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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韓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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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盧,我的韓盧,你還好嗎?我很想你,你想我嗎?”劉邦開心地說。

他抱著一條黑犬,不斷撫摸著它的頭顱,笑意肆無忌憚的在臉上歡快地流淌著。剛才的他還是一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轉瞬間,就變成了一個與狗嬉戲玩鬧的純真少年。

劉邦十分喜愛這條狗,無論外出、在家都讓狗跟著他;飲饌之時,也要分一些給狗吃。數日前,他去城外拜訪一個自稱做過信陵君門客的農夫,心情激動之下喝得酩酊大醉,歸去時還沒有到家,便醉臥在豐西澤的草叢中,睡著了無法動彈。時值冬春交替之際,有人火燒田野,風勢極盛,而劉邦臥倒處,恰好在下風。韓盧看見大火燒過來,就在周圍轉來轉去呼喚號叫,而劉邦卻醉臥不醒,於是用嘴拽拉著主人的長袍,主人一動也沒動。劉邦躺臥的附近有一條小溪,距離只有三四十步,韓盧就奔跑過去,跳進溪水中浸濕身體,再跑到主人躺臥的地方,在其周圍來回跑動,用自己身上的水灑在主人周圍的幹草上。這樣反覆進行了多次。韓盧圍繞著劉邦緩步而行,周圍的一大片草地漸漸被水打濕了,火勢到達這裏就停止了,這才使主人避免了烈火焚燒的厄難。韓盧因為運水太疲乏了,以致於昏死在主人身旁。當劉邦醒來時,一輪上凸月正懸掛於頭頂的蒼穹中,月光甚是皎潔,時不時有一片浮雲遮住月亮,天地間也隨之明暗不定;周圍一片寂然,唯有不知名的蟲豸時不時鳴叫一聲。借著黯淡的星光月色,劉邦看見韓盧昏迷不醒,伸手一摸,渾身的皮毛都濕漉漉的;又試了試口鼻,似乎毫無氣息,困惑與恐懼交織在心頭。他起身踉蹌著行了數步,頭腦逐漸清醒過來,看到火燒草木的痕跡時,這才恍然大悟,繼而悲慟大哭,返身回去,抱著韓盧不停地搖晃,心想一定要給韓盧準備最好的棺槨、衣衾等蒿裏用物進行安葬。

昔日,宋人莊周有雲:“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也是此犬命不該絕,在劉邦的晃動下,韓盧“嗚嗚”地低吟了一聲,竟睜開眼睛,在月光下閃著可愛的瑩光。劉邦大喜過望,破涕為笑,激動地說:“韓盧,好兄弟,我帶你回家。”然後抱起韓盧一路上跌跌撞撞的前行。

或許是劉邦出門前,忘了查看《日書》,從而黴運連連。一片連綿的厚雲遮住了月亮,光線頓時昏眛下來。劉邦抱著狗,沒註意到腳下,突然一腳踩空,墜落在一口枯井之中,摔倒在井底立即失去了知覺。幸運地是,劉邦在墜井之前,把韓盧拋了出去,韓盧便一直守在井邊,仿徨涕泣,哀嚎到天亮。有行人推著鹿車從此處路過,又逐漸遠離。韓盧便跑向行人哀嚎,又返回井邊朝井中嚎叫。行人感到莫名其妙,但還是接著往前走。韓盧又奔向行人,一路哀嚎著返回井邊,繼續朝井裏哀叫。如此,連續數次,行人終於心有所動,對這只狗感到奇怪,就到井邊查看,發現了劉邦。劉邦此時也醒了,渾身疼痛,有氣無力地對行人道:“如果先生把我救出來,我一定用豐厚的錢財加以報答。”那人說:“你把這只狗送給我,我就一定把你救出來。”劉邦說:“這只狗曾經把我從危難之中解救出來,我不能把它送給你,至於其他的報答,我決不吝惜。”那人說:“如果這樣,我就不把你救出來。”劉邦遲疑不決。此時,韓盧把頭垂下來望向井底的主人,劉邦領會了它的意思,便對那過路人道:“我把這只狗送給你。”那人隨即解下麻繩,把劉邦救了出來,牽著韓盧就離開了。沒多久,韓盧就趁機逃脫,蹲坐在城門的外面,監門卒剛開城門,它便沖進城中,回到了劉邦身旁。劉邦更加喜愛韓盧了,待它就像對待親兄弟一樣。

“韓盧,那個大觿不能吃,那是解結用的骨錐,我去庖廚給你找個骨頭”,劉邦推開韓盧。

一人一狗又親熱了一段時間才分開。劉邦去廚房給韓盧找了塊骨頭後,領著韓盧回到自己的臥室,把身上佩戴的一系列大小物件摘下,存放在竹篋裏。他透過鏤空的窗牖,看了看太陽的高度,覺得時間尚早,於是從墻壁上摘下一張桑木弓,負上箭囊朝花園中的梧桐樹走去。

梧桐樹下豎立著數個木頭人,臉部畫著誇張的五官,或歪頭張望,或側目而視,或仰天長嘯,各有不同,但腳下均置有一堆木炭碎屑。劉邦取出削去箭鏃的稿桿,沾上黑粉,小心地放入囊袋裏,數著腳步,向後退去,韓盧亦步亦趨,緊隨其後。

立定在五十步開外,劉邦引弓搭矢,覷得親切,颼的一箭,正中木頭人面部,忍不住吹了聲口哨。韓盧見主人高興,也不停地搖頭擺尾,嗷嗷亂叫,吶喊助威。劉邦又接著射了四箭,箭無虛發,其中有兩箭分別射進了木頭人張開的口中與耳中,心情大好,拍了拍韓盧的腦袋。狗領會了主人的意圖,飛快地向木頭人跑去。片刻,韓盧便銜著五支箭桿返回到劉邦身邊。

劉邦想起了明天的冠禮,忍不住一陣頭痛。這麽多大人物出席,如果失去禮儀的話,自己被人笑話是小事,讓家族蒙羞就是大事了!

腦中想著冠禮的禮節,手中的弓矢便不停召喚了,發出去的箭矢便如同被大風吹過的雜草,飄飄搖搖地錯過了靶心。劉邦嘆了口氣,向韓盧指了指射出的箭,片刻的功夫,韓盧就把箭送到劉邦的腳下。

劉邦蹲下來,把箭收集到箭囊中,撫摸著韓盧的腦袋,像個孩子似得,道:“韓盧,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你要是想聽的話,就點點頭,或者眨眨眼。”

韓盧“汪汪”叫了幾聲,搖了搖尾巴,蹲下來,望著主人,伸著舌頭。

劉邦想了想,道:“仲尼有一次到楚國去,路過一片樹林時,看見一個老人佝僂著身軀正在粘蜩,就像彎腰俯拾草芥一樣容易。仲尼問:‘老人家的雙手真巧啊!有道術嗎?’老人答道:‘我當然有道術了。經過五六個月的練習,我把二個粘丸夾在竹竿頭上,如果不墜落下來,粘蜩失手的次數就很少了;夾三個,如果不掉下來,粘蜩失手的次數只有十分之一;夾五個,如果不掉下來,粘蜩就像撿東西一樣了。我站在地上,像殘斷的樹樁;我伸出手臂,像枯槁的樹枝。不管天地有多大,萬物有多少,我只知道蜩的翅膀。我心無雜念,世上萬物都無法分散我對蜩翼的註意力,為什麽會粘不到呢?’孔子回頭對弟子說:‘心志專一而不分散,就會達到神妙的境界。說得就是這位彎腰駝背的老丈吧!’老人說:‘你這個長袍儒者,為什麽會想起來問這件事呢?仔細研究你的仁義之道,然後把此事記載下來吧。’由此可見,射箭也要專心致志啊。哎,我居然給你講這些,你能聽得懂嗎?聽得懂,就叫幾聲吧!”

韓盧一陣“汪汪”聲,一雙狗眼眨了幾下。

劉邦擡起韓盧的右前爪,放在手心中,道:“韓盧,你真好,只有你能耐著性子聽我說話。”

他擡頭看了一眼太陽,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就帶領著韓盧出了家門,擡腿向蕭何家走去。經過縣廷大門前碩大的獬豸石雕時,劉邦突然意識到今天蕭何要坐曹視事,明天才是休沐日,心中猶豫著是否去見蕭何。

他看到一個婦人站在縣廷前的肺石上,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不知有什麽冤屈要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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