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晚上，貢卡巴拉南城的街道上鮮有人跡，在行人心裏，鐵青色的地牢像只幽靈，在夜色掩護下四處游蕩，遇到人就會把他吞食掉。

兩大碗香噴噴的魚湯泡飯，穆迦沒有吃一口便推向一邊，望著漸漸模糊的海岸線皺眉沈思。

“公子，”茶鋪老板語帶歉意說道，“天晚了，您看您能不能快點吃，或者給您打包帶回家？往常我們這個時候就關門閉店了。”

“哦？”穆迦醒過神，四下裏看了幾眼，果然只剩下他一個客人了。茶鋪門外還有一條流浪的野狗臥在那裏，兩只鮮紅的眼盯著穆迦的魚湯泡飯。

“都給了它吧。在這兒也臥了一天了。”穆迦朝門外擺擺手。

“公子，不好吧。這年頭能吃上這個的人也沒幾個。給一條畜生？挨著地牢，它餓不死的。”茶鋪老板站著不動。

“哦！不好意思了。那幫我打包吧。”穆迦說話時，身上閃現了兩三下光，好似被夕陽籠罩。

“公子，你身上有東西！”

“什麽？”

茶鋪老板揉揉了眼，以為又犯了老眼昏花的毛病。“哦，沒什麽，我眼花了。守著這麽個嚇人的玩意兒，遲早神經病了。”

穆迦長籲幾口氣，像是剛跑了一百米想努力恢覆，等氣勻了才說到，“可以搬到其它地方啊，老板。”

“又能去哪兒呢？這茶鋪開了快一輩子了。我也熬不過幾年了。再說吧。”茶鋪老板十分小心地把魚湯泡飯裝進一個精致的瓷罐裏。

“老板真大方，打包都用這麽好的東西。”

“擺著也是擺著，沒用的東西。看你不像本地人，留著做個紀念吧。”

結賬時，穆迦慷慨地付了一枚銀胥幣。他手裏的銀光讓茶鋪老板不住地鞠躬稱謝，每次茶鋪老板彎腰，幾百米外的地牢便映入穆迦眼中。

剛才一記清脆的響指，那個假扮成杜麗娘婦人的機器人的腦殼炸得粉碎。想到這兒，穆迦翻騰作嘔的胃口舒服了許多。

假如在那裏再多待上片刻，穆迦想，不是他瘋掉，就是它被毀掉，就像白天與黑夜不能共存一樣。

任何一個正常人進去，都會不可避免地產生一種錯覺，他也變成了那裏的犯人，所見到的刑罰一件不落地降在自己身上，每一聲嚎叫仿佛都出於己口。對此，穆迦深以為然。

“有人沒吃飯嗎？超美味的正宗魚湯泡飯。”穆迦一進門，把青翠色的瓷罐高高舉起。

見情形和心裏想的一樣，沒人理，他便知趣地把瓷罐收好，放在餐桌上，從櫥櫃裏拿出一袋面包啃食起來。

“小竹呢？這麽早就睡了？”穆迦吃一口幹面包，“咕咚咕咚”喝幾口水。

車菊星子抱著一只毛絨熊，坐在廳裏的綠色沙發上，麗爾娜坐在穆迦對面的餐椅，兩人誰也沒回答，也沒看他一眼。

“孩子找到了嗎？”

“……”

“你沒找到‘瘋婆子’？”麗爾娜終於開口了。

“她被我殺死了。”

“被你殺死了！”麗爾娜一個燕子翻身，穆迦脖子下多了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

“是的。”穆迦把地牢裏的事和麗爾娜說了一遍，“那裏的犯人可以合法逃獄？”

“死了，‘瘋婆子’死了。”麗爾娜頓時花容失色，跌坐在椅凳。

“是的，可從來沒人成功過。那是一種騙人的把戲，比砍腦袋更痛苦的死法。但活在那裏也不見得有多輕松。我還以為，她能活到鐵豆來。機器到底和人不一樣。”

“鐵豆會來嗎？”

“現在不會了。只要她不死，他總要回來救她。而他有黑晶劍，那是華胥想要的。可貢卡巴拉已經沒有值得他回來的了。”

“這下倒好，綁住惡魔的鎖鏈都被斬斷了。”穆迦從華胥查到的資料顯示，鐵豆出事不久，白紫夜一家亡的亡，消失的消失，很有可能白紫夜已被“鬣狗幫”滅口。

“小竹也走了。”車菊星子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從貓耳鎮一路走來，她把那個認真到可愛的小姑娘當作妹妹看待。

“她是個叛徒！她是敵人！”麗爾娜又變得情緒激動，從座位上站起來。

“不是，不是，不是！我不相信！”車菊星子大聲反駁。

麗爾娜說出了令穆迦震驚的一件事，“小竹是個機器人。她一直在騙你們。”

“她還只是個孩子。她沒做什麽錯事，更沒傷害過誰。她是來找弟弟妹妹的。”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她是個機器人，這就說明一切了。機器人就是我們的敵人。如果不是心有不軌，她為什麽要騙你們。弟弟妹妹不過是她遮掩狐貍尾巴的幌子罷了。”

“你肯定小竹是機器人？”穆迦也不太相信那個柔弱的小姑娘是個冰冷的機器人。雖然他和其他華胥的人一樣，對待機器人的態度非常友好。

麗爾娜重重地點點頭，“她救了我。你們沒有看見，她一個人打敗了一二百人。一個黑市的人都被她打怕了，不敢上前。可怕的是，我覺得她的力量還遠不止如此。”

“一開始我說她不是人類時，她還極力反駁，不過幾句話之後她好像意識到了什麽，就不再出聲。我要她回來，和你們對質驗明，她眨眼不見了。她不是機器人是什麽？”

“那天在山上，我們明明看見她被人追著跑啊。要是真像你說的，她動動手指頭就擺平了。”車菊星子看著穆迦，希望他能站在她那一邊。

“你是說我在說謊嗎？是我把她弄不見了？”麗爾娜生氣地問。

“按照麗爾娜的說法，小竹應該是戰鬥型的機器人，從她對貓耳鎮的記憶時間來看，還屬於新的型號。以前像是小竹的啟動裝置沒有打開。”

“啟動裝置？”

“戰鬥型機器人都有類似槍上保險栓的裝置，在正式投入使用前關閉，只有打開後它們才能形成戰鬥力。可能這次小竹感受到了生命受到威脅，所以體內的電流突然增大沖開了裝置。”

“一個這麽厲害的機器人怎麽會出現在貓耳山？”

“這就不知道了。是意外，是潛伏？小竹自己都未必清楚。”

“就算是機器人又怎麽樣？她也沒做什麽壞事，她還是我們的朋友。”車菊星子在華胥之城有很多這樣的朋友，她的精神導師就是一名機器人。

“哼！我們和你不一樣，與它們勢同水火，不共戴天！對貢卡巴拉，它們是沒有靈魂的魔鬼。地牢就是它們最傑出的作品。”麗爾娜越說越激昂。“瘋婆子”的死為她的仇恨之火又添了一把幹柴。

“魔鬼裏也有大天使。是敵是友，說的還太早。她不是救了你嗎？好了好了，天不早了，趕緊先去休息吧。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我們去做。”穆迦覺得有必要結束這場爭論。

“我信不過她。為了保險起見，我覺得咱們應該馬上離開這裏，再找一個新的住處。”麗爾娜眉頭緊鎖，滾圓前胸起伏劇烈。

“你還有其它的房子？我想暫時是沒關系的，小竹還不致於這麽快就學會出賣朋友了。即使被同化什麽的，也需要時日吧。”回來時馬路上隨處可見機械警，穆迦不覺得此刻出門是明智的。

有月的時候，貢卡巴拉還是蠻漂亮的，滿城紅褐色的房屋，遠遠望去一團一團，好似浮在海面的火焰。

可穆迦無心欣賞，躺在床上胡思亂想，“杜麗娘夫人死了，下一步要去樓蘭嗎？”“機器人在這裏做的事，華胥一無所知？知道的話，為什麽不去制止？”“鐵豆現在到底去了哪裏呢？”“小竹是機器人！這麽長時間我竟沒發覺。”“阿瑪家沒有理由不派人暗中跟蹤我們。可他們是嚇唬嚇唬，還是要置人於死地？”“黑晶劍。我倒想見識見識它的厲害。”

“砰砰砰”！一陣激烈的敲門聲把穆迦驚起，騰空翻下床要去開門。麗爾娜已站在門口了，她一直坐在廳裏沒有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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