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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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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眠!”恍惚間,他聽見了封棲松的驚呼,混著封老三的瘋叫,一起擠進了耳朵。

白鶴眠竟更氣了,他胡亂擦了嘴,甩開封棲松,沖到屋外對著封臥柏拳打腳踢。

——你是個什麽東西,也敢冒充封二哥?

——若不是你也姓封,我早扇死你了!

——害我糾結了這麽久,我看見你就惡心!

白鶴眠心裏的謾罵壓根說不出來,因為他又想吐了。

“好了好了。”封棲松沖出來,架著白鶴眠的胳膊,哭笑不得地把他抱回正廳,摟在身前哄,“鶴眠,消消氣,我幫你教訓他。”

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封臥柏枯坐在地上,捏著那根光禿禿的鴨骨頭,傻笑:“你們回來了,都回來了。”

“三爺……”千山猶豫著把封臥柏從地上拽起來。

“既然瘋了,幹脆直接送給陳北鬥吧。”封棲松幫白鶴眠拍著背,眼底閃過一絲陰狠,“做得像一點,別直接扔到陳家,懂我的意思嗎?”

千山當然懂,當即拖著封臥柏直奔門外去了。

沒了封老三,封家又恢覆了原本的平靜。白鶴眠被封二哥攙回臥房,歪在床上抽抽。

他的皮膚本就白,吐了幾回,臉色近乎透明,偏偏對上封棲松的目光,還臉紅,像是發了燒。

封棲松將小少爺按在床上,扒了外衣,連帶著白鶴眠寶貝的信也沒收了:“先歇著,我讓千山吩咐廚房重新熬湯給你喝。”

“我不要鴨湯。”他想起封臥柏喝過的湯就惡心。

“好,不要鴨湯。”

“哥,你陪陪我。”白鶴眠抓住了封棲松的一小片衣角。

封棲松嘆了口氣,坐在床邊握住了他的手。可白鶴眠並不安分,他偷偷摸摸地蹭到封二哥腿邊,想把信再拿回來。

“都是你的。”封棲松把自己的信和白鶴眠曾經寄來的信放在了枕頭邊,“別擔心了。”

白小少爺立刻把信攏在懷裏,美滋滋地躺下。

他借著燈光打量封棲松的臉,總想伸手把那副冷冰冰的金絲邊眼鏡摘下來。因為鏡片反射著冷光,讓封二爺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

“封二哥,”白鶴眠仿佛被一盆冷水從頭潑到腳,忽然變了臉,“你為何不告訴我,你就是熟客?”

“不合適。”

“怎麽就不合適了?”他猛地提高了嗓音。

封棲松淡淡一笑:“你如今愛我,便覺得合適,可換了之前的你,在花樓收到封棲松署名的信,會開心嗎?”

白鶴眠噎住。他和封三爺有過婚約,就算早已有了悔婚的念頭,驟然收到未婚夫的哥哥送來的信,也必定慌亂。更別提信中字字句句纏繞著情絲,有悖倫理。

他不洋洋灑灑寫幾千字罵回去就算是脾氣好了。

“那也不應該瞞我這麽久。”白鶴眠喃喃自語。

他的苦楚又有誰理解呢?

先是被三爺退婚,淪為金陵城的笑柄,又被封二爺強娶,忍受綱常的折磨,最後還要為自己的心動失魂落魄。

“封二哥,你真狠心。”白鶴眠抱著信翻了個身,不想搭理封棲松了。

正巧千山端來了熱湯。滾燙的腰花湯,清清爽爽地盛在白瓷碗裏。

白鶴眠抱著碗喝了幾口,再次躺下,他用腿夾著被子,摸著懷裏的信發呆。得知真相的喜悅退去後,緊隨而來的就是無邊無際的落寞。

封二哥為什麽不早點說呢?是他表現得不夠愛他嗎?

白鶴眠想不明白,幹脆問他:“封二哥,你真的喜歡我嗎?”

少年的理直氣壯與封棲松的沈默寡言狠狠地撞在一起,他愛得如同一團烈火,在封棲松冰封的心間跳躍。

封棲松望著白鶴眠的眼睛,到嘴邊的愛因為回憶中大哥的面容卡在了喉嚨深處。

但封棲松還是說了。

“愛。”

說完,吞咽下一口混著血腥味的風。

那副獨屬於封棲松的沈重枷鎖回來了。他與封臥柏的區別大抵在於,他就算知道百年後會被大哥指責,也要把白鶴眠娶回來。

而老三……選擇了逃避。

可終究又有什麽區別?他們都辜負了封頃竹的期許。

“你先歇著,”床邊的火爐裏飄出了火星,封棲松不願將大哥臨終時的遺言說給白鶴眠聽,起身道,“我出去走走。”

白小少爺聞言,受傷地閉上雙眼。封棲松離去的腳步混著風雪,像夜歸的旅人。好在這位旅客走到窗下就停下了腳步。

火焰燃燒的細微聲很輕,像白鶴眠的幻覺。他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在窗戶上尋到猩紅色的光斑。

那點光將封棲松挺拔的身影映在了窗戶上,寒風呼嘯,影子仿佛隨時都可能被吹走。

白鶴眠看著看著,入了迷,他喜歡一個人,喜歡得很純粹,既喜歡優點,也包容著缺點。

封棲松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卻不是完美的傾訴者。金陵城的封二爺,不能,也不應該是個傾訴者。

可白鶴眠想聽封棲松說。

他又翻了個身,披著短襖,哆哆嗦嗦地爬起來,循著封棲松離去的腳步,跑到了窗臺下。

白鶴眠記得封棲松之前並不常吸煙,但如今的封二爺熟練地叼著煙,微傾著頭,在他靠近時,眼神淩厲地望過來,對上他的目光後,神情又迅速柔和下來。

“外面冷,你跑出來做什麽?”

“封二哥,你不說自己是熟客,是不是覺得……我會拒絕你?你是不是覺得我不夠喜歡你?”白鶴眠毫不畏懼,執著地刨根問底,“哥,我懂的……我對你動心的時候,也很糾結,就怕你在意我有過熟客。”

白鶴眠想,封棲松的心情與自己應該是很像的。

“你呀……”封棲松把煙按滅在窗臺旁,曲起手指刮了刮他的鼻梁。

永遠這般直率就好。

“別想那麽多。”封棲松低頭與白鶴眠額頭相抵,淡淡的煙草氣息瞬間將他籠罩——不是老煙槍身上散發出來的酸臭味,而是一種夾雜著北風的清冽氣息。

“可……”

“回去吧,又要下雪了。”封棲松打斷了白小少爺,溫柔地撫摸他的臉頰,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又變成那個溫文爾雅的封二爺。

白鶴眠一時恍惚,想起不久以前,那個坐在輪椅裏的封棲松就是這麽對自己笑的。

他隱隱不安。

封棲松也同樣不安,他的不安源於回憶。

那段血與淚交織的記憶深深紮根於封棲松的腦海,不是他不想忘,而是他不敢忘。

那是他的親哥哥,以一己之力撐起封家的封家大哥,臨終時死不瞑目,擔心著他,擔心著老三,擔心著整個封家。

他不肯說出熟客的身份,不是不信任白鶴眠,而是不信任自己。一個連親生大哥的期許都要違背的男人,能給白家的小少爺幸福嗎?

封棲松只在這一件事上,始終自我懷疑著。

他的運籌帷幄無法用在白鶴眠身上,他的陰謀詭計失去了作用。他跪在大哥的床前迷茫過,也在祠堂裏懺悔過,但一切的一切都抵不過對白鶴眠的愛。

辜負了兄長的信任、沒有教育好老三,這樣的罪孽獨屬於他,不屬於白鶴眠。

背負枷鎖的人,有他一個就夠了。

他願意成為封家的罪人,在陰影中茍且偷生,可他的鶴眠沒有錯,該一輩子在陽光下無憂無慮地活著。

風吹飛了封棲松指尖的煙灰,白鶴眠的心也跟著懸了起來。他不明白封棲松的嘆息為何而起,只知道封棲松要擔憂的,不僅僅是自己。

剿匪才是正事。

他忘性大,質問封棲松時有多難過,黏著封棲松的時候就有多開心。他把封二哥拉回屋,脫了衣服往被子裏拱,第二天起床後,還不許千山進屋,因為下人帶來的消息很可能將封棲松從他身邊帶走。

不過白鶴眠有分寸,最多憋憋屈屈地佇在書桌邊,心不在焉地泡一壺茶,一邊聽封棲松跟千山說話,一邊把茶水倒在晶瑩剔透的茶碗裏。

“哥,喝茶。”白鶴眠小聲說,“不燙了。”

封棲松接過,順便把他摟在了懷裏:“總待在屋裏不悶嗎?”

“不悶,外面冷。”白鶴眠捧起茶碗,目光閃爍,“瞧,下雪了。”

下雪了。

金陵城裏的雪像江南水鄉的女子,溫情脈脈。

但這樣的雪在白鶴眠眼裏並不溫和,尤其是在千山帶來的最新電報又在催促封老三去剿匪的情況下,細雪也能壓垮白鶴眠緊繃的神經。

“封二哥,一定要去嗎?”他捏著茶碗的手微微發抖。

白鶴眠自知問得愚蠢。

封家既然選擇了這條路,那封家兒郎就逃不開上戰場的命運。更何況有血性的男子,誰不想殺敵報國?

“帶我一起去。”白鶴眠說,“我會騎馬,只要你教會我使槍……”

“胡鬧。”封棲松淡淡地截住他剩下的話,“鶴眠,剿匪不是玩。”

他咬住下唇:“我……”

“會受傷,會死人,我的大哥就死在戰場上。”封棲松揉著他的頭,語氣裏沒有絲毫的指責,白鶴眠卻已經難過得啞了聲。

他怎麽給忘了?

封頃竹死於剿匪。

“我不是去送死的,”封棲松彎腰,直直地望進他的眼睛,“我是去報仇的。”

白鶴眠被震住了。

封棲松勾起唇角,緊繃的肩背微微彎曲:“鶴眠,你是懂我的。”

他撇嘴,賭氣似的搖頭,可他知道,自己是懂的。

換了誰,只要有心,就會懂。

報仇,是漫長而痛苦的等待,有些人在等待的過程中忘記了初衷,有些人在下手的最後一刻動了惻隱之心,只有極少數的一部分人,從一而終。

封棲松就是這種人。

他蟄伏多年,韜光養晦,就是為了手刃仇人,告慰兄長的在天之靈。

也為了自己那顆充滿愧悔卻又死活不肯回頭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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