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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金戈運啟驅除會 玉匣書留想象間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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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湯,喝了湯要咳嗽。”韋小寶道:“是。”自行過去喝湯,心道:“我老人家喝湯,倒不咳嗽。”

此後幾個月中,康熙和韋小寶各學招式,日日比試。兩人並不真打,少了一份各出全力以爭勝負之心,拚鬥時的樂趣不免減低,總算兩人所學的招式頗為繁覆,以之拆解,倒也變化多端,只是如此文比,更似下棋,決不像打架。康熙明知韋小寶決不敢向自己屁股狠狠踢上一腳,就也不好意思向他腦袋重重捶上一拳。

韋小寶學武只是為了陪皇帝過招,自己全不用心,學了後面,忘了前面的。康熙的師父顯然教得也頗馬虎。兩人進步甚慢,比武的興致也即大減。到後來康熙隔得數日,才和韋小寶拆一次招。

這些時日中,康熙除了和韋小寶比武外,也常帶他到書房伴讀。皇宮中侍衛太監,都知尚膳監的小太監小桂子眼下是皇上跟前第一個紅人,大家見到他時,都不敢直呼“小桂子”,都是桂公公長、桂公公短的,叫得又恭敬又親熱。

韋小寶要討好海老公,每日出入上書房,總想將那部《四十二章經》偷出來給他,可是尋來尋去,始終不見。

這日康熙和韋小寶練過武後,臉色鄭重,低聲道:“小桂子,咱們明天要辦一件大事,你早些到書房來等我。”韋小寶應道:“是。”他知道皇帝不愛多說話,他不說是什麽事,自己就不能多問。

次日一早,他便到上書房侍候。康熙低聲道:“我要你辦一件事,你有沒有膽子?”韋小寶道:“你叫我辦事,我還怕什麽?”康熙道:“這件事非同小可,辦得不妥,你我俱有性命之憂。”韋小寶微微一驚,說道:“最多我有性命之憂。你是皇帝,誰敢害你?再說,你照看著我,我說什麽也不能有性命之憂。”心想須得把話說在前頭,我韋小寶如有性命之憂,唯你皇帝是問,你可不能置之不理。

康熙道:“鰲拜這廝橫蠻無禮,心有異謀,今日咱們要拿了他,你敢不敢?”

韋小寶在宮中已久,除了練武和陪伴康熙之外,極少玩耍,近幾個月來海老公不許自己再去跟溫氏兄弟他們賭錢,只偶爾偷偷去賭上一手,而跟康熙比武,更越來越沒勁,正感氣悶,聽得要拿鰲拜,不由得大喜,忙道:“妙極,妙極!我早說咱二人合力鬥他一鬥。就算他是滿洲第一勇士,你我武功都已練得差不多了,決不怕他。”

康熙搖頭道:“我是皇帝,不能親自動手。鰲拜這廝身兼領內侍衛大臣,宮中侍衛都是他的親信心腹。他一知我要拿他,多半就會造反。眾侍衛同時動手,你我固然性命不保,連太皇太後、皇太後也會遭難。因此這件事當真危險得緊。”

韋小寶一拍胸膛,說道:“那麽我到宮外等他,乘他不備,一刀刺死了他。要是刺他不死,他也不知是你的意思。”

康熙道:“這人武功了得,你年紀還小,不是他對手。何況在宮門之外,他衛士眾多,你難以近身,就算真的刺死了他,只怕你也會給他的衛士們殺了。我倒另有個計較。”韋小寶道:“是。”康熙道:“待會他要到我這裏來奏事,我先傳些小太監來在這裏等著。你見我手中的茶盞跌落,便撲上去扭住他。十幾名小太監同時擁上,拉手拉腳,讓他施展不出武功。倘若你還是不成,我只好上來幫忙。”

韋小寶喜道:“此計妙極,你有刀子沒有?這件事可不能弄糟,要是拿他不住,我便出刀將他殺了。”他在殺了小桂子之初,靴筒中帶得有匕首,後來得知小玄子便是皇帝,和康熙對拆掌法,時常縱躍躥跳,生怕匕首從靴中跌了出來,除了當值的帶刀侍衛,在宮中帶刀可是殺頭的罪名,就此不敢隨身再帶了。

康熙點了點頭,拉開書桌抽屜,取出兩把黃金為柄的匕首,一把交給韋小寶,一把插入自己靴筒。韋小寶也將匕首插入靴筒,只覺血脈賁張,全身皆熱,呼呼喘氣,說道:“好家夥,咱們幹他的!”

康熙道:“你去傳十二名小太監來。”韋小寶答應了,出去呼傳。這些小太監在布庫房中練習撲擊已有數月,雖然沒什麽武功,但拉手扳腳的本事卻都已不差。康熙向十二名小太監道:“你們練了好幾個月,也不知有沒長進。待會有個大官兒進來,這人是咱們朝裏的撲擊好手,我讓他試試你們的功夫。你們一見我將茶盞摔在地下,便即一擁而上,冷不防地十二個打他一個。要是能將他按倒在地,令他動彈不得,我重重有賞。”說著拉開書桌抽屜,取出十二只五十兩的元寶,道:“贏得了他,每人一只元寶,倘若輸了,十二個人一齊斬首。這等懶惰無用的家夥,留著幹什麽?”最後這兩句話說得聲色俱厲。

十二名小太監一齊跪下,說道:“奴才們自當奮力為皇上辦事。”

康熙笑道:“那又是什麽辦事了?我只是考考你們,且瞧誰學得用心,誰在貪懶。”

韋小寶暗暗佩服:“他在小太監面前也不露半點口風,以防這些小鬼沈不住氣,在鰲拜面前露出了馬腳。”

眾小太監起身後,康熙從桌上拿起一本書,翻開來看。韋小寶聽他低聲吟哦,居然聲不顫、手不抖,面臨大事,鎮定如恒,自己手心中卻滿是冷汗,掌心又熱得發燒,心下暗罵:“韋小寶你這小王八蛋,這一下你可給小玄子比下去啦。你武功不及他,定力也不及他。”轉念又想:“他是皇帝,自然膽子該比我大些。那也沒什麽了不起。倘若我做皇帝,當然勝過他了。”但內心隱隱又覺得未必擔保能如此。

過了好半晌,門外靴聲響起,一名侍衛叫道:“鰲少保見駕,皇上萬福金安。”康熙道:“鰲少保進來吧!”鰲拜掀起門帷,走了進來,跪下磕頭。

康熙笑道:“鰲少保,你來得正好,我這十幾名小太監在練摔跤。聽說你是我滿洲勇士中武功第一,你來指點他們幾招如何?”鰲拜微笑道:“皇上有興,臣自當效力。”

康熙笑道:“小桂子,你吩咐外面侍衛們下去休息,不聽傳呼,不用進來伺候。”說著笑了笑,向鰲拜扮個鬼臉,鰲拜哈哈一笑。韋小寶走出去吩咐。

康熙低聲道:“鰲少保,你勸我別讀漢人的書,我想你的話很對,咱們還是在書房裏摔跤玩兒的好,不過別讓人聽到了。要是給皇太後知道了,可又要逼我讀書啦。”鰲拜大喜,連聲道:“對,對,對!皇上這主意挺高明,漢人的書本兒,讀了有什麽用?”

韋小寶回進書房,道:“侍衛們多謝皇上恩典,都退下去啦。”

康熙笑道:“好,咱們玩咱們的。小監們,十二個人分成六對,打來瞧瞧。”

十二名小太監卷袖束帶,分成六對,撲擊起來。

鰲拜笑吟吟地觀看,見這些小太監武功平平,笑著搖了搖頭。康熙拿起茶盞喝了一口,笑道:“鰲少保,小孩兒們本事還使得嗎?”鰲拜笑道:“將就著瞧瞧,也過得去!”康熙笑道:“跟你鰲少保比,那自然不成!”身子微側,手一松,嗆啷一聲,茶盞掉在地下,呼叫出聲:“啊喲!”

鰲拜一怔,說道:“皇上……”兩個字剛出口,身後十二名小太監已一齊撲上,扳手攀臂,抱腰扯腿,同時向鰲拜進攻。康熙哈哈大笑,說道:“鰲少保留神。”鰲拜只道少年皇帝指使小太監試他功夫,微微一笑,雙臂分掠,四名小太監跌了出去。他還不敢使力太過,生怕傷了眾小監,左腿輕掃,又掃倒了兩名,隨即哈哈大笑。餘下眾小監記著皇上“倘若輸了,十二個人一齊斬首”的話,出盡了吃奶的力氣,牢牢抱住他腰腿。

韋小寶早已閃在他身後,看準了他太陽穴,狠命一掌。鰲拜只感頭腦一陣暈眩,心下微感惱怒:“這些小監兒好生無禮。”左臂倏地掃出,將三個小太監猛推出去,轉過身來,胸口又吃了韋小寶一拳。韋小寶這兩下偷襲,手法算得甚快,但他全無力道,打中的雖是鰲拜的要害,卻無效用。鰲拜見偷襲自己之人竟是皇帝貼身的小太監,隱隱覺得不妙,但畢竟不信皇帝是要這些小孩兒來擒拿自己,左掌一伸,往韋小寶右肩按下。

韋小寶使一招“覺後空空”,左掌在鰲拜面前晃了兩下。鰲拜一低頭,砰的一聲,胸口已吃了一腿。韋小寶卻“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原來這一腿踢在他胸口,便如踢中一堵墻壁一般,自己腳上反而一陣劇痛。鰲拜見他連使殺著,又驚又怒,混鬥之際,也不及去想皇帝是何用意,只想推開眾小監的糾纏,先將韋小寶收拾了下來。可是眾小監抱腰的抱腰,拉腿的拉腿,摔脫了幾名,餘下的又撲將上來。

康熙拍手笑道:“鰲少保,只怕你要輸了。”

鰲拜奮拳正要往韋小寶頭頂打落,聽得康熙這麽說,心道:“原來跟我鬧著玩的,怎能跟小孩子們一般見識?”手臂偏過,勁力稍收,啪的一聲響,這拳打在韋小寶右肩,只使了一成力。但他力大無窮,當年戰陣中與明軍交鋒,雙手抓起明軍官兵四下亂擲,來去如風,當者披靡。韋小寶只馬馬虎虎地學過幾個月武功,又是個小孩,雖有眾小監相助,卻如何奈得了他?這一拳打將下來,韋小寶一個踉蹌,向前摔倒,順勢左肘撞出,撞正鰲拜腰眼。鰲拜笑罵:“你這小娃娃,倒狡猾得很!”右手在韋小寶背上輕輕一推。韋小寶撲地倒了,站起身來,手中已多了一柄匕首,猱身向鰲拜撲去。

鰲拜驀地見到他手中多了一柄明晃晃的刀子,呆了一呆,叫道:“你……你幹什麽?”韋小寶笑道:“我用刀子,你空手,咱們鬥鬥!”鰲拜喝道:“快放開刀子,皇上跟前,不得動兇器。”韋小寶笑道:“好,放下就放下!”俯身將匕首往靴筒中插去。這時仍有七八個小太監扭住了鰲拜,韋小寶突然向前一跌,似乎立足不住,身子撞向鰲拜,挺刀戳出,想戳他肚子,不料鰲拜應變敏捷,迅速異常地一縮,這一刀刺中了他大腿。鰲拜一聲怒吼,雙手甩脫三名小太監,叉住了韋小寶的脖子。

康熙見韋小寶與眾小監拾奪不下鰲拜,勢道不對,繞到鰲拜背後,拔出匕首,奮力插入了他背心。

鰲拜猛覺背心上微痛,立即背肌一收,康熙這一刀便刺得偏了,未中要害。鰲拜順手擲開韋小寶,猶如旋風般轉過身來,眼前一個少年,正是皇帝。

鰲拜一呆,康熙躍開兩步。鰲拜大叫一聲,終於明白皇帝要取自己性命,揮拳便向康熙打來。康熙側身避過。鰲拜抓住兩名小監,將他們腦袋對腦袋地一撞,二人登時頭骨破裂。他跟著左手沖拳,直打進一名小監的胸膛,右腳連踢,將四名小監踢得撞上墻壁,一個個筋折骨斷,哼也沒哼一聲,便已斃命,接著左足踹在一名抱住他右腿的小監肚上,那小監立時肚破腸裂。他霎時之間連殺八人,餘下四名小監都嚇得呆了,不知如何是好。

韋小寶手挺匕首,向他撲去。鰲拜左拳直擊而出。韋小寶只感一股勁風撲面而至,氣也喘不過來,揮匕首向他手臂插落。鰲拜手臂微斜,避過匕首,隨即揮拳擊出,打中韋小寶左肩。韋小寶身子飛出,掠過書桌,一跤摔在香爐上,登時爐灰飛揚。

康熙始終十分沈著,使開“八卦游龍掌”和鰲拜游鬥,但康熙在這路掌法上的造詣頗為有限,更遇到了鰲拜這等天生神勇的猛將,實無多大用處。鰲拜給他打中兩掌,毫不在乎,左腳踢出,正中康熙右腿。康熙站立不定,向前伏倒。鰲拜吼聲如雷,大呼:“大夥兒一起死了吧!”雙拳往他頭頂擂落。康熙和韋小寶扭打日久,鬥室中應變的身法甚為熟練迅捷,眼見鰲拜拳到,當即一個打滾,滾到了書桌底下。

鰲拜左腿飛起,踢開書桌,右腿連環,又待往康熙身上踢去,突然間塵灰飛揚,雙眼中都是細灰。鰲拜哇哇大叫,雙手往眼中亂揉,右腿在身前飛快踢出,生恐敵人趁機來攻。

原來韋小寶見事勢緊急,從香爐中抓起兩把爐灰,向鰲拜撒去。香灰甚細,一落入鰲拜雙眼,立時散開。鰲拜驀地裏左臂劇痛,卻是韋小寶投擲匕首,刺不中他胸口要害,卻插入了他手臂。這時書房中桌翻凳倒,亂成一團,韋小寶見鰲拜背後有張椅子,正是皇帝平時所坐的龍椅,當即奮力端起青銅香爐,跳上龍椅,對準了鰲拜後腦,奮力砸落。

這香爐是西周古物,少說也有三十來斤重,鰲拜目不見物,難以閃避,砰的一聲響,正中頭頂。鰲拜身子晃動,摔倒在地,暈了過去。香爐破裂,鰲拜居然頭骨不碎。

康熙大喜,叫道:“小桂子,真有你的!”他早已備下牛筋和繩索,忙在倒翻了的書桌抽屜中取出來,和韋小寶兩人合力,綁住了鰲拜手足。韋小寶已嚇得全身冷汗,手足發抖,抽繩索也使不出力氣,和康熙兩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是喜悅不勝。

鰲拜不多時便即醒轉,大叫:“我是忠臣,我無罪!這般陰謀害我,我死也不服。”

韋小寶喝道:“你造反!帶了刀子來上書房,罪該萬死。”鰲拜叫道:“我沒帶刀子!”韋小寶喝道:“你身上明明不帶著兩把刀子?背上一把,手臂上一把,還敢說沒帶刀?”韋小寶強詞奪理,鰲拜怎辯得他過?何況鰲拜頭頂給銅香爐重重一砸,背上和臂上分別插了一刀,雖非致命,卻也受傷不輕,情急之下,只氣急敗壞地大叫大嚷。

康熙見十二名小太監中死剩四人,說道:“你們都親眼瞧見了,鰲拜這廝犯上作亂,竟想殺我。”四個小監驚魂未定,臉如土色,有一人連稱:“是,是!鰲拜犯上作亂!”其餘三人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康熙道:“你們出去宣我旨意,快召康親王傑書和索額圖二人進來。剛才的事,一句話也不許提起,若有洩漏風聲,小心你們的腦袋。”四名小監答應了出去。

鰲拜兀自大叫:“冤枉,冤枉!皇上親手殺我顧命大臣,先帝得知,必不饒你!”

康熙臉色沈了下來,道:“想個法兒,叫他不能胡說!”

韋小寶應道:“是!”走過去伸出左手,捏住了鰲拜的鼻子。鰲拜張口透氣,韋小寶右手拔下他臂上匕首,往他口中亂刺數下,在地下抓起兩把香灰,硬塞在他嘴裏。鰲拜喉頭嗬嗬幾聲,幾乎呼吸停閉,哪裏還說得出話來?韋小寶又拔下他背上匕首,將一雙匕首並排插在書桌上,自己守在鰲拜身旁,若見他稍有異動,立即便拔匕首戳他幾刀。

康熙見大事已定,心下甚喜,見到鰲拜雄壯的身軀和滿臉血汙的猙獰神情,不禁暗自驚懼,又覺適才之舉實在太過魯莽,只道自己和小桂子學了這許久武藝,兩人合力,再加上十二名練過摔跤的小太監,定可收拾得了鰲拜,哪知遇上真正的勇士,幾名小孩毫無用處,而自己和小桂子的武藝只怕也並不怎麽高明,若非小桂子使計,此刻自己已讓鰲拜殺了。這廝一不做、二不休,多半還會去加害太皇太後和皇太後。朝中大臣和宮中侍衛都是他的親信,這廝倘另立幼君,沒人敢有異言。想到此處,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等了好一會,四名小監宣得康親王和索額圖到來。二人走進上書房,眼見死屍狼藉,遍地血汙,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立即跪下連連磕頭,齊聲道:“皇上萬福金安。”

康熙道:“鰲拜大逆不道,攜刀入宮,膽敢向朕行兇,幸好祖宗保祐,尚膳監小監小桂子會同眾監,力拒兇逆,將其擒住。如何善後,你們瞧著辦吧。”

康親王和索額圖向來和鰲拜不睦,受其排擠已久,陡見宮中生此大變,又驚又喜,再向皇帝請安,自陳疏於防範,罪過重大,幸得皇帝洪福齊天,百神呵護,鰲拜兇謀得以不逞。

康熙道:“行刺之事,你們不必向外人提起,以免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受驚,傳了出去,反惹漢官和百姓們笑話。鰲拜這廝罪大惡極,就無今日之事,也早已罪不容誅。”

康親王和索額圖都磕頭道:“是,是!”心下都暗暗懷疑:“鰲拜這廝天生神勇,是我滿洲第一勇士,真要行刺皇上,怎能為幾名小太監所擒?這中間定然另有別情。”好在二人巴不得重重處分鰲拜,有什麽內情不必多問,何況皇帝這麽說,又有誰膽敢多問一句?

康親王道:“啟奏皇上:鰲拜這廝黨羽甚多,須得一網成擒,以防另有他變。讓索大人在這裏護駕,不可有半步離開聖駕。奴才出去傳旨,將鰲拜的黨羽都抓了起來。聖意以為如何?”康熙點頭道:“很好!”康親王退了出去。

索額圖細細打量小桂子,說道:“小公公,你今日護駕之功,可當真不小啊。”韋小寶道:“那是皇上的福氣,咱們做奴才的有什麽功勞?”

康熙見韋小寶並不居功,對適才這番激鬥更只字不提,甚感歡喜,暗想自己親自出手,在鰲拜背上插了一刀,此事倘若傳了出去,頗失為人君的風度。又想:“小桂子今天的功勞大得無以覆加,可說是救了我的性命。可惜他是個太監,不論我怎麽提拔,他也總是個太監。祖宗定下嚴規,不許太監幹政,看來只有多賞他些銀子了。”

康親王辦事迅速,過不多時,已領了幾名親信的王公大臣齊來請安,回稟說鰲拜的羽黨已大部成擒,宮中原有侍衛均已奉旨出宮,不留一人,請皇上另派領內侍衛大臣,另選親信侍衛護駕。康熙甚喜,說道:“辦得很妥當!”

幾名親王、貝勒、文武大臣見到上書房中八名小太監給鰲拜打得腦蓋碎裂、腸穿骨斷的慘狀,無不驚駭,齊聲痛罵鰲拜大逆不道。當下刑部尚書親自將鰲拜押了下去收禁。王公大臣們說了許多恭頌聖安的話,便退出去商議,如何定鰲拜之罪。

康親王傑書稟承康熙之意,囑咐眾人道:“皇上仁孝,不欲殺戮太眾,驚動了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因此鰲拜大逆不道之事,不必暴之於朝,只須將他平素把持政事、橫蠻不法的罪狀,一樁樁地列出來便是。”王公大臣齊聲稱頌聖德。

行刺皇帝,非同小可,鰲拜固然要淩遲處死,連他全族老幼婦孺,以及同黨的家人、族人,無一能夠幸免,這一件大案辦下來,牽累一廣,少說也要死數千之眾。康熙雖恨鰲拜跋扈,卻也不願亂加罪名於他頭上,更不願累及無辜。

康熙親政時日已經不短,但一切大小政務,向來都由鰲拜處決,朝中官員一直只聽鰲拜的話辦事,今日拿了鰲拜,見王公大臣的神色忽然不同,對自己恭順敬畏得多。康熙直到此刻,方知為君之樂,又向韋小寶瞧了一眼,見他縮在一角,一言不發,心想:“這小子不多說話,乖覺得很。”

眾大臣退出後,索額圖道:“皇上,上書房須得好好打掃,是否請皇上移駕,到寢宮休息?”康熙點點頭,由康親王和索額圖伴向寢宮。韋小寶不知是否該當跟去,正躊躇間,康熙向他點了點頭,道:“你跟我來。”

康親王和索額圖在寢宮外數百步處便已告辭。皇宮的內院,除了後妃公主、太監宮女之外,外臣向來不得涉足。

韋小寶跟著康熙進內,本來料想皇帝的寢宮定是金碧輝煌,到處鑲滿了翡翠白玉,墻壁上的夜明珠少說也有二三千顆,晚上不用點燈。哪知進了寢宮,也不過是一間尋常屋子,只被褥枕頭之物都是黃綢所制、繡以龍鳳花紋而已,一見之下,大失所望,心道:“比我們揚州麗春院中的房間,可也神氣不了多少。”

康熙喝了宮女端上來的一碗參湯,籲了口長氣,說道:“小桂子,跟我去見皇太後。”

其時康熙尚未大婚,寢宮和皇太後所居慈寧宮相距不遠。到得皇太後的寢宮,康熙自行入內,命韋小寶在門外相候。

韋小寶等了良久,無聊起來,心想:“我學了海老公教的‘大慈大悲千葉手’,皇上學了‘八卦游龍掌’,可是今兒跟鰲拜打架,什麽千葉手、游龍掌全不管用,還是靠我小白龍韋小寶出到撒香灰、砸香爐的下三濫手段,這才大功告成。那些武功再學下去也沒什麽好玩了,在皇宮中老是假裝太監,向小玄子磕頭,也氣悶得很。鰲拜已經拿了,小玄子也沒什麽要我幫忙了。明日我就溜出宮去,再也不回來啦。”

他正在思量如何出宮,一名太監走了出來,笑道:“桂兄弟,皇太後命你進去磕頭。”韋小寶肚中暗罵:“他奶奶的,又要磕頭!你辣塊媽媽的皇太後幹嗎不向老子磕頭?”恭恭敬敬地答應:“是!”跟著那太監走了進去。

穿過兩重院子後,那太監隔著門帷道:“回太後,小桂子見駕。”輕輕掀開門帷,將嘴努了努。

韋小寶走進門去,迎面又是一道簾子。這簾子全是珍珠穿成,發出柔和的光芒。一名宮女拉開珠簾。韋小寶低頭進去,微擡眼皮,只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貴婦坐在椅中,康熙靠在她身旁,自然便是皇太後了,當即跪下磕頭。

皇太後微笑點了點頭,道:“起來!”待韋小寶站起,說道:“聽皇帝說,今日擒拿叛臣鰲拜,你立了好大的功勞。”

韋小寶道:“回太後:奴才只知道赤膽忠心,保護主子。皇上吩咐怎麽辦,奴才便奉旨辦事。奴才年紀小,什麽都不懂的。”他在皇宮中只幾個月,但賭錢時聽得眾太監說起宮裏和朝廷的規矩,一一記在心裏,知道做主子最忌奴才居功,你功勞越大,越要裝得沒半點功勞,主子這才喜歡,若稍有驕矜之色,說不定便有殺身之禍,至於惹得主子憎厭,不加寵幸,自是不在話下。

他這樣回答,皇太後果然很喜歡,說道:“你小小年紀,倒也懂事,比那做了少保、封了一等超武公的鰲拜還強。孩兒,你說咱們賞他些什麽?”康熙道:“請太後吩咐吧。”皇太後沈吟道:“你在尚膳監,還沒品級吧?海大富海監是五品,賞你個六品的品級,升為首領太監,就在皇上身邊侍候好了!”

韋小寶心道:“辣塊媽媽的六品七品,就是給我做一品太監,老子也不做。”臉上卻堆滿笑容,跪下磕頭,道:“謝皇太後恩典,謝皇上恩典。”

清宮定例,宮中總管太監共十四人,副總管太監八人,首領太監一百八十九人,普通太監則無定額,清初千餘人,自後增至二千餘人。有職司的太監最高四品,最低八品,普通太監則無品級。韋小寶從無品級的太監一躍而升為六品,在宮中算得是少有的恩寵了。

皇太後點了點頭,道:“好好地盡心辦事。”韋小寶連稱:“是,是!”站起身來,倒退出去。宮女掀起珠簾時,韋小寶偷偷向皇太後瞧了一眼,只見她臉色極白,目光炯炯,但眉頭微蹙,似頗有愁色,又像在想什麽心事,尋思:“她身為皇太後,還有什麽不開心的?啊,是了,她死了老公。就算是皇太後,死了老公,總不會開心。”

他回到住處,將這一天的事都跟海老公說了。海老公竟沒半分驚詫之意,淡淡地道:“算來也該在這兩天動手的了。皇上的耐心,可比先帝好得多。”

韋小寶大奇,問道:“公公,你早知道了?”海老公道:“我怎會知道?我是早在猜想。皇上學摔跤,還說是小孩子好玩,但要三十名小太監也都學摔跤,學來幹什麽?皇上自己又用心學那‘八卦游龍掌’,自然另有用意了。‘大慈大悲千葉手’和‘八卦游龍掌’這兩路武功,倘若十年八年地下來,當真學到了家,兩人合力,或許能對付得了鰲拜。可是這麽半吊子地學上兩三個月,又有什麽用?唉,少年人膽子大,不知天高地厚,今日的事情,可兇險得很哪。”

韋小寶側頭瞧著海老公,心中充滿了驚佩:“這老烏龜瞎了一雙眼睛,卻什麽事情都預先見到了。”

海老公問道:“皇上帶你去見了皇太後吧?”韋小寶道:“是!”心想:“你又知道了。”海老公道:“皇太後賞了你些什麽?”韋小寶道:“也沒賞什麽,只是給了我個六品的銜頭,升作了首領太監。”海老公笑了笑,道:“好啊,只比我低了一級。我從小太監升到首領太監,足足熬了十三年時光。”

韋小寶心想:“這幾日我就要走啦。你教了我不少武功,我卻毒瞎了你一雙眼睛,未免有點對你不住,本該將那幾部經書偷了來給你,偏偏又偷不到。”海老公道:“你今日立了這場大功,此後出入上書房更加容易……”韋小寶道:“是啊,要借那《四十二章經》是更加容易了。公公,你眼睛不大方便,卻要這部經書有什麽用?”海老公幽幽地道:“是啊,我眼睛瞎了,看不到經書,你……你卻可讀給我聽啊,你一輩子陪著我,就……就一輩子讀這《四十二章經》給我聽……”說著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韋小寶見了他彎腰大咳的模樣,不由得起了憐憫之意:“這老……老頭兒真是古怪。”本來在心裏一直叫他“老烏龜”的,這時卻有些不忍。

這一晚海老公始終咳嗽不停,韋小寶便在睡夢之中,也不時聽到他的咳聲。

次日韋小寶到上書房去侍候,只見書房外的守衛全已換了新人。

康熙來到書房,康親王傑書和索額圖進來啟奏,說道會同王公大臣,已查明鰲拜大罪一共三十款。康熙頗感意外,道:“三十款?這麽多?”康親王道:“鰲拜罪孽深重,原不止這三十款,只是奴才們秉承皇上聖意,從寬究治。”康熙道:“這就是了,哪三十款?”

康親王取出一張白紙,念道:“鰲拜欺君擅權,罪一。引用奸黨,罪二。結黨議政,罪三。聚貨養奸,罪四。巧飾供詞,罪五。擅起馬爾賽等先帝不用之人,罪六。擅殺蘇克薩哈等,罪七。擅殺蘇納海等,罪八。偏護本旗,更換領地,罪九。輕慢聖母,罪十。”他一條條地讀下去,直讀到第三十條大罪是:“以人之墳墓,有礙伊家風水,勒令遷移。”

康熙道:“原來鰲拜這廝做下了這許多壞事,你們擬了什麽刑罰?”康親王道:“鰲拜罪大惡極,本當淩遲處死,臣等體念皇上聖意寬仁,擬革職斬決。其同黨必隆、班布爾善、阿思哈等一體斬決。”康熙沈吟道:“鰲拜雖然罪重,但他是顧命大臣,效力年久,可免其一死,革職拘禁,永不釋放,抄沒他的家產。所有同黨,可照你們所議,一體斬決。”(註)

康親王和索額圖跪下磕頭,說道:“聖上寬仁,古之明君也所不及。”

這日眾大臣在康熙跟前,忙的便是處置鰲拜及其同黨之事。眾大臣向康熙詳奏鑲黃旗和正白旗如何爭執,韋小寶也聽不大懂,只約略知道鰲拜是鑲黃旗旗主,蘇克薩哈是正白旗旗主,兩旗為了爭奪良田美地,勢成水火。蘇克薩哈給鰲拜害死後,正白旗所屬的很多財產田地為鑲黃旗所並,現下正白旗眾大臣求皇帝發還原主。

康熙道:“你們自去秉公議定,交來給我看。鑲黃旗是上三旗之一,鰲拜雖然有罪,不能讓全旗受到牽累。咱們什麽事都得公公道道。”眾大臣磕頭道:“皇上聖明,鑲黃旗全旗人眾均沐聖恩。”康熙點了點頭,道:“下去吧,索額圖留下,我另有吩咐。”

待眾大臣退出,康熙對索額圖道:“蘇克薩哈給鰲拜害死之後,他家產都給鰲拜占去了吧?”索額圖道:“蘇克薩哈的田地財產,是沒入了內庫的。不過鰲拜當時曾親自領人到蘇克薩哈家裏搜查,金銀珠寶等物,都飽入了鰲拜私囊。”康熙道:“我也料到如此。你到鰲拜家中瞧瞧,查明家產,本來是蘇克薩哈的財物,都發還給他子孫。”

索額圖道:“皇上聖恩浩蕩。”他見康熙沒再什麽話說,便慢慢退向書房門口。

康熙道:“皇太後吩咐,她老人家愛念佛經,聽說正白旗和鑲黃旗兩旗旗主手中,都有一部《四十二章經》……”韋小寶聽到《四十二章經》五字,不由得全身為之一震。只聽康熙續道:“這兩部佛經,都是用綢套子套著的,正白旗的用白綢套子,鑲黃旗的是黃綢鑲紅邊套子。太後她老人家說,要瞧瞧這兩部經書,是不是跟宮裏的佛經相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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