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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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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帶著管吉,分乘兩輛革車,打著降旗,朝城外楚軍陣營駛去,一番通報後,被卸下了兵刃,然後進入了春申君行轅所在的帳篷。

只見春申君帶著獬冠,冠上插著玳瑁簪,身穿紫色的曲裾深衣,腰間挎著用珠玉裝飾的劍鞘,足蹬一雙鑲嵌著珠玉的錦履,慵懶地坐在床上,一副高傲的王公貴人模樣。

春申君看了四人一眼,道:“兩個孺子,一個看上去稍微年長的人,還有一個被捆縛的人。二三子,你們哪一個是使者?誰先說啊!老夫洗耳恭聽!”

劉邦走上前去,開口道:“稟告令尹君,臣等三人已經訪查出令郎被殺害的真相,那些假裝楚人的秦人殘忍殺害令郎後,拋屍在河岸,想要挑撥大魏和楚國的關系。君是聖明之人,切不可中了秦人的奸計啊。”

“那些秦人現在何處?”

“已經被吏卒斬殺,屍體現在帳篷外面。”

春申君冷哼了一聲,道:“拿幾具死屍就想要糊弄我,未免太天真了吧!”

劉邦從懷中取出兩塊金版,反轉了一下,又指了指上面的銘文。

春申君冷笑道:“你這孺子真是幼稚至極啊。老夫擔任令尹二十餘年,坐擁江東二十座城邑,豈會被一塊金版收買!真是癡人說夢!”

劉邦苦笑,道:“令尹誤會小臣的意思了,請看這上面的‘郢爰’兩字,便知曉是秦國人。這裏還有三塊竹傳,寫著秦篆,請君過目。管吉也可以作證,此人為進入豐邑的秦人提供住所飲食,秦人便用金版作為報酬。”

範雍踢了管吉一腳,管吉急忙“唯唯”應道:“臣是被秦人坑害了啊。若知道他們準備謀害令郎,臣定會率先把彼輩擒殺,獻給令尹君!”

春申君不以為然,道:“單憑你的一面之詞,就想要讓我相信?笑話!這些金版、竹傳,都可以偽造。況且大軍既然已經出動,不攻下一座城邑,老夫豈不是臉上無光!”

這時,蕭何作了一個長揖,道:“臣聽聞,布谷鳥在孟夏鳴叫,蟋蟀在初秋吟唱,萬物雖微小而不失誠信,人有卑賤卻說話忠實。臣雖然是微賤的黔首,誠心願望令尹稍賜片刻清閑的時間,讓臣極盡所言。”

春申君揮了揮手,道:“別說客套話,直接說出你打算游說我的理由吧!”

蕭何上前一步,道:“臣聽聞,三百多年前,吳王想要攻打楚國,告訴他的左右近臣說:‘敢進諫的人,處死!’吳王的眾多舍人中,有一個年輕人想進諫可是又不敢,於是每天他都在懷裏揣著彈弓、泥丸,到王宮的後花園游玩,露水沾濕了他的衣裳,像這樣過了許多天。吳王對他說:‘你每天過來,苦於什麽事要把衣服沾濕成這樣啊?’年輕人回答說:‘花園裏有一棵樹,樹上有一只蟬,它在高處悲哀的鳴叫,吸飲露水,卻不知一只螳螂在它身後;螳螂彎曲著身子緊緊貼附在樹枝上,想要捕捉這只蟬,卻不知黃雀在它旁邊;而當黃雀伸著脖頸想要啄食螳螂時,卻不知道我的彈弓正在後面。這三個昆蟲鳥雀都是只考慮到眼前的利益,卻不考慮身後的危險。’吳王以手加額,說:‘善哉!言之有理啊!’於是,吳王就取消了這次出兵。楚國如果攻打魏國,臣恐怕秦國正是那個手握彈弓的年輕人啊!”

範雍也開口道:“稟告令尹君,臣曾經讀過《莊子》,其中也有一個類似的故事,說莊周到雕陵的栗園裏游玩,看見一只怪異的鵲鳥從南方飛來,翅膀有七尺寬,眼睛直徑有一寸長,碰到莊周的額角後,就停在栗樹林中。莊周說:‘這是什麽鳥呀!翅膀大卻不能遠飛,眼睛大卻目光遲鈍?’於是蹇起衣裳快步走過去,把著彈弓窺伺它的動靜。這時看見一只蟬,在樹蔭下愜意的涼爽卻忘了自己的形體;有只螳螂以樹葉作掩護想要捕捉它,螳螂看到即將捕獲獵物,便忘了自己的形體;鵲鳥作勢想要攫取螳螂,卻忘了自己的形體已經暴露在莊周的彈弓下。莊周看了後感到怵然,說:‘噫!物類互相傷害,都是貪欲造成的啊!’於是扔下彈弓回頭就走。莊子是聖賢,所說的話很是引人思考啊!令尹也是賢人,一定會認同莊子的觀點吧!”

春申君一陣哂笑,道:“我也講一個故事,莊王的時候,準備興師討伐晉國,告誡士大夫們說:‘敢於阻勸者,殺無赦!’令尹孫叔敖說:‘臣聽聞,害怕鞭棰嚴厲的擊打,而不敢阻勸父親的錯誤行為,不是孝子;害怕斧鉞之誅,而不敢阻勸君主,不是忠臣。’於是,就進言勸阻說:‘臣家花園中有棵榆樹,樹上有蟬,蟬正在振動翅膀鳴叫,想喝早晨的露水,卻不知道有螳螂在它的後面,歪著脖頸,打算捉住並吃掉它;螳螂正想著吃蟬,卻不知道黃雀在它的後邊後,擡著脖頸,打算啄吃它;黃雀正想吃螳螂,不知道有童子拿著彈弓在下面,對準它準備射擊;而童子正準備射黃雀時,又不知道前面有深坑,後有洞窟。這些都是只顧眼前利益,而不顧後面的惡果,並不是只有昆蟲鳥類才如此,人也是這樣。大王今天只不過是想要得到晉國的土地,並讓楚國的士卒享受征戰的快樂,卻不知齊國正在身後窺視呢。’楚國因此沒有攻打晉國,並且晉國也得到安寧,都是孫叔敖的功勞啊。由此可見,你們二人口中的故事是後來者所編造,楚國才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典故的真正由來啊。你們所講得,都是些陳詞濫調,鸚鵡學舌、拾人涕唾。”

蕭何、範雍一陣尷尬。

蕭何道:“故事雖然有些陳舊,但道理是實在的。伏請令尹君三思而後行,切不可墮入秦人的圈套。”

劉邦緊隨其後,道:“豐邑城中,上至八十歲老孺、下至八歲孩童,聽聞楚人要屠城,紛紛手執棍棒戈矛,登城堅守,都抱著必死的決心,準備決一死戰。”

範雍又道:“如果令尹君退兵的話,豐人一定會感激君的恩德,立上生祠,奉楚國的正朔,並願意每年獻上粟米萬石、布帛萬匹作為歲俸,這是晉縣令在我們臨行前親口交待的底線。君子不屑於討價還價,行就行;不行的話,只有玉石俱焚了!”

劉邦朝蕭何看了一眼,道:“範君所言甚是,伏請令尹君以兩國士卒為重,以天下合縱大局為重,不可受了秦人的挑唆啊!”

春申君臉色變了幾變,道:“二三子,且回吧。老夫答應退兵!不過,這個神棍要留下來,我要用他的頭顱,祭奠我死去的幼子。”

管吉面容頓時生出驚恐的表情,正要說話,忽然後頸一疼、眼前一黑,暈倒在地上。

範雍收起手肘,道:“此人擅長裝神弄鬼,請用令尹君的寶劍,讓臣斬殺此人!”

春申君一雙老眼望著眾人,片刻後,道:“不用了,我已經答應退兵,你們回去吧!”

當劉邦三人乘著革車,向城內馳騁時,烏雲已經消散不見,太陽將和煦的陽光灑向大地……

尾 聲

“季子,你可知曉天下大勢?”

“不知。邦願受教。”

“雍也願受教!”

“何以為,天下七國爭鬥不休,即使最終不由秦國兼並六國,最終也會只剩下一個國家。”

“子徹妄言也,七國已經存在了數百年,憑什麽斷言七國會最終合並為一個國家。”

“然也!季公孫言之有理。從古至今,這天下從來沒有只有一個國家。”

“既然範君提到‘從古至今’,那我試著把天下諸國從古到今說上一番。昔時,伏羲氏生於成紀,成為天子後,定國都於陳地。神農氏也定都於陳地,卻又額外營造曲阜城。黃帝生於壽丘,然後定國都於涿鹿。少昊從窮桑開始興起,然後遷都於曲阜。顓頊也從窮桑開始興起,然後把都邑遷到商丘。帝高辛氏即位後,建都於亳……”

“子徹,你說得太遙遠了,還不如從盤古開天地說起,等你講到今年,恐怕我墳墓上的樹都快有兩手合抱那麽粗了。”

“然也。雍聽說,學者多稱五帝,但五帝時代過於久遠,《尚書》記事也只是從唐堯開始;百家敘說黃帝,文字粗疏而不典範,士大夫也很難說得清楚。蕭君不如揀選重要的事情論述。”

“諾。何聽聞,黃帝遍行天下,廣治萬裏,得到近萬個方圓百裏之國,這就是《周易》所說得‘首出庶物,萬國鹹寧’。換言之,黃帝時期,天下約有一萬個邦國。自夏朝孔甲至於末代君主夏桀,期間,諸侯互相兼並,到最後能夠保存者,有三千餘國,與夏朝初年塗山諸侯大會時相比,消逝了近七千個邦國。”

“然也。整個夏朝,諸侯兼並,四百年間,竟減損七千國!”

“商湯敗夏桀於焦邑,革了夏朝的天命,遷鼎於亳京。當此之時,凡四海之內共有九州,每州方圓千裏。一州建有百裏之國三十個,七十裏之國六十個,五十裏之國一百二十個,諸侯共占有八州的土地。天子所在的第九州之內,百裏之國九個,七十裏之國二十一個,五十裏之國六十三個。試問,當時尚存多少國?”

“子徹又故弄玄虛,不爽快啊!”

“這太容易了。每州計二百一十國,諸侯八州,共計一千六百八十國。天子一州,計九十三國。天下九州,共計一千七百七十三國。”

“沒想到範君心算能力如此之強!”

“從夏末到商初,朝代更替,竟減損一千二百餘國。”

“周武王在牧野打敗商紂的軍隊,革了商朝的天命,遷鼎於鎬京,大封兄弟之國十五人,分別是管叔鮮、周公旦、蔡叔度、曹叔振鐸、郕叔武、霍叔處、康叔封、郜叔、雍叔、毛叔鄭、滕叔繡、畢公高、原叔、酆叔、郇叔,姬姓之國者四十人,分別是……看兩位表情,算了,不說也罷。當時,天下共有一千八百國,分布在五千裏之內。太昊、黃帝、唐堯、虞舜後裔的封國猶然存在。”

“沒想到,從商末到周初,還增加了二十七國。”

“等到周朝衰弱的時候,周天子無力約束諸侯,禮樂征伐出自於諸侯。邦國之間,強國吞並弱國,大國暴虐小國。春秋初年,天下尚有一千二百國,其中,周朝的封國四百個,服國八百個;到魯哀公西狩獲麟的那一年,大約二百四十年間,被弒殺的君主三十六位,被滅亡的國家五十二個,諸侯奔走逃亡不能保全社稷宗廟者,不可勝數啊。而見於《春秋》經傳記載的國家,僅存有一百七十國。蠻、夷、戎、狄的國家,尚不計入在內。”

“從周朝初年到春秋,近六百年,減少六百國。再到魯哀公的時候,二百四十年間,競減損一千餘國!”

“子徹,你若是背出這一百七十國的名號,我願意花重金為你購得秦相呂不韋的著作《呂氏春秋》!”

“季子,此話當真?旁邊可有範君作證啊。”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背吧,我給你計數。”

“有三十一國,史書中蕩然無存,我不知道它們的所在地,分別是祭、極、荀、賈、貳、軫、絞、於餘丘、陽、箕、英、毛、聃、莘、偪、封父、仍、有仍、崇、鄟、庸、姺、奄、商奄、褒姒、蓐、有緡、闕鞏、飂、鬷、窮桑。剩餘一百三十九國,我知道它們的所在地,分別是魯、邾、鄭、宋、紀、衛、西虢、莒、齊、陳、杞、蔡、邢……”

“止住,停下!我真是服了你。不過,既然你想要《呂氏春秋》,就要隨我西游大梁城!豐邑太小了,再等上十年,那本書也不一定流傳過來。”

“原來季子是拐著彎勸我和你西游大梁啊!”

“請蕭君接著剛才的議題說。”

“春秋五霸交替興盛,統領了天下諸侯的盟會。周王室衰微到了春秋末年,天下僅剩下七王,韓、魏、趙、燕、齊、秦、楚等國;又有宋、衛、中山三國,不絕如縷,也開始稱孤道寡。時間到了今天,天下僅存有七國,魏、秦、楚、趙、韓、燕、齊。至於去年被秦國遷徙到野王的衛國,已經名存實亡,一個蕞爾小國,實在是微不足道啊!”

“眼下,七國的強弱大小怎樣?”

“毋庸置疑,當屬秦國最強,削韓、割魏、鞭楚、笞趙,天下諸侯,畏之如虎;其次是楚國,雖吞越並魯,但是楚國幹弱枝強,這就是所謂的‘外強中幹’,但是楚國優點在於土地遼闊、百姓眾多;其次是趙國,雖然經歷了長平之戰這樣的大敗仗,國內的丁壯損失了過半,但是趙國疆域尚且寬廣,足以與秦國周旋;其次才是我大魏,處於四戰之地,境內卻無名山大川的險阻,內無賢臣,外無良將,魏武卒雖強,終不能抵擋秦國的銳士;至於燕國,雖然國小民弱,但優點在於國家遠離中原各國,遼東苦寒,敵兵不容易到達;至於韓國,猶如秦國的郡縣,隨時都會有宗廟覆滅的災禍;至於齊國,自四十六年前五國伐秦之後,齊國就已經失去了齊湣王時期的血性,變成了溫順待宰的羔羊,屠刀一至,就會伸著脖頸等死了。”

“就像子徹說得那樣,如今天下七國,大魏疲弊衰弱,這確實是國家危急存亡的關鍵時期啊。這正是大丈夫效命國家、奮力追求功名的最佳時機,西游大梁,我意已決,不可變更!希望二君能夠與我攜手前往大梁,共同博取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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