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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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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文的喘息陡然粗重,壓抑在心底的憤怒仿佛隨著喘息聲洩露了出來。

白鶴眠徒勞地攥著阿文冰冷的手,顫聲問:“他……他開槍……”

阿文的喘息聲微微一頓,繼而將毫無溫度的掌心蓋在了白鶴眠的眼前。

“看不見了就乖一點,別亂想。”阿文說。

砰!

又是一聲槍響。

“阿文哥!”白鶴眠反握住眼前的手,在手指細微的痙攣裏窺探到了真相。

他奮力撲過去,想護住阿文,卻因為目不能視,被阿文反壓在了冰冷的泥地裏。

“胡鬧。”阿文的語氣還是淡淡的,哪怕接二連三的槍聲響起,依舊將白鶴眠護得嚴嚴實實,“你封大哥不在了,陳北鬥以為沒人……沒人護著封家的人了。”

“我還在呢。”

“阿文哥你讓開啊!”白鶴眠的手在推搡中,觸碰到了溫熱黏稠的液體。

他瞬間怔住,繼而抖成了篩子:“他開槍打你了……他開槍打你了,對不對?”

“小聲點。”阿文的喘息越來越微弱,“封大哥睡著了,我們不能吵醒他。”

白鶴眠眼前的黑暗隨著阿文的話,綻放出了紅色的血花,他目眥欲裂,卻壓根沒法將阿文推開。

陳北鬥並沒有站起來,他歪在墳坑裏,瘋狂地對著棺材開槍,像是要把死去的封頃竹打個稀巴爛,又不解恨地對著阿文的腿扣下扳機。

“你想從我身邊逃開?”陳北鬥瘋狂地揮舞著槍,“想都別想!當初我能把你從封頃竹身邊搶過來,就能讓你到死也看不到他一眼!”

“來人啊,放火……給我放火!”陳北鬥無力的四肢隨著聲嘶力竭的咆哮不斷痙攣,“我要把封頃竹燒成灰燼!”

“你敢!”阿文猝然仰起頭,咳出一口血,“陳北鬥,你他·媽敢?”

“我有什麽不敢的?”陳北鬥丟了槍,掙紮著站起來,幹瘦的臉上全是猙獰的笑意,“阿文,這世界上沒什麽我不敢幹的事情。”

“……我敢害死封頃竹,我就敢把他燒得連灰都不剩!”

他們說話間,馬匪已經搬來了汽油,他們對著墳坑一通亂灑,直接把白小少爺淋透了。

“把三姨太拉上來!”陳北鬥在馬匪倒汽油以前,爬上了坑頂,他饒有興致地瞧著阿文替白鶴眠擦身上的汽油,惡意滿滿地接過汽油桶,狠狠地砸在阿文的後背上。

“親眼看著自己的愛人被燒成灰燼,一定非常痛苦。”

陳北鬥說完,像是終於想起了白鶴眠:“哎喲餵,白小少爺,沒能讓你和封棲松死在一塊,真是抱歉。不過和丈夫的親生大哥一起燒成灰,也算是你的榮幸了吧?”

“你把白鶴眠放了!”被拽到坑外的阿文拖著兩條血淋淋的腿,瘋狂掙紮,“只要你把白鶴眠放了,你讓我做什麽都行!”

“你能為我做什麽?”陳北鬥循聲望過去,一邊用帕子擦拭著臉上的血汙,一邊自嘲地笑,“阿文,我不喜歡你現在的樣子。”

“……我喜歡你穿得漂漂亮亮,躺在床上等我的樣子。”

阿文發出了類似困獸臨死時的哀嚎。

陳北鬥享受地聽了會兒,轉身對馬匪說:“燒了吧。”

白鶴眠在那一刻,聽見了千山的怒吼和阿文的慟哭。

他自己反倒沒有那麽悲傷。

他想起了過世多年的爹娘,想起幼時的斑駁回憶。他像是從一個嶄新的墻頭跌落,身後再也沒有舉起雙臂的封棲松。

他墜落下去了。

“鶴眠——!”

白鶴眠冷不丁驚醒,一屁·股跌在泥地裏。

“鶴眠!”

他茫然地環顧四周,忘了自己已經看不見了,拼命瞪著眼睛去望,然後用沾滿血汙的手指摳住土塊,手腳並用往墳坑上爬。

他聽見了封棲松的聲音。

“封二哥……”白鶴眠猶豫一瞬,哭著回應,“封二哥!”

他喊得一聲比一聲響,一聲比一聲悲切,壓抑了多日的思念與恐懼伴隨著槍林彈雨齊齊爆發。

“封二哥!”白鶴眠的腦袋從坑邊探了出來。

馬蹄聲在他耳邊炸響,混亂中有人喊“點火”,有人叫著“來人了”,他一時分辨不出方向,只能摸索著向前爬。

有人踢到了他的腿,也有人跌倒在他的手邊,白鶴眠硬著頭皮往前挪,終於爬到了阿文身邊。

他是聞著血腥味找到阿文的。

“阿文哥。”白鶴眠的淚又開始撲簌簌地落。

阿文已經說不出話來,微張的嘴角溢出了濃稠的血,眼神卻格外亮。

“六年了……我等了六年了。”阿文呢喃。

封大哥,我讓你等了六年了。

封棲松的部隊宛若鐵灰色的雲,從山腳蔓延到半山腰。陳北鬥經歷了短暫的驚慌,再次將註意力轉移到白鶴眠身上。

有了白小少爺,就能對付封棲松。

失去理智的陳北鬥撲過來,像一匹惡狼,而失明的白鶴眠,就是毫無危機意識的羊。

躺在地上咳血的阿文看見了陳北鬥眼底血紅色的光,他咬牙擡起手——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

第三次,阿文成功從地上坐了起來。他用力推開白鶴眠,抱住了陳北鬥的腿。

“混賬!”陳北鬥在跌倒的瞬間,掏出了槍。

阿文早已忘記了疼痛,他望著不知何時放晴的天,勾起了唇角。

“鶴眠!”與此同時,封棲松終於穿過了硝煙,找到了瑟瑟發抖的白鶴眠。

“封二哥?”他條件反射地一躲,再撲回去,縮在封棲松的懷裏劇烈顫抖,“封二哥,快救救阿文哥……快救救阿文哥!”

“阿文哥?”封棲松用自己的軍裝裹住白小少爺,回頭一看,神情巨變。

血淋淋的阿文抱住陳北鬥的腿,再次跌入了墳坑深處。

“阿文哥?”白鶴眠捕捉到了陳北鬥的痛呼,驚恐地仰起頭。

封棲松連忙趕過去,只見阿文死死拽住了陳北鬥的腳,手裏多了一盒火柴。

他們的視線無聲地碰在一起。

“你們很像。”阿文的目光恍惚了,透過封棲松,看見了另一個早已不在的人。

他閉上眼睛,又睜開,用最後的力氣對封棲松喊:“封大哥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封棲松的牙關隨著阿文的話猛地咬緊。

“他不怪你,封二爺,他從來沒有怪過你。”阿文說完,了卻了最後一樁心事,笑著擦燃手裏的火柴,把那句“他只怪自己”咽回了心底。

明黃色的火光微微閃爍,繼而轟然炸裂。

阿文在烈火中望向了封頃竹的棺木,然後拖著鬼哭狼嚎的陳北鬥,一同融入熊熊燃燒的烈火中。

他安眠於封頃竹的棺材之旁,安詳地化為了焦土。

“封二哥,怎麽回事?”白鶴眠嗆得喘不上氣,哭著問,“阿文哥呢?”

封棲松的手還捂著他的耳朵,掌心沁出了冰冷的汗。

白鶴眠肝膽俱裂,攥著封棲松的衣袖止不住地哀號:“阿文哥……阿文哥!”

“鶴眠,”封棲松來不及消化阿文死前說的話,只能用力將白小少爺抱在了懷裏,“鶴眠,你冷靜一點!”

白鶴眠僵住。

他伸出沾滿汙泥的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封棲松高挺的鼻梁,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然後眼睛一翻,暈死了過去。

再之後的事,白鶴眠就不知道了。

很多天以後,他在醫院幽幽轉醒,幾天幾夜沒合眼的封棲松正握著他的手淺眠。

“醒了?”封棲松隨著白鶴眠的動作驚醒,啞著嗓子說,“荀老先生已經來看過你了。”

“我瞎了?”白鶴眠哼哼唧唧地問。

“沒有。”封棲松把他的手揉進掌心,“但你摔狠了,腦袋裏有淤血,一時半會兒還不能恢覆視覺。”

“會好嗎?”

“會。”封棲松安慰他,“很快就會好了。”

白鶴眠乖巧地歪著腦袋,靜靜地躺了會兒,又問:“阿文哥呢?”

封棲松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白鶴眠也不追問,他把從陳北鬥口中聽見的話轉述給了封二哥:“阿文哥應該是封大哥的愛人吧?這麽些年,一直被陳北鬥關著,實在是……”

他說不下去了,蒼白的指尖瘋狂地痙攣。

那一聲又一聲的悶響,每一槍都打在白鶴眠的心底。

“陳北鬥對阿文哥開了好多槍。”白鶴眠抱住了封棲松伸過來的手臂,淚水從眼角跌落,“我看不見……我什麽也看不見,可是我聞到了血腥味。封二哥,阿文哥是為了保護我,才……”他話音未落,又暈了過去。

封棲松慌亂地喊來荀老先生,在得知白鶴眠受驚過度,極度虛弱以後,將臉深深地埋進了掌心。

“荀老先生,若我不要這個孩子,鶴眠是不是會好受些?”

荀老爺子難得沒有反駁。

白鶴眠傷得太重了。

身上的傷能慢慢養,可腦袋裏的淤血不知何時才能消。剛剛封棲松安慰他時說得輕巧,荀老爺子卻是知道,那不過是說辭。

很多病人這輩子再也沒見著光明。

“那我不要了。”封棲松狠下心,決然地擡起頭,“只要不傷到他的身體,這個孩子不要也罷。”

“封二爺,孩子不是你說不要,就不要的。”荀老爺子坐在封棲松身旁,將手放在了他的肩頭,“我知道你心疼白小少爺,可他要是想留這個孩子,你怎麽能代替他做出決定呢?”

“我……”

“若是你能早些回來,”荀老爺子忍不住嘀咕,“哪怕早一天,白小少爺也不必吃這樣的苦。”

封棲松無聲地苦笑起來。

“封二爺,到底發生了什麽?”

“發生了什麽?”封棲松的腰緩緩挺直,下顎繃出了冷硬的弧度,“這得問我的好弟弟……封臥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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