵩山少林寺。

住持得報有聖旨到,率領僧眾,迎下山來,將韋小寶一行接入寺中。

韋小寶取出聖旨,拆開封套,由張康年宣讀,只聽他長篇大論地讀了不少,什麽“法師等深悟玄機,早識妙理,克建嘉猷,夾輔皇畿”,什麽“梵天宮殿,懸日月之光華,佛地園林,動煙雲之氣色”,什麽“雲繞嵩岳,鸞回少室,草垂仙露,林升佛日,倬焉梵眾,代有明哲”,跟著讀到封少林寺住持晦聰為“護國佑聖禪師”,所有五臺山建功的十八名少林僧皆有封賞,最後讀道:“茲遣驍騎營正黃旗副都統、兼禦前侍衛副總管、欽賜黃馬褂韋小寶為朕替身,在少林寺出家為僧,禦賜度牒法器,著即剃度,欽此。”

前面那些文縐縐的駢四驪六,韋小寶聽了不知所雲,後面這段話卻是懂的,不由得臉上變色。康熙要他去五臺山做和尚,他是答允了的,萬料不到竟會叫他在少林寺剃度。這道聖旨一直在他身邊,可是不到地頭,怎敢拆開偷看?何況就算看了,也不識其中寫些什麽。

晦聰禪師率僧眾謝恩。眾軍官取出犒賞物事分發。韋小寶在旁看著,心下滿不是味兒。

晦聰禪師道:“韋大人代皇上出家,那是本寺的殊榮。”當即取出剃刀,說道:“韋大人是皇上替身,非同小可,即是老衲,也不敢做你師父。老衲代先師收你為弟子,你是老衲的師弟,法名晦明。少林合寺之中,晦字輩的,就只你和老衲二人。”

韋小寶到此地步,只得滿目含淚,跪下受剃。晦聰禪師先用剃刀在他頭頂剃三刀,便有剃度僧將他頭上本已燒得稀稀落落的頭發剃個精光。晦聰禪師說偈道:“少林素壁,不以為礙。代帝出家,不以為泰。塵土榮華,昔晦今明。不去不來,何損何增!”取過皇帝的禦賜度牒,將“晦明”兩字填入牒中,引他跪拜如來,眾僧齊宣佛號。

韋小寶心中大罵:“你老賊禿十八代祖宗不積德,卻來剃老子的頭發。你念一聲阿彌陀佛,老子肚裏罵一聲辣塊媽媽。”突然間悲從中來,放聲大哭。滿殿軍官盡皆驚得呆了。眾僧朗誦佛號,無人理他。韋小寶哭了一會,也只得收淚。

晦聰禪師道:“師弟,本寺僧眾,眼下以‘大覺觀晦,澄凈華嚴’八字排行。本師觀證禪師,已於二十八年前圓寂,寺中澄字輩諸僧,都是你的師侄。”

當下群僧順次上前參見,其中澄心、澄光、澄通等都是跟他頗有交情的。

韋小寶見到一個個白須如銀的澄字輩老和尚都稱自己為師叔,凈字輩中也有不少和尚年紀已老,竟稱自己為師叔祖,倒也有趣,即是華字輩的眾僧,也有三四十歲的,參拜之時竟然口稱太師叔祖,忍不住哈哈大笑。眾人見他臉上淚珠未擦,忽又大笑,無不莞爾。

康熙派遣禦前侍衛、驍騎營親兵來到少林寺,原來不過護送韋小寶前來剃度出家,但皇帝替身,豈同尋常,若非如此大張旗鼓,怎能在少林群僧心目中顯得此事的隆重?

驍騎營參領富春、禦前侍衛趙齊賢、張康年等向韋小寶告別。韋小寶取出三百兩銀子,要張康年在山下租賃民房,讓雙兒居住。少林寺向來不接待女施主入寺,雙兒雖已改穿了男裝,但達摩院十八羅漢都認得她是韋小寶的丫頭,是以她候在山下,只道傳過聖旨、封贈犒賞之後,韋小寶便即下山回京,哪料到他竟會在寺中出家。

韋小寶既是皇帝的替身,又是晦字輩“高僧”,在寺中自是身份尊崇。方丈撥了一座大禪房給他。晦聰方丈道:“師弟在寺中一切自由,朝晚功課,亦可自便,除了殺生、偷盜、邪淫、妄語、飲酒五大戒之外,其餘小戒,可守可不守。”跟著解釋五戒是什麽意思。

韋小寶心想:“這五戒之中,妄語一戒,老子是說什麽也不守的了。”問道:“戒不戒賭?”晦聰方丈一怔,問道:“什麽賭?”韋小寶問道:“賭錢哪?”晦聰微微一笑,說道:“五大戒中,並無賭戒。旁人要守,師弟任便。”韋小寶心想:“他媽的,我一個人不戒有什麽用?難道自己跟自己賭?”

在寺中住了數日,百無聊賴,尋思:“小玄子要我去服侍老皇爺,卻叫我先在少林寺出家,不知什麽時候才讓我去五臺山?”這日信步走到羅漢堂外,只見澄通帶著六名弟子正在練武,眾僧見他到來,一齊躬身行禮。

韋小寶揮手道:“不必多禮,你們練自己的。”但見凈字輩六僧拳腳精嚴,出手狠捷,拆招之時又變化多端,比之自己這位師叔祖,委實高明得太多。聽得澄通出言指點,這一拳如何剛猛有餘,韌勁不足,這一腳又如何部位偏了,踢得太高,韋小寶全不明白,瞧得索然無味,轉身便走。

心想:“常聽人說,少林寺武功天下第一,我來到寺裏做和尚,不學功夫豈不可惜?”突然間恍然大悟:“啊喲,是了!海大富這老烏龜教給我的狗屁少林派武功是假的,管不了用,小玄子叫我在少林寺出家,是要我學些少林派的真本事,好去保護老皇爺。可是我的師父在廿八年前早就死了,誰來教我功夫?”沈吟半晌,又明白了一事:“住持老和尚叫我做他師弟,原來就是要讓我沒師父,沒人可教功夫。這老賊禿好生奸滑。嗯,是了,他見我是皇帝親信,乃是滿洲大官,決不肯把上乘武功傳給我這小韃子。哼,你不教我,難道我不會自己瞧著學嗎?”

武林中傳授武功之時,若有人在旁觀看,原是任何門派的大忌,但這位晦明禪師乃本寺“前輩高僧”,本派徒子徒孫傳功練武,他要在旁瞧瞧,任誰都不能有何異議。他在寺中各院東張西望,見到有人練武習藝,便站定了看上一會。只可惜這位“高僧”的根柢實在太過低淺,當日海大富所教的既非真實功夫,陳近南所傳的那本內功秘訣,他又沒練過幾天。少林派武功博大精深,這樣隨便看看,豈能有所得益?何況他又沒耐心多看。

在少林寺中游蕩了月餘,武功一點也沒學到。但他性子隨和,喜愛交結朋友,在寺中是位份僅次於方丈的前輩,既肯和人下交,所有僧眾自是對他十分親熱。

這一日春風和暢,韋小寶只覺全身暖洋洋的,耽在寺中與和尚為伴,實在不是滋味,於是出了寺門,信步下山,心想好久沒見雙兒,不知這小丫頭獨個兒過得怎樣,要去瞧瞧她,再者在寺裏日日吃齋,青菜豆腐的祖宗早給他罵過幾千幾萬次,得要雙兒買些雞鴨魚肉,讓大和尚飽餐一頓。

行近寺外迎客亭,忽聽得一陣爭吵之聲,他心中一喜:“妙極,妙極!有人吵架。”快步上前,只聽得幾個男人的聲音之中,夾著女子的清脆嗓音。

走到臨近,只見亭中兩個年輕女子,正在和本寺四名僧人爭鬧。四僧見到韋小寶,齊道:“師叔祖來了,請他老人家評評這道理。”迎出亭來,向他合十躬身。這四僧都是凈字輩的,韋小寶知他們職司接待施主外客,平日能言善道,和藹可親,不知何故竟會跟兩個年輕女子爭鬧起來。看這兩個女子時,一個二十歲左右,身穿藍衫,另一個年紀更小,不過十六七歲,身穿淡綠衣衫。

韋小寶一見這少女,不由得心中突地一跳,胸口宛如給一個無形鐵錘重重擊了一記,霎時之間唇燥舌幹,目瞪口呆,心道:“我死了,我死了!哪裏來的這樣的美女?這美女倘若給了我做老婆,小皇帝跟我換位我也不幹。韋小寶死皮賴活,上天下地,槍林箭雨,刀山油鍋,不管怎樣,非娶了這姑娘做老婆不可!”

兩個少女見四僧叫這小和尚為“師叔祖”,執禮甚恭,甚是奇怪,正驚奇間,便見他雙目發呆,牢牢地盯住綠衣女郎。縱是尋常男子,如此無禮也十分不該,何況他是出家僧人?那綠衣女郎臉上一紅,轉過了頭,那藍衫女郎更滿臉怒色。

韋小寶兀自不覺,心想:“她為什麽轉過頭去?她臉上這麽微微一紅,麗春院中一百個小娘站在一起,也沒她一根眉毛好看。她只要笑一笑,我就給她一萬兩銀子,那也抵得很。”又想:“方姑娘、小郡主、洪夫人、建寧公主、雙兒小丫頭,還有那個擲骰子的曾姑娘,個個是出色美女,這許許多多人加起來,都沒眼前這位天仙的美貌。我韋小寶不做皇帝、不做神龍教教主、不做天地會總舵主,什麽黃馬褂七眼八眼花翎、一品二品大官,更加不放在心上,我……我非做這小姑娘的老公不可。”頃刻之間,心中轉過了無數念頭,立下了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的大決心,臉上神色古怪之極。

四僧二女見他忽爾眉花眼笑,忽爾咬牙切齒,便似癲狂一般。少林僧凈濟和凈清連叫數聲:“師叔祖,師叔祖!”韋小寶只是不覺,過了好一會,才似從夢中醒來,舒了口長氣。

那藍衫女郎初時還道他好色輕薄,後來又見神色不像,看來這小和尚多半是個白癡,心下好笑,問道:“這小和尚是你們的師叔祖?”

凈濟忙道:“姑娘言語可得客氣些。這位高僧法名上晦下明,是本寺兩位晦字輩的高僧之一,乃住持方丈的師弟。”兩個女郎都微微一驚,隨即更覺好笑,搖頭不信。那綠衣女郎笑道:“師姊,他騙人,我們才不上當呢。這個小……小法師,怎麽會是什麽高僧了?”

這幾句話清脆嬌媚,輕柔欲融,韋小寶只聽得魂飛魄散,忍不住學道:“這個小……小法師,怎麽會是什麽高僧了?”這句話一學,輕薄無賴之意表露無遺。

兩個女郎立即沈下臉來,四名凈字輩的僧人也覺這位小師叔祖太也失態,甚感羞愧。

那藍衫女郎哼了一聲,問道:“你是少林寺的高僧?”韋小寶道:“僧就是僧,卻不是什麽高僧,你瞧我這麽矮,只不過是個矮僧。”藍衫女郎雙眉一軒,朗聲道:“我們聽人說道,少林寺是天下武學的總匯,七十二門絕藝深不可測。我姊妹倆心中羨慕,特來瞻仰,不料武功固然平平,寺裏和尚更加不守清規,油嘴滑舌,便如市井流氓一般,令人好生失望。師妹,咱們走吧!”說著轉身出亭。

凈清攔在她身前,說道:“女施主來到少林寺,行兇打人,就算要走,也得留下尊師的名號。”

韋小寶聽到“行兇打人”四字,心想:“原來她們打過了人,怪不得凈清他們要不依爭吵。”見凈清、凈濟二人左頰上都有個紅紅的掌印,顯是各已吃了一記巴掌。他和寺中僧眾閑談,早知這幾個知客僧的武功,在寺中屬於最末流,方丈便因他們口齒伶俐而武功極低,才派他們接待來寺隨喜的施主。少林寺在武林中享大名千餘年,每月前來寺中領教的武人指不勝屈,知客僧武功低微,便不致跟人動手,否則的話,少林禪寺變成了動武打架的場子,既礙清修,更大違佛家慈悲無諍之義,兼且不成體統。

那藍衫女郎顯然不知其中緣由,只覺一出手便打了兩名少林僧,心下甚是得意,說道:“憑你們這一點功夫,也想要姑娘留下師父的名號,哼,你們配不配?”

凈濟適才吃過她的苦頭,心知憑著自己這裏五人,無法截得住她們,這兩個少女下山去一加宣揚,說來到少林寺中打了兩個和尚,揚長而去,對方連自己的來歷也不知道,少林寺的名頭往哪裏擱去?便道:“我們四僧職司接待施主,武功低微之極,出家人和氣為本,豈可妄自跟人動手?兩位既要領教敝寺武功,請待貧僧去請幾位師伯師叔來,讓兩位見見便了。”說著轉身往寺中奔去。

突然間藍影一晃,凈濟怒喝:“你……”啪的一聲,摔了個筋鬥,卻是那藍衫女郎搶了過去,伸足勾了他一跤。凈濟躍起身來,怒道:“女施主,你怎地……”那藍衫女郎哈哈一笑,右拳出擊,凈濟忙挺右臂擋格。藍衫女郎左手一帶,喀喇一聲,竟將他右臂關節卸脫。只聽得喀喇、哎唷、格格之聲連響,她頃刻之間,又將餘下三僧或斷腕骨,或脫臂臼。四僧退在一旁,已全無抵禦之能。凈濟轉身便奔,回入寺中報信。

韋小寶嚇得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突然間後領一緊,已讓人抓住,這一抓連著他後頸中要穴一起拿住,登時全身酸軟,使不出力氣。

眼見藍衫女郎站在面前,那麽抓住他後領的,自然是綠衫女郎了,他心中狂喜,大叫:“妙極,妙極!”既已給她這麽一抓,就不枉了在這人世走一遭,最好她再在自己身上踢幾腳,在頭頂鑿幾拳,就算立即給打死了,那也滋味無窮,艷福不淺。這時鼻中聞到一陣淡淡幽香,便叫:“好香,好香!”

藍衫女郎怒道:“這小賊禿壞得很,師妹,你把他鼻子割下來。”韋小寶只聽得身後一個嬌媚的聲音道:“好!我先挖了他一雙賊忒兮兮的眼睛。”便覺一根溫軟膩滑的手指尖按到了他左眼皮上。韋小寶叫道:“你慢慢地挖,可別太快了。”那女郎奇道:“為什麽?”韋小寶道:“最好你這樣抓住我,抓一輩子,永遠不放。”那女郎怒道:“小和尚,你死到臨頭,還在跟我風言風語?”

韋小寶只覺左眼陡然劇痛,那女郎竟真的要挖出他眼珠,大駭之下,彎腰低頭,滿腔風情登時丟到九霄雲外,雙手反撩,只盼格開她抓住自己後領的那只手。那女郎一拳打在他後心。韋小寶大叫:“哎喲,媽呀!”雙手反過來亂抓亂舞,不知不覺地使上了洪教主所授的半招“狄青降龍”,突然之間,雙手手掌中軟綿綿的,竟然抓住了那女郎胸口。

這一式本為虛招,只是要逼得背後敵人縮身,然後倒翻筋鬥,騎在敵人頸中,豈知那女郎並無臨敵經歷,不提防給韋小寶抓住了胸部。那“狄青降龍”前半招的結果既大不相同,後半招便也使不出來。

那女郎驚羞交加,雙手自外向內拗入,兜住韋小寶雙臂,喀喇一聲,已拗斷了他雙臂臂彎關節,這招“乳燕歸巢”名目溫雅,卻是“分筋錯骨手”中的一記殺著,跟著飛腿將韋小寶踢出丈許。那女郎氣惱之極,拔出腰間柳葉刀,猛力向韋小寶背心斬落。

韋小寶忙一個打滾,滾到了亭心的石桌之下。那女郎一刀斬在地下,火星四濺,左足踢出,將韋小寶從桌子底下踢了出來。藍衫女郎叫道:“師妹,不可殺人!”綠衫女郎恍若不聞,又是一刀,重重砍在韋小寶背上。韋小寶又叫:“哎喲,我的媽啊!”綠衫女郎再砍了兩刀,只砍得韋小寶奇痛徹骨,幸有寶衣護身,卻未受傷。

綠衫女郎還待再砍,藍衫女郎抽出刀來,當的一聲,架住了她鋼刀,叫道:“這小和尚活不成啦,咱們快走!”她想在少林寺殺了廟中僧人,這禍可闖得不小。

綠衫女郎受了重大侮辱,又以為已將這小和尚殺死,驚羞交集,突然間淚水滾下雙頰,手臂一彎,揮刀往自己脖子抹去。藍衫女郎大驚,急忙伸刀去格,雖將她刀刃擋開,但刀尖還是劃過頸中,鮮血直冒。藍衫女郎驚叫:“師妹……你……你幹什麽?”綠衫女郎眼前一黑,暈倒在地。

藍衫女郎拋下鋼刀,抱住了她,只是驚叫:“師妹,你……你……死不得。”

忽聽身後有人說道:“阿彌陀佛,快快救治。”藍衫女郎哭道:“救……救不了啦。”只見一只手從背後伸過來,手指連動,點了綠衫女郎頸中傷口周圍的穴道,說道:“救人要緊,姑娘莫怪。”嗤嗤聲響,那人撕下衣襟,包住綠衫女郎的頭頸,俯身將她抱起。藍衫女郎手足無措,站起身來,見那人是個白須垂胸的老僧,抱了綠衫女郎,快步向山上奔去。她惶急之下,只得跟隨其後,見那老僧抱著師妹進了少林寺山門,當即跟了進去。

韋小寶從石桌下鉆出,雙臂早已不屬己有,軟軟地垂在身旁,心想:“這……這姑娘好狠,幹嗎要自尋短見,倘若當真死了,那怎麽辦?我……我還是逃他媽的吧。”但一想到那少女的絕世容顏,心口一熱,打定主意:“逃是不能逃的,非得去瞧瞧她不可。”雙臂劇痛,額頭冷汗如黃豆般一滴滴灑將下來,支撐著上山。

只走得十餘步,寺中已有十多名僧人奔出,將他和凈字輩三僧扶回寺中。

他和四僧都是給卸脫了關節,擒拿跌打原是少林寺武功之所長,當即有僧人過來給他們接上了臼。韋小寶迫不及待要去瞧那姑娘,問知那兩個女客的所在,忍著痛向東院禪房走去,剛繞過回廊,只見八名僧人手執戒刀,迎面走來。

那八僧都是戒律院中的執事僧,為首一人躬身說道:“師叔祖,方丈大師有請。”韋小寶道:“是了。我得先去瞧瞧那個小姑娘,看她是死是活。”那僧人道:“方丈大師在戒律院中相候,請師叔祖即刻過去。”韋小寶怒道:“他媽的,我說要去瞧那個美貌小姑娘,你沒聽到嗎?”他平時脾氣甚好,這時心中急了,在寺中竟也破口罵人。

八僧面面相覷,不敢阻攔,當下四僧在後跟隨,另四僧去傳凈濟等四名知客僧。

韋小寶來到東院禪房,問道:“小姑娘不會死嗎?”一名老僧道:“啟稟師叔,傷勢不重,小僧正在救治。”韋小寶當即放心。

那藍衫女郎站在門邊,指著韋小寶罵道:“都是這小和尚不好。”

韋小寶向她伸了伸舌頭,遲疑片刻,終於不敢進房去看,轉身走向戒律院來。只見院門大開,數十名僧人身披袈裟,兩旁站立,神情肅然。押著他過來的執刀四僧齊聲道:“啟稟方丈,晦明僧傳到。”韋小寶見了這等神情,心想:“你是大老爺審堂嗎?他奶奶的,搭什麽臭架子?”走進大堂。只見佛像前點了數十枝蠟燭,方丈晦聰禪師站在左首,右首站著一位老僧,身材高大,不怒自威,乃是戒律院首座澄識禪師,凈濟、凈清等四僧站在下首。

晦聰禪師道:“師弟,拜過了如來。”韋小寶跪下禮佛。晦聰待他拜過後站起,說道:“半山亭中之事,相煩師弟向戒律院首座說知。”韋小寶道:“我聽得他們在吵架,便過去瞧瞧。至於到底為什麽吵架,可不知道了。凈濟,你來說吧。”

凈濟道:“是。”轉身說道:“啟稟方丈和首座師叔:弟子四人在半山亭中迎客,那兩位女施主要到寺來隨喜,便婉言相告,本寺向來的規矩,不接待女施主。那位年紀較大的女施主說:‘聽說少林寺自稱是武學正宗,七十二項絕藝,每一項都當世無敵,我們便是要來見識見識,到底是怎樣厲害法。’弟子道:‘敝寺決不敢自稱武功當世無敵,天下各門各派,武功各有所長,少林寺以參禪禮佛為主,武學乃是末節,如何敢狂妄自大?’”

晦聰方丈道:“那說得不錯,很得體啊。”

凈濟道:“那女施主道:‘如此說來,少林派只不過浪得虛名,三腳貓的拳腳,不足一笑?’弟子道:‘請教兩位女施主是何門派,是哪一位武林前輩門下的高足?’”

晦聰道:“正是。這兩個年輕女子來本寺生事,瞧不起本派武功,必是大有來頭,該當問明她們的門派來歷。”

凈濟道:“那女子道:‘你要知道我們的門派來歷嗎?那容易得很,一看就知道。’突然出手,將弟子和凈清師弟都打了一記巴掌。她出手極快,弟子事先又沒防備,慚愧得很,竟沒能避過。凈清師弟說:‘兩位怎地動粗,出手打人?’那女子笑道:‘你們問我門派來歷,口說無憑,出手見功,你們一看,不就知道了嗎?’說到這裏,晦明師叔祖就來了。”

澄識問道:“那位女施主出手打你,所使手法如何?”凈濟、凈清都低下頭去,說道:“弟子沒看清楚。”澄識問其餘二僧:“你們沒挨打,該看到那女施主的手法身法?”二僧道:“只聽得啪啪兩聲,兩位師兄就挨了打,那女子好像手也沒動,身子也沒動。”

澄識向方丈望去,候他示下。

晦聰凝思半刻,向執事僧道:“請達摩院、般若堂兩位首座過來。”過不多時,兩位首座先後到來。達摩院首座澄心,便是到五臺山赴援的十八羅漢之首。般若堂的首座澄觀禪師是個八十來歲老僧。二僧向方丈見了禮。晦聰說道:“有兩位女施主來本寺生事,不知是什麽門派,兩位博知多聞,請共同參詳。”當下說了經過。

澄心道:“四名師侄全沒看到她出手,可是兩人臉上已挨了一掌,這種武功,本派千葉手是有的,武當派回風掌是有的,昆侖派落雁拳、崆峒派飛鳳手,也都有這等手法。”

晦聰道:“單憑這兩掌,瞧不出她武功門派。師弟,你又怎地和他們動手?”

韋小寶道:“那藍衫姑娘先將四個……四個和尚都打斷了手……”晦聰詢問四僧的手腕手臂如何脫臼。四僧連比帶說,演了當時情景。澄心凝神看了,逐一細問那女郎的手法,最後問韋小寶道:“請問師叔,那姑娘又如何折斷你老人家的雙臂?”

韋小寶道:“我老人家後領給那美貌姑娘一把抓住,登時全身酸麻,她抓在這裏。”說著一指後頸。澄心點頭道:“那是‘大椎穴’,最是人身要穴。”韋小寶道:“我反手想格開她手臂,卻給她在背心上打了一拳,痛得要命。我老人家急了,反過手去亂抓,在她胸口抓了一把。這小姑娘也急了,弄斷了我手臂,又將我摔在地下,提刀亂砍。他媽的,殺人不要本錢,她一心一意謀殺親夫,想做小寡婦。”

眾僧聽他滿口胡言,面面相覷。澄心站到他身後,伸手相比,見到他後心僧衣上的三條刀痕,吃了一驚,道:“她砍了你三刀,手勢好重,師叔傷勢怎樣?”

韋小寶得意洋洋,道:“我有寶衣護身,並沒受傷。這三刀幸好沒砍在我光頭上。這小妹子砍我不死,定是嚇得魂飛天外,以為我老人家武功深不可測,只好自己抹了脖子。其實我武功稀松平常,而她這等花容月貌,我老人家也決計不會跟她為難……”

晦聰怕他繼續胡說八道下去,插嘴道:“師弟,這就夠了。”

眾僧這時均已明白,那女郎所以自尋短見,是因胸口受抓,受了極大羞辱。韋小寶當時生死懸於一發,觀他衫上三條刀痕可知,危急中回手亂抓,碰到敵人身上任何部位,都不能說有什麽錯。他武功低微,給人擒住後拚命掙紮,出手豈能有規矩可循?

澄識臉色登時平和,說道:“師叔,先前聽那女施主口口聲聲罵你不守清規,只道你真的犯戒去調戲婦女,致有得罪。原來那是爭鬥之際的無意之失,不能說是違犯戒律。師叔請坐。”親自端過一張椅子,放在晦聰下首,意思是說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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