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之後孟顏希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夏一宇竟然被拘留了。

“那個人應該沒有生命危險吧？我看那天他躺在地上，有一個路人又是給他急救又是跟他說話的。”孟顏希說。

夏安閑驚訝了：“你看見了？”

孟顏希點點頭。

夏安閑臉色又轉為陰郁：“怎麽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被抓住了把柄，小宇也真是不爭氣……”

孟顏希不明所以，卻也沒有多問。

夏安閑正嘀咕著呢，女傭拿了個電話過來：“夫人，找您的。”她接過來聽了，神情登時就變了，詫異地揚著眉毛，時不時看看孟顏希，又收回目光。

原來夏一宇的事已經弄好了。

是蘇音。

夏安閑猶猶豫豫地說出這個名字，猶猶豫豫地望著孟顏希。

孟顏希想了想，說：“中午我約他吃頓飯吧。”

夏安閑嘆了口氣，從沙發上站起來：“我去叫你爸爸起床。”

孟顏希回到房間去換衣服，然後自己開車去赴約。

其實校園暴力是在全世界範圍內都很普遍的一個東西，孟顏希當然也知道自己不應該多管閑事，可她每次看著那些人畏懼得臉色蒼白又不敢反抗的樣子就覺得心裏有些難過。她輕輕咬著下唇，目不斜視地從過道中走過去。

半分鐘之後忽然轉身，按原路返回。

這回他們果然看見了她。

“啊，”一個男生面色如常，說，“很久不見了，你來吃飯嗎？”他的法語發音和他的容貌以及舉止一樣優雅。

孟顏希並不是那種囂張跋扈的人，也很明白伸手不打笑臉人的道理，所以她說話時臉上掛著很甜的笑：“很久不見了。”

另外三四個也擡起頭跟她打了聲招呼。

只有被欺負的那個男生怯怯弱弱地站在一旁，埋著頭沒吭聲。他的肩膀不停地在抖。

孟顏希記得他叫哈瑞。——不知道為什麽很多人都對他抱有敵意。

仿佛是註意到了孟顏希在看什麽，坐在邊上的一個金發男生粗魯地踢了踢哈瑞的小腿：“餵，沒看到菲奧娜嗎？打招呼都不會啊？”

孟顏希頓時覺得很不自在，正要說話，一個身材嬌小打扮花哨的女孩子就徑直沖了過來，她將孟顏希一把推開——她的力氣與她的身高實在是不成正比——又拽起哈瑞的手要拉他走。

哈瑞沒動，不知道是不肯還是不敢。

孟顏希毫無端倪地失去平衡，幾乎要摔倒，幸好那金發男生扶了她一把——反應過來時她已經坐在他大腿上了。這時孟顏希是要掙紮著站起來的，可他按住了她，又皺著眉頭去看她的手肘，像是有些生氣。

“疼不疼？”

孟顏希茫然地擡起頭：“啊？……”她看過去，原來那裏破皮出血了。

應該就是在剛才撞到的。

忽然氣氛有些凝滯。

孟顏希只覺得手腕一緊，接著她就被人硬生生拉著站起來了。雷恩。原來他也來中國了。

“你沒事理這些人幹什麽。”他低聲呵斥她。

他本是少年，這樣板著臉竟也顯出幾分老成。

孟顏希楞楞地看著他，像是嚇傻了。

雷恩也意識到了自己態度問題，放輕了聲音說：“要不要去醫院？”

孟顏希小聲說：“不用了，也沒有怎麽樣……”她話說到一半，就聽到了些不對勁的聲音。回頭一看，發現那幾個人已經動起手來了。

一個男生從背後箍著那嬌小女生，不讓她動彈，另外幾個人都對著哈瑞拳打腳踢的。哈瑞被他們踢到了地上，臉上掛著幾條血絲，肩膀瑟縮，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卻沒有絲毫反抗的舉動，那女生突然尖叫起來：“停下——你們停下——”

雷恩不耐煩地皺了皺眉，要拉孟顏希走。

孟顏希不願意動，回過頭聲音幹澀地發出了一個音節：“餵——”

其實她看著血就怕得要死了。

雷恩硬是把她拽走了，走到電梯口，心疼地摸摸她泛白的臉：“說了多少次了叫你離這些人遠點。”

孟顏希看著他：“他們為什麽要這樣？”

雷恩不知道該怎麽跟她說。

他知道在她眼裏，世界上並沒有無緣無故的事情。比如說無緣無故的惡，比如說無緣無故的愛。

可他希望她能夠就這樣過一輩子。

孟顏希低了低頭，又說：“是因為我撞到了，莫林才突然發火的嗎？”莫林是那個金發男生的名字。

雷恩捏了捏她的手，說：“你不要這樣想。”

叮咚一聲，電梯門緩緩開了。有兩個人交談著從裏面走出來。

孟顏希往裏面看了看：“我要上去了。”

雷恩點頭，囑咐她：“有事就給我打電話。”

孟顏希“嗯”了一聲，走進電梯。

她一直低著頭，雷恩一直看著她。直到完全閉合的電梯門阻隔住他的視線。

晚上孟顏希和雷恩一起吃晚餐。

他仍穿著一絲不茍的昂貴西裝，交談之間卻很溫和，也會輕聲細語地說笑話給她聽。

孟顏希很配合地笑。她的笑總是給人一種很真誠很溫暖的感覺。

“那幾個老家夥想要你做什麽？幫忙招生嗎？”

“他們問我有沒有時間出席一個音樂講座……好像是有人放他們鴿子了。”

“你答應了？”

孟顏希點點頭。

“他們就是看你脾氣好。”

孟顏希笑笑，沒有說話。

雷恩喝了點兒紅酒，再去看她時，就覺得自己的心都已經半醉微醺了。他悄悄在桌子底下握住她的手，燭光將他的眼睛映得非常明亮：“菲奧娜，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孟顏希想抽回手，卻掙脫不開，她也不願意鬧出太大動靜，怕引人側目，“你……你先放開我……”

她臉頰上紅通通的一片十分可愛。

雷恩緊緊地拉著她的手。

“你也喜歡我對不對？”他憐愛地望著她，壓低了聲音，“上次我吻你你都沒有躲開。”

孟顏希有些無措——她一直不太會拒絕。

好半天她才小聲說：“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雷恩笑了起來：“你根本就不會撒謊。”

孟顏希真的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他的目光如炬，看得她如坐針氈，又說了幾句別的話她就忙不疊說：“我想去洗手間。”

雷恩點頭說好。

孟顏希握著手機，邊發短信邊在走廊上走。倒也沒有人撞到她。一個滿身酒氣的人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臂。

蘇音皺著眉，眼底更是一片冰涼，他黑著臉問她：“就是他嗎？”

孟顏希吸了一口氣：“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蘇音惡狠狠地捏住她的下顎，咬牙切齒：“就是他是不是？你就是因為他離開我的是不是？孟顏希，你真——”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真什麽呢？孟顏希想。

“我不欠你的。”

她忽然說。

“蘇音，我不欠你的。我是在外面交了男朋友，可你在國內也交了女朋友。你憑什麽覺得我對不起你？”

憑我還愛著你。

而你呢，而你呢——

蘇音松開了她，他別開臉，仿佛是有些嫌惡的樣子。

九月是開學季。

孟顏希拿著底稿背了幾天，在一個風輕雲淡的上午準時去參加音樂講座。她穿了一身粉藍色歐根紗無袖及膝裙，臉上略施薄粉；長長的黑發被燙成了大卷，披在身後，很有幾分嬌嬈。同與會者們逐一握手寒暄，再向聽眾們為自己遲到的半分鐘表示歉意，順便道開場白。

她微笑著掃視場內，英文發音平和優雅：“……今天我沒有打算播放PPT，因為我不是來做推銷的，也不是來找投資商的……”

年輕的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哄笑。

“大家可能不認識我，我就讀於奧地利維也納音樂學院作曲系，今年大三。我的中文名字就不說了，英文名字是菲奧娜……”

臺下一陣騷動。

有一個人直接喊了出來：“你從不露面，為什麽今天會來這裏？”

孟顏希回答得很快：“凡事都有第一次。”

又有人問：“這是否意味著你的個人演奏會不遠了？”

孟顏希好脾氣地笑了笑，認真地說：“不出意外的話我應該不會開個人演奏會，我不太喜歡……”她措了一下詞，用中文說出了一句話，“用中國話來說，我不太喜歡拋頭露面。”說到最後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更何況聽眾們。

所有人都認為這是一句幽默的玩笑話。

“那麽意外指的是什麽？”問出這句話的是與會者之一。

孟顏希想了一會兒，又笑起來：“缺錢。”她轉身回到演講臺上，游刃有餘地拉回話題，“那麽現在我們要說的是，古典音樂與現代……”

半個小時後她口幹舌燥地回到自己的座位邊上。臺上的第二個發言人是一位兩鬢斑白的專業人士，孟顏希久聞他的大名，就站著聽了一會兒，他講的是理論知識，論點比較新穎——卻也僅止於此了。

孟顏希低垂著眉眼無聲笑笑，小聲向與會者們道別。

她走出教學樓，溫熱的陽光一下子就毫無阻攔地打在了她身上。很溫暖。

她本來是想按原路返回的，走到學校門口去坐出租車，可她忽然覺得很口渴，就繞了一個圈兒，想找個自動販賣機或者小超市之類的。這個學校很大，她很快就走不動了，隨便在路邊找了個木質長椅坐下。

身後是郁郁蔥蔥的樹木與草叢。

長相清秀的男孩子忽然出現在她的面前。

“你好。”他說。

孟顏希想了想，確定自己沒有見過他，“你好。”

他像是在解釋：“你講的很好。”

“謝謝。”孟顏希說。

她別開臉，沒有繼續交談下去的意思。

男孩子忽然問：“你在找什麽嗎？”

孟顏希有些不好意思，“我想買點水，可是這邊好像沒有。”

男孩子看了看她，扭頭就走。他走得很快，走了幾步，竟然就奔跑了起來。

孟顏希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想叫他，但一是不知道他的名字，二是他已經跑遠了，她叫他他大約也是聽不見的。又覺得冒冒然走開不太禮貌，所以她就坐在那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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