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常年不化的積雪裹著一座座連綿的峰巒，照舊閃著晶亮的光，射進眼裏變為淺白的淡藍色，群山也就成了顆顆璀璨迷人的海藍寶石。

按照老六最後一次發回的消息，就在傍晚四五點鐘，他和老大花下將跟隨商隊進抵這個山頭。

山裏天黑得早，如果不想冒險馬匹被野獸撕碎，不出意料，商隊很有可能在離他們不遠處安營紮寨。

因為只要耐心找尋，可以不難發現附近有個三面環壁的山坳，巖壁陡峭行不得人和野獸，只需派人守住出口即可。

即使有意去造，花上個三年五載也未必能鑿得出如此絕佳的遮蔽營地，堪稱鬼斧神工。

而要講為什麽會出現一商隊，行進了四五千裏路後，恰好於天黑時分行到這裏，那就只能說是冥冥註定了。或者說花下在跟蹤了四五千裏地時突然來了好運氣。

“來了，來了！哈哈！老大的紫雲煙，瞧！”順著花瓣手指的方向，山谷裏裊裊升起的一團青紫煙氣，天色已暗不仔細看瞧不出來。

“真有你的！還真是他們！”花猴兒高興得捏了一把花瓣的臉，“說什麽來著？花下什麽時候叫人失望過？”

“哎，貨是好貨，盤兒也不軟啊，就看咱們家夥快不快啦。”花腸不改吹冷風的習性，喋喋道出一堆不利條件。

惹人厭的花腸，話是聽起來不十分中聽，可除去誇張氣餒的成分，倒也在理，今天的貨確實不好拿。

這是一連多年未見的大商隊。單馱貨就用了五十六匹馬，四十九頭騾子，護衛商旅的足有百十號人，加上商販侍從

“蒼蠅吃屎虎食肉，什麽樣的人幹什麽樣的事。輕易讓你到手的，喏，看見了嗎？路上多的是草！吃嗎？”

花猴兒話鋒裏甩根針刺了回去。聽完花腸今日的一番話語，對他這類只知說大話，不願出力氣的寄生蟲，厭惡增至無以覆加。

“老五，少說兩句，眼看就到瓜熟蒂落的緊要關頭，沒得惹兄弟們晦氣。有這閑功夫，不如瞪亮招子，看看四周有沒有搶盤子的。”老四花根忍不住也搶白了一句。

“好好，好好”，花腸犯了眾怒，知趣兒地裝作四處眺望的樣子，煞有介事地觀察四周的動靜。不一會兒，幹脆閉上眼睛繼續小憩。

就在太陽將落沒落，把西南方天際燒成紅彤彤一片時，它的邊緣處出現了一朵有些奇怪的雲。

雖然顏色一如最外雲層的墨色，但不斷變幻著形狀，像平靜湖面上一朵調皮的浪花，一會兒像頭豬，一會兒又像只天神的大耳朵。那朵雲最後隨著流雲轉瞬即逝。

藏在草叢中的四人，此刻面容都變得嚴肅起來，一絲異樣的氣氛從各人的眼梢流進空氣，使四周頓時緊張兮兮。一場不見骨頭不吐嘴的惡仗，散發出狂烈的誘人氣味，如肉對狗，裸女對之惡漢。

山腰的春花已有即將燦爛的跡象，可太陽一下山還是會冷，如果又起了像今天一樣的山風的話，那會給人種錯覺，冬天在山裏徘徊了幾圈又回來了。

經過馬不停蹄地勞苦奔波，商隊翻過眼下最後一座山，離目的地就只剩幾百裏的路了。行進在一馬平川的平原上會輕松很多，不僅僅牲畜可以跑起來，還有匪患輕些。

饒是由於路線隱秘一路順利，商隊還是損失了二十匹馬，十頭騾子，死了二十三個護衛。另外有五分之一的財物丟給了沿途遇到的大小匪幫。

明天要迎星光趕路，人們宰了馬，喝了幾口酒，有如慶祝大的節慶。酒飽飯足，把厚厚溫軟的皮毛裹成團兒，從腳到頭包好自己，三五成群靠在一處早早睡下，留下幾個守夜的。

一只雪白的山梟，撲棱著大翅膀從商隊營地的頭頂飛過，發出驚怖瘆人的啼鳴，因月光投射出的巨大陰影快速滑過。睡夢中的人們，下意識地拿手在額前揮了幾揮，夢囈幾句接著雷打不動地打呼。

簡直無視生物鏈上王的存在，山裏的老鼠也活躍開，繞著營地邊亂竄，有時是攪動花草的撲簌聲，有時是“吱吱”的叫喊聲。

好一會兒，“吱吱”聲在西面的崖壁下響起，叫了幾聲就不叫了。這時兩團黑影從天而降，沿著削立的石壁“嗖嗖”破空墜地。

眼看就要響起巨大的撞擊聲，黑影在離地面尚有三寸遠近處陡然停住。然後從崖下的暗影走出兩個人來，是“花花六人組”中的老二和老四，花猴兒與花根。

“花猴兒，花根！”喊過名字便算是打過招呼，也傳達了一個戰壕裏出來的濃濃同袍之情，聲音嬌柔果敢，說話者絕非柔弱小女子。

“老大，花有幾枝？各生幾朵？”花猴兒直奔主題，在兵精將強的傭兵眼皮下閑侃一句都是多餘。

花下一頭天藍頭發，在天光的映射下顯為青紫色。她伸出一根手指，白皙纖細。

“就一枝？那有幾朵？幾朵？只有一朵？怎麽會呢？這麽大的商隊！”花猴兒實在不相信幾個月的心血，僅換來一個包裹，還不及平常的游商散販。

“花太大咱們拿不下，一朵足夠一年使費了。他們雇的傭兵，是新近崛起的‘小醜軍團’，手段毒辣，並非囊球飯袋。”

“老六呢？去撒尿啦？”花猴兒左顧右盼，沒見著平日寸步不離花下的六兒。花猴兒最喜歡和老六逗樂子，因為他人老實，甭管多放肆他都不惱。

“中途暴露了，為了掩護我，先走一步，進華胥之門了。”肩頭輕顫了一下，花下立刻竭力穩住。

“嗯。也好，早登樂土。”花猴兒的臉轉瞬陰沈下來，機械式地察看環境裏隱藏的危險，遂跟在花下的身後，整個人被一種東西死死撅住，仿佛稍一放松便要不由自主地渾身抽搐。

三條人影倏得消失於銀色月夜下，如同三道不帶光的黑色閃電，在沈睡中的營地閃爍不定，又像天上交替眨眼的星星。

為了躲開暗哨，利用巡邏換哨不到一分鐘的空檔，花下按事先設計好的路線，回旋反覆中一寸一寸接近目標帳篷。

狡猾警覺的山豺也不過如此，花下他們盡可能地減少被光亮照射到的時間，一分鐘就是生命安全線。

三個月來的緊盯尾隨告訴花下，曝光時間一旦超過兩分鐘，極有可能被布陣有素的“小醜軍團”發現。

而且他們的巡守暗門，花下至今沒有全部摸查清。所以，多出的一分鐘是用來解決可能踩到的“暗雷”的時間。

花下看上的貨在營地的東犄角，為四五十粒成色上等的紅藍寶石，收在一件不大的棕色皮匣子裏，被一個快要瘦成肉幹的商人貼肉保管。

那是他偷藏的私貨，沒有算進傭兵的保護貨物裏，這就省去了貨值兩成的護衛傭金。像他們這樣的大型商隊，又幾乎要橫跨半個大陸，最後能有一半的貨到市就算順利了。

營地上的人大都喝了酒，只有“小醜軍團”的傭兵和這個“肉幹”滴酒未沾。營地的東犄角靠近巖壁的地方被改為了臨時馬廄，“肉幹”放著遮風的帳篷不睡，跑來和騾子馬擠。

他有自己的小算盤，一旦有意外情形不妙，騎上一匹快馬就跑，其它的貨一件也不要。只要保住了皮匣子，就保全了大半身家。

這次目的地叫蛾摩拉，被稱作千城之城，是原生大陸唯一合法的貿易樞紐，這座城可以給你任何想要的，包括通往“華胥之城”的船票。

無論原生大陸局勢好壞，抑或新舊統治制度更疊，似乎都與蛾摩拉無關。這個城市的人有一個支撐華城不倒的共同信念，只要繁華如昔，蛾摩拉就永世不變。

立在城市大門的界碑上，鐫刻著一行字，“心為止境，這裏是心的終點。愛上這座城，它將待你如一”。

終究抵擋不了瞌睡蟲的魔法，眼皮打架的“肉幹”夢裏到了蛾摩拉，溫柔鄉裏那一番快活。

四五位如花少女，輪番軟玉投懷、耳畔狎昵，弄得年近六十的“肉幹”枯樹開花，一柱擎天，笑得口水順著豁了口的牙花子滴滴答答。

“來，來，給哥哥親一個！”“肉幹”忘乎所以，撅起嘴去親懷中少女的粉嫩臉頰。

不知怎得，少女突然翻臉，似那夜叉附體，“啪”反手一耳光，打得“肉幹”疼得直喊。

“幹什麽！”“肉幹”不覺眼睛睜開了。這才恍過神，哦，原來是一場沒有結局的春夢，可惜可惜。

“不對！”等到“肉幹”可以看清四周微弱的星光，他發現旁邊有三個人，個頭兒有高有矮，兀突突地杵在那兒，好像手裏還都拿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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