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丟進湖面的小石子，司徒一天的胡鬧只形成輕輕漣漪，沒等到岸上回響就覆於水天一鏡，只有他的光屁股殘留為第二天蛾摩拉的笑料。

“大叔，你去哪兒啦？剛想著品個酒，再睜眼不但你不見了，連著那個鬧場的公子哥也不知跑哪兒去了。馬上就要開場了，快坐下。”希雅催促大羽。

“上了趟洗手間。幸好沒錯過什麽。”大羽若無其事地坐下，將胸前的酒一飲而盡，這裏的酒的確是甘醇滑喉的上等佳釀。

劇場的燈全都熄滅了，黑漆漆中爆發出音樂秀司儀飽滿富有感染力的開場。“砰，砰，砰砰”！舞臺上的燈全部被點亮，宛若升起一顆璀璨耀眼的巨大寶石。

極短暫的靜寂，一個獨特的聲音踏著音符的階梯，宛似穿過無數時空緩緩地來到這劇場。歌聲略有沙啞而穿透力十足，俯在你耳邊婉婉傾訴，卻像那死神的殺器，勾起所有人的魂魄。

所有的魂魄升到空中，赤裸裸地暴露於歌手的目光中，它們開始燃燒，渣滓汙垢燒燼，繼續燃燒，滿空高貴的焰火，這成為蛾摩拉有史以來最美麗的盛宴。

一句還未唱全，大羽便已禁不住淚流滿面。這眼睛，還有這聲音，毋庸置疑就是白紫夜的。他返回樓蘭那次，發覺紫夜少女時的明亮清澈產生了變化。世間的沈痛，被她煆煉成結晶和火，變為她生的一部分。

“紫夜，紫夜，伊美何……”大羽竭力保持著一個姿勢，一動不動，連話語都不敢出聲。他怕稍微一個動作會引發崩潰坍塌，各種情愫怒吼著，匯成玄烏色的海不斷沖擊搏動的心臟。

“大叔，你哭了？不會吧。我偶像這麽大魅力啊。”希雅掏出一幅潔凈如新的手帕，帶著驚訝和得意的眼神遞給大羽。

大羽把手帕推到一邊，努力凝視著在空中旋轉飛舞的舞臺。如論希雅說些什麽，他都不去理會，因為怕一開口就會忍不住大哭一場。

漸漸地，大羽聽不到，也不看到，被魔性的歌聲與記憶帶進另一個世界。那邊只有他和伊美何兩個人，沒人能打擾他們的交談，大羽有太多問題想問。

“嘿，大叔，大叔！”

大羽驚夢一般，才驀地將身心送回了劇場，“啊？希雅。”他發現自己正緊握著希雅纖細的手，趕緊松開。

“大叔，你看！大叔你看啊！”希雅的話音發顫，內心的激動溢於表外，另一只自由的手猛拍大羽。

“謝謝”，舞臺上不可方物的眼睛此時離大羽不足一尺遠，一杯酒遞至他胸前。

“謝什麽？”大羽慌亂不堪，伊美何的突然現身嚇到了他。伊美何，一個住著白紫夜靈魂的陌生人，因為她那張美艷的臉是他第一次見到。

他不敢相信世上竟有這樣的事，開始一會兒懷疑自己的眼睛，一會兒懷疑腦中的記憶是被什麽人放進去的。

“謝你解圍啊”，伊美何笑盈盈地說道。她戴一頂垂著面紗的紫色禮帽，精致無垢的面龐躲在紗的後面。

“哦，沒什麽”，大羽被伊美何盯得有些窘迫，隨口問“你此刻不是應該待在那裏嗎？”

“歇息一下。這就回去了。”伊美何望向舞臺，舞臺上放映著她的新歌MV。

“你去過樓蘭嗎？”伊美何轉身要走，大羽鼓起勇氣忙問。他想起小時候，但凡展翅的蝴蝶都一去不返。

伊美何沒有作答，只是朝大羽媚然一笑，然後轉身離去，動作輕盈優雅。

“你在後臺，怎麽可能知道人是我趕走的？除非懂波動。你認得我的波動。你是白紫夜！”大羽再按捺不住，但雙腿釘在地上一般不能挪動。

“這麽多年了，你還像個孩子。你沒變，我卻變了。咱們已是兩個世界的人，你不需要來找我。你身邊的女孩子讓我想起了從前小時候。”

伊美何與大羽利用波動之力，在使心語說話，旁人無從聽起。大羽呆若木雞，對希雅的話置若罔聞，拉了他幾回沒一點反應，希雅氣得直撅嘴。

“哼！人家長得好看也不用這樣死盯啊，丟了魂兒似的。我不理你了，大叔！”

當伊美何走進後臺，大羽的魂魄重新回到了身上，頹然倒癱在椅子裏，大顆大顆的眼淚滾落。

“大叔，不至於吧，真花癡！才見面一次也不用這樣大動幹戈！多愁善感的男子啊！哪天我要是走了，大叔會不會也吧嗒吧嗒掉眼淚？”

“呼”，希雅身旁揚起一陣旋風，桌子上的東西都被風尾掃到了地上。大叔大羽，轉眼人影全無，引得希雅驚叫“神啊！大叔！”

大羽一路狂奔，速度未到平日頂峰，再提速卻已力不從心，體內波動枯竭了一般，心跳聲大得嚇人，像要從胸口沖出。

他亟待找個可以稍許平覆的地方，或者法子，否則要麽腦子瘋掉，要麽身體將炸裂。他嘗到了比死亡更痛苦的滋味。

前方的路燈越來越少，光線越來越暗，人跡也漸稀少，大羽聽從體內的聲音，來到了一條破舊昏暗的街區。

街上的人不多，安老頭兒的面攤兒赫然立在那裏，孤零零得沒有客人。大羽想吃一碗面，和他剛到蛾摩拉那晚吃到的一樣。

“小夥子，今兒一個人吶？”安老頭兒認識大羽，他經常和安達胖子一起來，還有一個小女孩兒。

“一大碗面，安老爹。”大羽來到這兒有種回到家的感覺，“突突”直跳的心臟慢慢平息下來。他喜歡在入夜的蛾摩拉吃一碗安老頭兒的面。

大羽“呼哧呼哧”埋頭吃面，安達胖子不知何時坐在了對面，照舊四個大瓷碗。

“希望這不是咱們最後一次坐這裏。”安達胖子吃完兩碗後先開了腔。

“就算是最後一次，誰能保證沒有下個第一次呢？”大羽享受著滾燙熱辣的面帶來的安慰，這使他暫時歸於平靜。

“哈哈，有道理！”安達胖子笑罷，聲音陡然變厲，“你今晚不該戲弄‘青龍會’的少幫主。”

“我並沒有拿掉他的腦袋。”

“蛾摩拉的事自有蛾摩拉的解決方式，不需要你這個披著罪衣的外來者插手。這是最後一次，你最好不要惹事，不然你將被逐出這座城。”

“呵呵，我不相信這裏有能把我趕走的人。既然你知道我是誰，也應了解你所警告對象的危險性。一個殺人無數的魔王，不是嗎？”

“可你不像”，安達道爾擦拭著滿頭大汗，朝面攤喊道，“安老頭兒，今天的辣子放多啦！”

“我可以隨時讓你重新變為喪家犬，無人無地能收留你。你相信嗎？”

“蛾摩拉能有你這樣的城主可謂福祚綿長，大半夜敢一個人出來吃面攤的只見過你一個。你沒覺悟到取你的性命不費吹灰之力嗎？你不怕死？”

“哈哈哈，胖子我怕死，而且很怕，死了就吃不到安老頭兒的面了。當然有想殺我的人，可胖子到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小夥子，這裏不同於你以前到過的任何一個地方。我安達道爾，是真正的一城之主，蛾摩拉的榮耀與我同在。我安則蛾摩拉安，我榮則蛾摩拉榮。與我為敵者，乃與全蛾摩拉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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