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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他能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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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上方的樹梢上傳來葉片輕輕扇動的聲音, 紀晗耳朵一立, 知道上頭那只肥雀一準是醒了,正賊眉鼠眼地盯著底下的動靜。更新最快不過他紀老板渾不在意,他養的鳥求生欲強得很,知道什麽時候該裝死,什麽時候該裝瞎, 不勞他費心。於是他權當樹上是只死鳥, 理直氣壯地往紹原的睡袋處進軍。

至於原因, 他也不知道。自從那晚從紹原的記憶中醒來, 心中的怪異就沒個完,人形時還能故意忽略, 可不知道是不是化成了刺猬的緣故,那點兒怪異好像濃縮了,刺得他心裏無法平靜。

又或許是,男人的手掌暖烘烘的, 剛才貼著他的肚子, 很舒服。

刺猬豎著一身的刺,默默靠近紹原的睡袋。

到了近前處,他又忍不住感慨這男人可太會保養自己了——睡袋口略微紮緊, 頭下面還枕了個小枕頭, 人端端正正地往裏面一躺, 隔著一層睡袋, 身下明明全是碎枝爛葉, 卻仿佛睡在尊貴的玉床上。

紀晗坐在紹原枕頭旁邊十分不屑地撇嘴, 可再一瞥眼去,視線落在男人的嘴唇上,又覺得一顆刺猬心窟咚一聲沈下去,心跳有些不穩。

夜晚會讓一切都變得神秘,紅唇也被加了層灰度極高的濾鏡,在夜色中艷麗而又霧化,散發著說不出的吸引。

紀晗心裏琢磨,大概是刺猬視角導致,他平時也沒發現紹原嘴唇這麽豐滿啊,嘟嘟的,很想讓人去摸一摸。

紀老板不是個拘束自己的性子,這麽想了,下一秒就伸出了爪子。

然而他畢竟不是天生做刺猬的,出手沒個輕重,軟乎乎的掌心還沒碰到男人下唇,就見手背上的刺在男人上嘴唇上刮了一下。嘴唇皮膚薄,一滴豆大的血珠子頃刻間就從傷口處滲了出來,順著男人的嘴唇淌了下去。

紹原竟然沒醒。

紀晗驚訝地楞了楞,想要觸碰傷口,然而爪子剛一動,下嘴唇又是一道口子。

他心說,哇,我變刺猬也這麽厲害。

紹原好像被灌了迷魂湯,睡成死豬,兩片嘴唇都要被紀晗紮透了也沒睜開眼,甚至眼皮都沒動一下。紀晗有些發愁地繞著男人的枕頭走了兩圈,終於想明白點什麽,兩手拄著枕頭,默默把頭湊了過去。

三界內他都能研究個透,唯獨研究不透他自己。千萬年前的過往,醒來後的茫然,以及此時此刻的沖動,他都琢磨不透。

但他豁達,從來不去琢磨自己——他只放縱。

刺猬濕漉漉的嘴唇輕輕親到了男人的唇瓣上,輕輕一吮,把上唇舔舐幹凈,再一吮,下唇的血珠也被吸進了嘴裏。

紹原不愧是功德洗出來的生物,血都是清甜的,一點腥味都沒有。

嘴唇的觸感也不錯,又軟又彈,帶著溫熱,在初秋的夜裏啃起來簡直不要太舒服。

刺猬滿足地嘆了口氣,默默從男人枕頭上下來,一回頭,卻震驚地瞪大了豆豆眼。

這一番操作,怎麽還造成了附帶傷害?

紹原露在外面的鎖骨又被他身上的刺劃到了。

紀晗看著那幾道小傷口十分無語,更讓他無語的是,這位朋友依舊沒醒。

算了算了,便宜占完就走,普天之下又有誰敢找他討公道。

刺猬哼唧一聲,也不控制腳下音量了,一路踏著枯枝殘葉哢嚓哢嚓地回到了樹下,屁股往月光錦上一坐,背過身去睡覺了。

他剛剛閉上眼,在他身後,一直熟睡的男人就睜開了眼。

紹原輕輕擡起手觸碰自己的嘴唇,嘴唇上傳來絲絲的灼痛,鎖骨上也有點讓人分神的痛感,但男人的眼神卻有些茫然。他摸摸嘴唇,又看看遠處刺猬的背影,在黑暗之中竟漸漸地真的紅了耳朵。紅暈漸漸蔓延,又紅了臉。

樹梢上的鳳凰兩眼一翻白,第n次對天發誓——這一回,它是真的瞎了。

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身後的幻象便褪去了。仿佛有感應一般,紀晗跟紹原同時醒來。那藥丸的效力不知何時褪去了,紀晗已經回到了人形,身下的月光錦還很體貼地隨著他變大,依舊穩妥地把他跟地上的贓汙相隔。紀晗打了個哈欠,伸個懶腰,用腳踹了踹旁邊的睡袋。

“餵,醒了。”

熊大豹一個猛子紮起來,又被睡袋勒了回去,兩眼茫然了很久才回憶起昨日發生了什麽,連忙解開睡袋坐了起來,說道:“我們可以回去了嗎?”

他看向前方,又悲戚地說道:“沒用。來路清了,去路還是一片迷,我這一生都找不到爹娘的墳了。”

糙漢在林子裏崩潰地嚎啕大哭,紀晗冷眼旁觀了半天,終於有點遭不住這種噪音,掏著自己的耳朵不耐煩道:“行了行了,大老爺們別哭了。我們已經有點頭緒了,現在下山送你回家,然後去幫你把這件事情查清楚,你回去等通知吧。”

熊大豹淚眼一頓,仿佛看見救命稻草,“二位已經有思路了?”

紀晗不情不願地嗯了一聲,“我跟地府的人也有點交情,去替你查查到底是怎麽回事。”

熊大豹聞言竟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高聲謝道:“大佬們大恩大德,小人沒齒難忘!沒齒難忘!沒齒難忘!”

紀晗心想,沒齒難忘大概是這個沒文化的糙漢唯一會用的成語,以至於一口氣說了三遍。他被謝得有些煩躁,渾身一哆嗦,抖落一地的雞皮疙瘩,沒好氣地朝天翻了個白眼,“走了。”

紹原默默收拾東西揣回褲兜,又默默地跟上來。除了一句“當心點”之外,全程無話。

鳳凰化回人形也變得沈默,下山這一路格外安靜,安靜到熊大豹幾乎心臟病都要犯了。明明好像什麽也沒發生,可他卻覺得像是有兩把刀一左一右地架在自己脖子上,但凡他敢說一句不該說的話,下一秒就能把他給哢嚓了。

一行人渾渾噩噩下了山,只有紀晗一個人沒事人一樣地神清氣爽。待到汽車開到熊大豹樓下,紹原對熊大豹說道:“我們跟你一起上去,得在你家周圍放幾道符,以防你身上沾了什麽山裏的濁氣和咒怨,可能會生病的。”

熊大豹連聲感謝,紀晗卻兩眼一瞇,懶洋洋地說道:“這種小事你去辦妥吧。我不想動彈了,在車裏等你。”

紹原點頭,“好的。”

眼看著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樓門口,紀晗二郎腿一翹,慢悠悠地說道:“鳳凰,去,給我買個早飯來。出任務連口熱飯也吃不上,還要風餐露宿,這一天天都是什麽事啊。”

紀晗交代完,想象中開車門的聲音卻沒有響起,過了有那麽幾秒鐘,他正要疑惑地回頭去看這家夥幹嘛呢,就聽鳳凰悶悶地說道:“老板,有件事小鳥得跟您說。”

紀晗回過頭瞅他,挑挑眉,“說啊。”

“昨天夜裏吧……”鳳凰頓了下,低下頭,小小聲說,“紹先生醒著。”

哈哈聞言困惑地擡起頭,看看一臉難色的鳳凰,又看向紀晗。

卻不料紀晗忽然一笑,轉了回去,老神在在地往座椅上一仰,說道:“我知道啊。他醒著,一直都醒著。”

這次換鳳凰驚了,“啊?”

“我當然知道。”紀晗呵了一聲,“變成刺猬我依舊是三界內的神通好吧?他真睡假睡我能不知道?別說裝睡這件事了,這家夥昨天一肚子莫名其妙的鬼主意,我都懶得拆穿。他那口袋裏明明多得是睡袋,偏偏不肯拿出來,打的什麽算盤?再退一步說,上山的幻象覆雜難破,可下山的障不過推掌一揮的事,明顯不是同一種東西設下的,那麽這下山的幻象何來?他寶貝那麽多,又怎麽說得出無法可破這種鬼話的?”

鳳凰眼睛越瞪越圓,“老、老板,您都知道啊?”

“當然。”

“那您還答應他在山上留宿一宿幹什麽?體驗艱苦人生?”

紀晗聞言沈默了一會,忽然又笑了,看著破舊的樓道口輕聲道:“我也不知道,隨著性子來吧,可能……昨天我也挺想在山裏睡一覺的。”

鳳凰正要說什麽,紹原就從樓道口出來了,於是他機智地閉嘴保命,眼瞅著自家老板又恢覆了往日裏那副懶洋洋的樣子,等男人上車後打了個哈欠說道:“走吧,去地府。”

紹原問,“你要去地府找熊大豹的父母和妻子?”

紀晗嗯了一聲,“還以為是什麽大案,沒想到就是家庭糾紛。等找到了去調解一下,輕松完活。”

男人頓了一下,“這種小事直接去翻鬼簿就可以,撥著人頭找鬼反而費事。如果翻鬼簿的話,幽府就能查到,不必去地府了。”

他說著發動車子,紀晗卻忽地輕笑一聲,似是漫不經心地說道:“上次的事之後,你好像很不願意我再去地府了。為什麽?怕我挖出來你更多秘密?”

男人握在方向盤上的手緊了一下,而後淡淡地說道:“你想多了。去地府也可以,我只是想讓你早點了了這個案子回去睡覺,山裏總是不舒服,這一夜也累壞了。”

紀晗聞言輕松地笑笑,“這樣啊。那算了,還是去幽府吧,我確實困得要死。”

車後座的鳳凰深吸一口氣,再次進入真空狀態。

幽府外。

紹原停車的功夫,紀晗看著院裏打撲克的幾個小差使,打趣道:“微府現在被天界整頓人事,上上下下忙得團團轉,幽府倒是清閑得要命。難怪穆有歸最近在朋友圈裏瘋狂秀花秀草秀下午茶,敢情就是專門秀給蔔達英看,要氣死人家。”

紹原笑笑,“幽微二府間的關系素來微妙。其實說來也諷刺,他們之中,一方專司人間鬼事,一方專司神仙精怪;一個是地府駐人間辦事處,一個是天界駐人間辦事處,資源各配,業務完全分割,又是相似的職能,本該惺惺相惜彼此支持才對,結果卻長年累月地耗著,也不知道究竟在耗什麽。”

紀晗聞言不過一笑,一邊懶洋洋地往院裏走,一邊陰陽怪氣地說道:“同行相輕吧。蔔達英半人半神,穆有歸似鬼非鬼,都達不到超脫的地步,說是辦事處老大,其實就是在天界地府謀不到好官,索性來人間耍威風罷了。他們這種人啊,思想境界也就到這了。”

他說著,剛好走到穆有歸辦公室窗外,穆有歸就坐在窗邊的辦公桌旁,嘴角抽搐道:“紀老板背後說我能不能小點聲,背著我點?”

紀晗聞言勾唇一笑,“所以我不是背後說你啊。”

穆有歸嘴角抽搐得更厲害了,滿臉都是隱忍的神色。等紀晗一行人堂而皇之地從正門闖入他的辦公室,他才無奈道:“紀老板不請自來,又有什麽吩咐?”

他剛問完,還不等紀晗張嘴,又趕忙擺手道:“我可不欠你錢啊!最近的賬真的清了,我昨兒個剛讓底下人核賬,重點核你的賬,我們幽府連同地府,是一分錢都不欠……”

紀晗擺擺手,“誰來要賬了,我在你心裏就是那種人嗎?”

穆有歸沈默,嚴肅地看著他。

紀晗眉開眼笑,拍拍他的肩膀,說道:“我就知道不是。那什麽,我有件事需要你幫我查查,還是老規矩,給個話,是你直接幫我查了,還是我把十殿閻王找來幫忙?”

穆有歸滿目悲愴地擡起頭,紹原就站在紀晗後面,臉上是藏也藏不住的笑,隱約間似乎還有些溫柔寵溺。穆有歸神情更加空洞了,他在心裏默念了三遍“我瞎了我瞎了我瞎了”,又默念三遍“見鬼了見鬼了見鬼了”,方才積蓄起一股微弱的勁,對紀晗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虛弱地說道:“紀老板,什麽大事啊動不動就找十殿閻王。快跟我說說,能給你辦的我都給你辦了。”

紀晗揚眉一笑,如沐春風,“好說,你給地府管鬼簿的鬼差打個電話,幫我查三只鬼。”

穆有歸一口答應下來,轉頭一想又覺得不對,慢吞吞地問道:“不存在什麽潛在的倒貼錢收費項吧?”

紀晗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啪地一聲,差點把他肩膀給卸了。

“說什麽呢?我紀晗是那種人?”

穆有歸咽下一口心頭血,把眼淚也憋了回去,搖搖頭道:“不是,當然不是。這事好辦,你去裏面那屋,鬼黑黑剛好認識管鬼簿的小鬼,讓他聯系準沒錯,你還可以在旁邊監聽。”

紀晗說道:“行,謝了。”

他說著大步流星往隔壁走,路過紹原,頓下腳步,探回頭問道:“你不來嗎?”

紹原對上他那雙烏漆明亮的眼睛,笑著說道:“我有點累,坐這喝口茶,等會去找你行嗎?”

紀晗聞言擺擺手,說道:“別,你和別人不一樣,你是合作夥伴,我不會苛待你。你累了就休息,聽個電話而已,甭過來了。”

紹原笑笑,眼看著紀晗走出屋子,進了隔壁又關了門,方才長舒一口氣在沙發上坐下。

旁邊的穆有歸意味深長地看他,低聲道:“紹先生刻意支開紀老板,是有事要跟我說吧。”

紹原溫和地說道:“穆老大果然是聰明人,確實有件小事想要請求您幫忙,而且還需要您幫我保密。當然了,在下願意支付高額的報酬,不讓穆老大白做工。”

穆有歸聞言擺手,說道:“你的忙哪需要求,張張嘴就行了,說吧,要什麽?”

紹原看了眼隔壁從裏面關緊的房門,無聲地站起身,走到穆有歸桌邊,伏近桌面。

穆有歸自然而然地湊上前,把耳朵遞了過來。

紹原輕聲在他耳邊道:“地府有每只鬼魂入地府輪回時的一切記載:九殿閻王重重審判、第十殿轉輪王定投胎、孟婆湯服用記錄,甚至是那前世的由來、因何入地府、如何得重生……諸多事項,全部清晰完整。我不求別的,只求你幫我銷毀我第一次入地府的記錄——我是說,第一次入地府的一切記錄。”

穆有歸聞言怔住,“你在地府裏輪回過?我還以為你是天地生出來,原本就脫離三界外的生物。”

紹原只是笑,“自然不是。三界之外的造化能有幾個,普天之下,我也只見過紀晗一人。”

“那……行。”穆有歸遲疑了一下,還是答應了下來,說道:“畢竟只是舉手之勞。只是這件事為什麽要保密?”

紹原輕聲道:“你不會想知道,也必須遵守。還有,那記錄上寫了什麽,你也最好權當看不見,一陣風刮過腦海,看了就忘了,懂嗎?”

穆有歸沈默。

隔壁傳來板凳拖拉的聲音,電話打完了,於是穆有歸只好說道:“好,這件事我答應了,不為別的,就為這些年你為幽府跑的那麽多次任務。”

紹原笑得很溫暖,“多謝穆老大。”

紀晗走進來,讚揚到:“地府這幾年與時俱進,也引入了人間界的電子信息管理系統,真是不錯。我記得幾十年前我讓地府查點東西,需要十幾個鬼差坐在那裏查上幾天幾夜,如今不一樣了,都聯了網,生辰八字姓甚名誰一報,什麽都能查到。”

紹原走過去,“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嗎?”

“得到了。”紀晗說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嘆口氣,“熊大豹的父母拖著將近十年沒有轉世,就是想要看一眼孫子降生。這該轉世的鬼魂拖著不肯走,在地府受盡了唾罵和鄙視,也算忍辱負重。卻沒想到自己親兒子從打一開始就是敷衍著騙人的,直到兒媳婦也死了,希望徹底破滅,老兩口才頓悟過來,自此再也不想見到兒子。”

紹原點點頭,“跟猜想的差不多。可是我有一事不明,這入了地府又不受待見的兩只老鬼,怎麽可能有能耐造下那麽強的惑障?”

紀晗哼一聲,“老兩口跟兒媳婦在地下碰頭,三鬼恨得牙根子直癢癢。這惑障是女鬼去放的,她剛死沒多久,滿腹委屈牢騷,又勾搭上了地下幾個鬼差,算是比較強勢。但她也逍遙一年多了,最近正被白無常催著投胎,估計也逍遙不了多久了。”

紀晗說著想了想,又嘟囔道:“早知道是鬼放的障眼法,我一葫蘆過去就揮散了。怪你想太多,非說是我的緣故,還把我變成刺猬阻礙我的發揮……”

紹原聞言笑意更深,說道:“是,都怪我,怪我把你變成刺猬了。”

屋子一角的穆有歸已經進入老僧入定模式,閉眼催眠自己什麽都沒聽到。紀晗一扭頭看他挺大歲數一臉囧相,感覺十分好玩,索性跳上桌玩弄了一番這人稀疏的頭發,盡興了才說道:“行,這事結了,謝謝你幫忙,我撤了。”

他說著大搖大擺出了屋子,腳踏出去一只,又邁了回來,嬉皮笑臉道:“我看隔壁那部電話不錯,黃綹玉打的,下次給我發訂單的時候別忘了把它也加進賬單裏哦。”

穆有歸臉色黑了。

紀晗笑呵呵地,舉手歡快地揮了揮,“拜拜!”

熊大豹的案子就這麽破了,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很多,只需要讓地府派人對那三只鬼加以疏導,勸其轉世即可。待鬼魂轉世,那墳成了空墳,自然也就不會再有什麽東西阻止熊大豹前去掃墓祭奠。

這做鬼的思想工作,是地府的差事。紀晗給轉輪王發了條短信,令他盡快辦好,又派鳳凰去給熊大豹送一粒消去記憶的藥丸,自己回到幽虛境外躺著等事情完結。

他餓壞了,把從紹原那裏掃蕩來的小貼餅吃了個精光,抱著後腦勺往床上一仰,咂咂嘴,嘴裏卻突然浮現另外一種味道。

甘甜婉轉,入口輕薄,回味濃郁,是昨夜紹原唇瓣上滲出來的一滴血。

紀晗對著天花板放空了三秒鐘,而後突然“嘿嘿”鬼笑一聲,美滋滋地翻了個身。

剛從外面辦完差飛回來的鳳凰在窗外看見這一幕,嚇得翅膀一哆嗦,差點一頭栽進地裏摔個狗吃屎。他狼狽地化成人形,說道:“老板你沒事吧?大白天的,怎麽突然對著空氣淫/笑?”

紀晗素來不要臉,直接說道:“我覺得紹原這家夥很美味。”

“美…………味???”鳳凰瞪大眼睛,“老板!你這是什麽意思啊!”

紀晗一個骨碌翻身坐起來,說道:“之前光想著搜刮他那點寶貝了,一直沒仔細觀察他。其實這男人身高腿長、劍眉星目,再加上一副好骨骼好皮膚,色相真是完美。我昨天嘗了他兩滴血,這功德養出來的血就是不一樣,甜,太甜了,回味無窮。”

鳳凰整只鳥都懵了,“老板,您說啥?啥意思?您到底是看上他的色相了,還是想吸人家的血?您不是葫蘆嗎,葫蘆愛吸血?”

紀晗擺擺手,“沒那麽嚴重,我只是覺得這人不錯,挺好玩而已,哈哈。”

他說著,後腦勺一仰又栽倒在床上。眼睛一閉,全都是昨天紹原手伸進褲兜裏,忸怩半天,十分刻意地說出“我就還有一副睡袋”時的表情。

明明耳朵都紅了,還要裝。

明明就是想要摟著自己這只無敵可愛的小刺猬睡,還故作義正言辭。

明明醒了,察覺到了,還要做出一副雷劈不醒的樣子。

紀晗猛地一下又坐起來,拿起床頭的那盞燈把玩片刻,笑問鳳凰道:“你說這紹原到底是什麽味兒的?”

鳳凰一個哆嗦,越來越看不懂自家老板到底是圖人家什麽了,但他可以確信的是,紹先生很慘,被自家老板盯上了,那一準沒好事。

紀晗問,“他好像對我不錯,但為什麽我只想著他的味道呢。你說啊,他到底是什麽味的?”

鳳凰唯唯諾諾道:“老、老板啊,您不是自己嘗了兩滴血嗎?小鳥哪裏知道……紹先生那種天地功德造物,哪是小鳥敢下嘴的。”

紀晗聞言點頭,若有所思道:“是,我是嘗了,他的血很美味,只是……”

“只是什麽?”

紀晗卻突然不再說話了。

吊兒郎當的年輕男子臉上突然斂去了輕松的笑意,望著窗外放空了幾秒鐘,而後不確定地低聲道:“似乎,不只是血。”

他想要的更多。

他想嘗嘗紹原皮膚是什麽味道,骨肉是什麽味道,想用手指撥亂男人的頭發,想扯開那一本正經的襯衫,看看下面的皮膚究竟有沒有留下銅蛇鐵狗撕咬的疤痕。

紀晗幻想了半天,突然猛地一回神,有點發蒙。

他這癥狀,不會是要發生什麽變異,墮入魔道,成為食人血肉的妖怪吧?

怎麽會。

紀晗猛地搖頭,把脖子上的骨節都甩得哢哢作響,一直到頭發暈、眼發花為止。

“老板,您又幹什麽呢?”鳳凰小心翼翼地問道。

紀晗擺了擺手,突然像只洩了氣的皮球,說道:“沒事,我特別困,你出去吧別煩我。”

“哦哦,好。”

“等會。”

“您還有什麽吩咐?”

紀晗想了想,原則不能丟,於是囑咐道:“去跟微府把賬清了。這次忙活半天,到處奔波,要有不少的溢價,你且漫天開價找他去討吧,具體數字回頭刻在葫蘆架上,等我睡醒了去抄。”

“好的。”

鳳凰去了微府,哈哈在院裏補覺,整個幽虛境外一片寧靜。紀晗原本是困的,可躺在床上半天也睡不著,他覺得自己這只老葫蘆大概是進了水,哪裏出問題了,不然不會這麽莫名其妙。

他一個猛子從床上坐起來,想打一盤游戲緩解心情,可游戲手柄是紹原送他的。

想睡覺,床頭擺著紹原的功德燈。

想耍葫蘆,葫蘆肚皮一明一滅,裏頭那條傻魚就那麽瞪著眼睛看著他。

就連去廚房找點吃的,一開冰箱都是那股牛肉醬味,油香四溢。

紀晗突然意識到不妙,他打開手機,刷開三界論壇,開始發帖。

三界論壇是集成了天界、地府、人間術道的一個綜合bbs,分不同版塊,像紀晗這種逮誰日誰、誰都不待見的家夥,通常會去雜談版開貼。只是紀老板從前開貼都是催債貼,大字報一樣辱罵那些欠債不還的家夥,號令三界集體鄙視。可是今天,紀老板格外心虛,他斟酌了半天,默默勾選了“匿名”選項。

開貼:【樹洞】上神為什麽會突然想吃人?

紀晗看了這個標題半天,兩條眉毛快要擰在一起了,搖頭又改了改。

【樹洞】超越頂級上神的存在,原本為天地間一股正氣,為什麽突然想吃掉一個好人?

點擊下一步,編輯具體描述。

紀晗兩個手打字:如題。本人是千千萬萬年的老祖宗,一身正氣,天寵地愛,向來只看業務不看人,三界內頗有聲望,超過頂級上神、修羅閻王。本人愛打游戲,愛賺錢,對生活諸事倒向來無欲無求,為何近來突然產生想要吃掉某個家夥的沖動?這是不是洪荒大神要魔化的前兆?

點擊發送,紀晗去外頭葫蘆架理了理那些過長的藤蔓,而後回來看評論。

這貼還挺火,這麽一會功夫已經刷了幾十樓了。但三界論壇上的這幫孫子一個個陰陽怪氣,除了酸人就是背後說人,耿直的紀老板此番言論必然引起大家夥不適,於是下面正兒八經的回帖幾乎沒有,反而全是嘲諷。

小仙a:超越頂級上神的存在,你是天帝啊?不對,你是天帝他爹?

路人鬼:天界果然多得是這種滿嘴放屁的家夥,天地間一股正氣,無力吐槽。

小仙b:突然想吃掉好人,說明你不是上神,也不是正氣啊。你趁著自己還有點良知,趕緊坐化了算了,這才算是天地間的正氣。

大神甲:說實話,洪荒大神都睡著呢,別來找存在感了。

紀晗越看越心煩,正要破口大罵這些沒見過世面的東西,手指往下一滑,卻在眾多酸貼中看到了一條畫風不同的。

路人乙:這位吧友不妨回憶一下,這種癥狀是否有泛濫之勢?如果吧友對各種生物都產生了食欲,那麽無論您是不是洪荒大神,這都是不好的征兆。但如果這種癥狀僅對那一個人存在,吧友不妨考慮一下那個人是否有什麽獨特性。

紀晗心裏一亮,立刻回覆那一樓道:那人是與眾不同的,他很有錢。

追問發出去,紀晗就坐在凳子上一個勁地刷新。可這位路人乙卻好像消失了一樣,再也沒了消息,樓中樓裏反而引來了更多的嘲諷。

大神乙:喲,原來不是要吃了人家,是要吃了人家的錢啊。

路人鬼:天界的家夥一個比一個清高,還不是奔著錢去。這種人也能成仙成神,這世道啊,變了。

小仙c:樓主,你刪帖吧,別在這給人添堵了。

……

紀晗哪受過這種氣,更何況是這種被眾人群起攻之卻無力還口的網絡暴力。他當時就上了一股火,一個電話打去三界論壇的後臺部,非要讓管理員把這些id背後究竟姓甚名誰都給他翻出來,他拿著葫蘆一個一個上門去打。

管理員一聽是紀老板的聲音,整個人都萎了,哆哆嗦嗦道:“紀老板啊……原來是您啊,這帖子撕逼太嚴重了,太不和諧,我們正要封貼呢。還好您及時打過來了,不然我們可就惹上麻煩了。”

紀晗哼一聲,“少廢話,一個兩個的都在裏面酸我,通通給我報上名來。”

管理員哎呦一聲,兩手捧著電話,“這不合規矩啊,暴露用戶真實信息,我們這論壇以後還開不開了啊?”

紀晗冷笑,“名聲掃地和現在就被我一窩端,你選一個吧。”

電話另一頭是足足十秒的沈默,接線員嘆氣道:“這事我沒法做主,您稍等一下,我去找我們老大。”

紀晗冷笑一聲,“我不等,我現在掛了電話。跟你們老大說,五分鐘內看不到回帖者的名單,你們這論壇就真的不用開了。”

於是剛剛好五分鐘後,紀晗收到了一條短信,來自三界論壇的總經理。

紀晗漫不經心地往下拉著那張名單,這逛論壇的幾乎都是些沒名沒姓的小神小鬼,大多數他聽都沒聽過,偏偏這名單還長得可怕,怎麽拉也拉不到頭,真要一個一個去打,他都嫌累得慌。

紀晗哼了一聲,心裏琢磨著放過這些小鬼小神,去把他們的老大叫來,集中性暴打一通,也許效果更好。然而他正要關掉短信,手指一滑,視線內突然出現了一行字。

路人乙:三界之外,紹原。

“啊——!啊啊啊啊啊!!!!!”

幽虛境外貫穿著魔音尖叫,葫蘆架下的哈哈一個抽搐蹦了起來,兩眼懵逼,嗷地一聲沖進屋裏,一路上還撞翻了鳳凰曬的練實幹、紀晗養在墻角的仙人掌。

它一鼓作氣沖到紀晗旁邊,焦慮地嚎叫:“嗷!!嗷???”

卻見守護了八十年的紀老板像得了失心瘋一樣在地上跳腳,兩條腿交替擡起,像是那地皮燙得站不住,一邊尖聲嚎叫:“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哈哈:“嗷??”

紀晗悲號一聲,“完了!他猜出來了!有錢人要跑了啊!!”

聽到有錢人這個字眼,哈哈便知道是誰了,剛才還很緊張的狗子突然冷靜下來,面無表情地看著紀晗,張開血盆大口,打了個哈欠。

紀晗焦慮地,“哈哈,你跟紹原關系好,你幫我分析分析。依照紹原的脾氣,如果發現我貪圖他有錢,想要對他為非作歹,會有什麽反應?”

哈哈面無表情加一秒。

紀晗拍了拍它的頭,“你說得對!到手的合作夥伴不能就這麽跑了,這人財大氣粗,記憶品質也過硬,更何況還有點冒傻氣,動不動就送個價值連城的伴手禮,我可不能讓他跑了啊!”

哈哈面無表情又加一秒。

紀晗點頭,“對對對,你說得沒錯,我得火速聯系他,挽回一下這段商業關系。”

哈哈扭頭走了。

紀晗充滿寵溺地目送自己的愛寵回到院子裏趴下接著睡覺,轉頭掏出了手機,糾結了一會,給紹原發了條語音。

語氣嘛,自然還是紀老板矯情兮兮又懶洋洋的慣用語氣。

紀晗:在哪啊?結了案子,分成也不領,記憶也不付,就這麽跑了?

紀晗發完之後自己又聽了一遍,覺得十分滿意。

過了三秒鐘,紹原回了,同樣也是一條語音。

男人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溫柔:月光錦在我這放了太久了,天帝小女兒著急要看料子,我給她送過去。錢不急,先放你那裏保存吧。記憶我晚點支付你。哦,對了,這料子確實不錯,我會讓那小上神送我一塊,回頭做個手帕給你,你參加天界的晚宴可以帶。

好像跟平時沒什麽不同?

紀晗心裏定了定,打字說道:天帝把小女兒保護得太好了,我還沒見過,正好,我和你一起去,你在家裏等我。

紹原回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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