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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道義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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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貽瑾的眼皮,忍不住跳了兩跳,雖然這只是一閃而過,但他們師徒彼此熟識,所以還是被蔡清華捕捉到了。

蔡清華道:“你我分屬同門,你的本事,都是我這裏學的。就算青出於藍,但你想幹什麽,我全都還清楚。如果彼此的東主勢均力敵,或許你有勝算,只可惜……”

周貽瑾道:“只可惜如今朱帝師的勢力,不是區區一個昊官能比擬的。”

聽他點出了“帝師”二字,蔡清華道:“你知道就好。”

周貽瑾道:“既然師父已經勝券在握,又把我的底細都摸清了,把我的手腳都盯緊了,那今天來這裏是為了什麽呢?”

蔡清華道:“兩件事情,第一件,還是想勸勸你棄暗投明……”

周貽瑾道:“這件事情師父就別說了。既然師父已經猜到昊官開革我只是做戲,那麽也應該清楚我們內裏仍然密不可分。就算此事兇險,但不到塵埃落定的那一刻,我不會離開昊官的。”

蔡清華冷笑道:“若等到塵埃落定的那一刻,你再想離開,恐怕就遲了!到時候我也未必保得住你!”

“遲了那便遲了吧。”周貽瑾臉上淡淡的,好像說的是別人的生死:“我這條命,幾年前就該絕了,是昊官把我從鬼門關拉回來的。我和他之間,也不只是簡單的賓主關系。他能向我托身家,我也能與他共生死。到時候真個死了,就算死在師父手上,我也不會埋怨師父。”

蔡清華怒道:“當年我教你師爺道三規、八則、七十二破,可沒一條讓你與東家共禍的!”

“但我已經不是當年的周貽瑾了。”周貽瑾把語調放低了:“師父你應該看得出來。”

兩人默然相對,直到剩下的半杯茶都冷了,也沒說話。

終於,蔡清華長長一嘆:“癡兒!”

周貽瑾低聲道:“師父,對不起,這麽多年,還是讓你為我操心。”

蔡清華把神情冷肅了起來,又道:“罷了!那我現在就說第二件。既然我勸不得你離開吳承鑒,那麽,我就希望你能看清楚眼前的利害得失,進而幫昊官看清楚眼前的利害得失。”

周貽瑾的思維,一下子跳過了好幾步:“所以師父你今天來,是希望我去勸昊官?”

蔡清華微略展顏:“跟你說話,就是省事。如今北京的形勢,你應該已經聽說了,廣州的局面,經過這次,想必你也已經看清楚了。”

周貽瑾道:“北京是新皇上登基,廣州這邊,連代表滿洲人鎮守天南的廣州將軍,那位福昌老爺,也都向朱帝師服了軟。這一點不止我清楚,我想十三行九大保商,心裏頭應該都很清楚了。”

“既然清楚,那為什麽還要逆勢而行呢?”蔡清華道:“你不肯離開吳承鑒,是為了情義兩字。但作為一個商人,判斷行事方向的依據,應該是利害得失吧?既然如此,現在也該是你們轉換門庭的時候了。”

“師父你錯了。”周貽瑾道:“昊官行事,也不全是個人和家族的利害得失,他的心裏頭,是有‘商人之德’的。如果他不是這樣的人,只憑他救過我一命,我最多還他一個保其家人,不至於要跟他同生共死。”

蔡清華道:“什麽商人之德。”

周貽瑾道:“商人之德,往小裏說,是買賣公平,承諾如金。往大裏說,就是行商處事,還能考慮到國家,甚至是有為天下之心。”

蔡清華哈哈一笑,臉上盡是冷哂。

周貽瑾嘆道:“我就知道師父你不會相信……其實類似的話,昊官去年就跟師父說過了的。但去年師父你不信,想來現在也不會信。”

“這些騙鬼的話,就少扯了吧。”蔡清華說:“若他真有一點為國為天下之心,就不會去抱和珅這等奸臣的大腿了!”

周貽瑾道:“師父所認為的為國為天下,就是要緊靠嘉慶皇上,追隨朱帝師,扳倒和中堂。”

“難道不應該是如此嗎?”蔡清華正色道:“和珅禍害天下,是天下貪腐之源,眼前天下大事,莫大於倒和,唯有扳倒了他,才能還大清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周貽瑾道:“這就是昊官跟師父認知不同的地方了。他心中是有道義的,只不過他的道義是另外一桿秤。比如說,師父覺得扳倒和珅比天還大,為達到這個目的其它都可以讓路,昊官卻覺得,和珅扳倒或不扳倒,這大清的天下,差不多也還是這樣。”

蔡清華的臉色,就變得有些難看了。

周貽瑾仿佛沒瞧見,繼續道:“然後昊官認為阻止鴉片流入,才是值得冒著拋身毀家之險以阻之的大事,在師父看來,卻是無足輕重——至少是可以放一放的事情。”

“又提這一茬!”蔡清華皺眉道:“真不明白你又來提那鴉片做什麽。”

“或許師父是不知道鴉片的底細,不過……”周貽瑾道:“至少有一點不知道師父能否相信:那鴉片流入中國,對百姓真不是好事。”

蔡清華道:“就算如此,又如何?就算鴉片真的有害,又豈能與和珅之害相比?”

“若師父肯相信鴉片害民,那麽有些話,就可以說得更加明白了。”周貽瑾道:“和珅縱然貪腐,但他真正讓新皇帝無法容忍的,不是因為他的貪腐,而是因為他是嘉慶皇上真正掌握天下權力的攔路石。是因為新皇上要倒和,所以在朱帝師心裏,倒和才是天下第一要務!也就是說,和珅之害,在於妨君,而鴉片之害,在於害民。”

蔡清華變色道:“貽瑾,你胡說什麽!”

“我說錯了嗎?如果我說錯了,那師父你又焦躁什麽呢?”周貽瑾道:“其實在朱帝師的心中,妨君之事,才是真正的大事。而害民之事,卻是可以暫放一邊——這叫什麽,這叫君為貴,社稷次之,民為輕!這就是師父你所追隨的朱帝師真正的想法,這就是這些年來,我所深深失望的‘官場之德’!”

不理會蔡清華的臉色變得相當難看,周貽瑾繼續道:“至於昊官,他想要的,第一是保家,第二是保身,在此之上,則是盡自己所能,做於國於民有益之事。他做的事情,或許看起來沒有扳倒和珅那般轟轟烈烈,然而就我所看到的,他做的事情,總是讓周圍的人得到好處,進而讓更外一圈的人得到好處,最後是讓他所能影響得到的人得到好處。這種做事行商的理念,難道不正暗合儒門‘修齊治平’的理念嗎?”

蔡清華仰天一笑:“貽瑾啊貽瑾,這些年來,你所進步的,就是這些詭辯之術嗎?明明是一個見利忘義、趨炎附勢之徒,卻被你說得像一個聖人一般。”

“昊官他不是一個聖人。”周貽瑾道:“他缺點多得很,別說聖人了,算不算好人都難說——但是,他做人做事的時候,至少還有一點良心。只不過,你們連這點良心都容不得,一次又一次,一定要把他放到火爐上烤。你們就不能換個人嗎?”

“夠了!貽瑾啊貽瑾,我不曉得,吳承鑒這些年到底給你灌了什麽迷湯,但既然你入邪道已深,固執難拔迷途難返,如今我也不與你作這無謂的口舌之爭。”蔡清華冷冷道:“先說說利害之事吧。”

周貽瑾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卻也沒再堅持什麽,只是道:“師父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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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回歸正題。”蔡清華道:“如今的形勢,我想只要還是聰明人,就該明白自己要何去何從,才能避禍趨福。”

周貽瑾道:“師父你到底要我做什麽?”

蔡清華道:“就算是為了你自己也好,為了吳承鑒也好,為了吳家也好,你去勸勸吳承鑒吧。”

周貽瑾問:“勸什麽?”

“勸什麽?”蔡清華冷笑:“我都說了幾次了?棄暗投明!對吳承鑒來說,這已經是最好的機會了。”

周貽瑾沈吟良久,才說:“那批紅貨,明明放在興成行的倉庫,結果師父卻壓根就沒為難葉大林,因為就算把葉大林打入大牢也是無關大局。”

蔡清華嘿嘿一笑。

周貽瑾又道:“同理,拿住了昊官,也並不是為了拿下昊官,或者拿下宜和行。那批紅貨就算打開了,如果只是定昊官一個死罪,或者封掉一個宜和行,對朱總督來說,對嘉慶皇上來說,也是毫無意義!”

蔡清華哼了一聲。

周貽瑾道:“所以,單單有興成行秘倉中的那批‘物證’還是不夠的,還得有一個能牽扯上和珅的人證才行,師父,我說的對吧?”

聽了周貽瑾的這番話,蔡清華道:“你倒是門清。不愧是我的好徒兒。”

周貽瑾道:“所以師父是要我勸昊官出面指證,利用這批大內出來的贓物,把和珅拖下水,對吧?但是師父啊,就憑著遠在廣州搜到的區區一批大內贓物,憑著一個與和珅管家有過一面之緣的十三行保商,真的就能扳倒執掌朝政十餘年的軍機大人和中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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