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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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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破罐子破摔,是你們不給我活路。”吳承鑒道:“讓我承認勾結和珅、盜竊大內禦物,你們倒是好了,能夠攀扯到和珅身上去,幹成你們想幹的事情,可是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有為我們這些小人物想過沒有——如果你們所謀不成,回頭和珅找我算賬,我還怎麽活?如果你們所謀成了,那我盜竊大內禦物本身就是死罪!而且我還勾結和珅,那就是罪上加罪!兩罪相加,鐵定是少不了到菜市場挨一刀了。既然左右都是死,我還憑什麽要奉承你們,憑什麽要被你們擺弄?不如臨死之前,痛痛快快做回人!”

廣興道:“你舉報有功。回頭功過相抵,未必便死。”

“大清的皇上們是什麽樣的脾性,真當我人在廣州,就不知道麽?”吳承鑒冷笑:“你這話說出來,連你自己都不會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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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興終於冷靜了下來。

很顯然,眼前的吳承鑒,並不是他想象中那等不學無知的“南蠻子”,對方對大清皇廷的事情,知道的顯然不少。

牢間他是拉不下臉走進去的了,他拖來了一條板凳,坐在了外頭,把語氣也緩和了下來,道:“罷了,算我廣興之前小看了你。吳承鑒,你的確不愧是十三行裏出來的怪才,也怪不得去年連吉山都拿不下你。”

“這話說的好像吉山很了不起似的。”吳承鑒笑道:“如果他不是滿洲人,如果他不在那個位置上,在十三行裏他連潘易梁馬那種小保商都未必混得上。”

廣興皺了皺眉頭,卻還是讓自己平下心靜下氣來,說道:“吳承鑒,你知道蔡清華找到那批大內贓物後,為什麽封而不啟麽?”

吳承鑒道:“因為箱子一打開,我吳家就沒退路了。一旦現場確定是贓物,不管最後攀不攀得上和珅,我自己肯定得死,我們全家死不死要看皇上金口開啟時那片刻的心情。但我吳某人算什麽東西?也值得兩廣總督違例動兵、包圍了十三行兩天一夜?所以你們一開始就志不在我。”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一點都沒去看廣興,似乎根本不在乎對方的反應:“既然志不在我,那自然不能當場打開箱子,至少要給我留個念想,吊著我,讓我覺得還有活路,讓我們吳家趕緊設法去運作,讓我沒頭蒼蠅般去找人,最好是找粵海關、找劉全、找和珅,如果吉山、劉全願意出手,你們當然樂意,那樣就可以把和珅一步步拖下水來。如果吉山、劉全見死不救,那更好,我被激怒之下,說不定就抱著和珅一塊死。所以你們不但不開箱子,還把我關在這種什麽人都能進來走兩圈的廣州府大牢。”

說到這裏,吳承鑒停下笑了笑:“只可惜你們的盤算全落了空。我吳某人進來之後,一不找和珅,二不找劉全,吳家除了花點錢打點一下獄卒牢頭,就什麽關系也沒去動。劉全倒是來了,可他來了之後我還是沒動靜,所以廣興老爺你這才坐不住了,忍不住親自來找我,我說的對嗎?”

廣興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吳承鑒所說的的確就是他的計劃,這等貓逮住老鼠後假給一線生機的套路,在別的地方屢試不爽,可怎麽在吳承鑒身上就不靈了呢?不但吳承鑒這邊不靈驗,就是和珅那一頭的反應,也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調整了一下思路,才道:“既然你也知道,箱子一日不開,於你就是一條活路,那麽事情就好商量了。”

吳承鑒問道:“怎麽商量。”

廣興道:“既然你也清楚我們對你的身家性命不感興趣,那麽這裏頭就有得談,吳承鑒,你說對吧?”

吳承鑒道:“你的意思是?”

廣興道:“我們來合計一個辦法,既能讓和珅倒黴,又能讓你活下去。”

吳承鑒道:“什麽辦法?”

廣興將板凳拖得靠近了一些,向吳承鑒招了招手,吳承鑒便也走過來了兩步,雙方只隔著兩根牢柱。

廣興壓低了聲音,道:“既然你在北京布有耳目,連我乃當今聖上寵幸之人這等事都知道,那麽你也想必知道,萬歲爺對和珅有多深惡痛絕。”

吳承鑒點了點頭。

廣興繼續說:“所以如果你能攀上和珅,拉他下馬,萬歲爺必定龍顏大悅。到時候我再為你求個情,表明你其實是身在曹營心在漢,萬歲爺知道之後,必定赦你無罪,說不定因你舉報有功,還能賞你一個頂戴花翎,到時候莫說保住性命,就是十三行總商之位也指日可期。”

吳承鑒道:“這話聽起來倒是有點靠譜。”

廣興笑道:“那你是答應了?”

吳承鑒道:“沒問題。不過能不能求皇上先給我一道聖旨?”

廣興皺眉:“這乃是秘事,怎麽可能給你下聖旨。”

吳承鑒道:“如果沒有聖旨,密旨也行。”

廣興道:“什麽密旨——我大清沒這規例。”

吳承鑒道:“再不行,就讓皇上給我一紙手書吧,不必署名,隨便寫張字條就行。”

“萬歲爺的字豈能輕傳?”廣興道:“但你放心,我本來就是奉了萬歲爺的秘諭來廣東的,你替我辦事,就是替萬歲爺辦事。替萬歲爺辦事的人,萬歲爺不會虧待的。”

吳承鑒看著廣興,忽然笑了起來。

這笑容把廣興刺了一下,讓他覺得極不舒服,覺得吳承鑒笑著看自己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傻子。

“廣興大人,”吳承鑒笑道:“你當我是個傻子麽?”

廣興皺眉道:“你什麽意思!”

吳承鑒道:“你知道我為什麽肯跟劉全合作不?”

廣州皺眉,不知道吳承鑒問這話是什麽意圖。

吳承鑒自己回答道:“我肯跟劉全合作,不止因為和珅的權勢,也因為劉全沒把我當傻子,他背後的和珅和中堂,也沒把我當傻子。只有傻子,才會當我吳承鑒是個傻子。”

廣興怫然道:“吳承鑒,你什麽意思!”

吳承鑒淡淡道:“高佳氏廣興,其實你根本就求不來嘉慶爺密旨手書,別說密旨手書,你怕是連嘉慶爺的一句話都求不來,對吧?”

廣興的臉,一下子就黑了。

吳承鑒卻一點顧及他心情的意思也沒有:“別說去求密旨手書了,就連跟我暗通消息、指使我去攀扯和珅這件事情,你也根本就不敢讓皇上知道。我說的對吧?”

廣興冷冷道:“你這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吳承鑒笑道:“還不肯承認?好吧,我再點破一下:嘉慶爺的性情,跟乾隆爺是不同的。乾隆爺胸懷……那個……胸懷廣大,通曉權謀機變,所以黑白善惡其實都能容得,不然軍機處就沒有和珅的位置了。”

胸懷廣大是個好詞,但黑白善惡都能容,那就是暗指乾隆有意在藏汙納垢了。當然這話不能明說。

“但嘉慶爺麽,呵呵,他的性情……那個……性情高潔,不容汙垢,本人是道德之君,愛的也是清正廉潔的道德君子。”

吳承鑒形容嘉慶的這些話聽起來都是好詞,但一個處士“性情高潔”、“不容汙垢”是好事,一個皇帝有這種傾向就未必是好事了。

“皇上既然是這樣一個人,”吳承鑒悠悠說道:“那還怎麽可能指使你來廣東幹這等鬼鬼祟祟之事?蔡清華不甚知道兩位聖君的性情,福昌久在廣州消息不靈,也許摸不透你的底,所以才會被你詐了,但實際上,我料你這次下來,其實根本就沒奉什麽聖諭,就是自己偷偷摸摸下來的。對吧?”

廣興再看吳承鑒,那眼神就像看到鬼一樣!

大清的皇帝一直刻意地與群臣拉開距離,在群臣面前保持著濃濃的神秘感,除了親近之人,很少有人能清楚其性情。朱珪是能琢磨到幾分的,但他忠君愛國,又要為聖人諱,不可能跟師爺去討論兩代皇上的長短。

廣興久在北京,得了幾次潛邸行走的機會,其父又是前大學士,所以才能對乾隆、嘉慶的脾氣有了幾分知曉,但他萬萬料不到,遠在廣州的一介保商,竟然能一語道破兩代皇上的性情區別,而且說的比自己更加深刻明白!

吳承鑒繼續道:“你剛才說自己是嘉慶爺的寵幸之人,呵呵,其實這寵幸能有多少,你自己心裏有數,或者是在人前偶得誇獎,或者是辦事合了皇上的心意得了幾句讚譽,然而最多也就這樣了,真要到能跟當今皇上說暗黑秘事的心腹之人,你高佳氏廣興是算不上的!”

他多說一句,廣興的臉色就黑多了一分,但吳承鑒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所以這一次的事情,你根本就不可能冒著觸怒皇上的風險,在禦前為我說話,相反,你是要拿著我攀扯和珅的功勞,去嘉慶爺那裏繼續邀寵啊。形勢真到了那風口浪尖上,如果是朱總督,或許他老人家為了守信,還有那麽兩三成機會冒險來給我求情。換了你高佳氏廣興呢,你們高家為了功名富貴,可以忘祖棄姓,憑你們這樣的人,空口白牙地就想我為你火中取栗——我吳承鑒要是信你這話,不用等你來,宜和行早被人賣了十次了。”

他還沒有說完,廣興就被激得暴跳如雷,大怒道:“住口,住口!你給我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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