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跟臺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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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藍，8床三點剖，你跟著去手術室學習學習。”
實習第五天就等到了手術室觀摩的機會，藍藍自動忽視身後清一色的羨慕嫉妒恨，跟上李麗的步伐，往5號手術室走去。
一路上在心裏默念了一遍8床的各項檢查指標，反覆回憶了遍無菌原則，聽前輩們說，到了手術室，要是哪一條沒做到位，一定會被巡回護士罵到狗血淋頭。張亦弛師兄也說過，他第一次進手術室，廢了4副手套，被罵到懷疑人生。
“李老師，一會需要我做三助嗎？”
三助，又被戲稱“小三兒”，就是全程拉鉤打雜的選手，雖然枯燥無聊，但哪個主刀都是從這個位置一步步走上去的。
李麗走路的步伐很快，頭也沒回簡短地回她：“不用。”
呃…..好吧…..單純地圍觀。
領刷手服時竟然遇到了熟人，巡回護士是王阿姨----老爸的原同事。
王阿姨一眼就看到了她，馬上熱情地問她：“洗手會嗎？衣服會穿嗎？消毒會嗎？”
藍藍嚴格遵守無菌原則，在王阿姨的註目下，洗手、穿手術衣、戴手套…毫無差錯的完成了術前的準備工作。
她噓了口氣，慶幸自己在家裏跟著老爸練了好多遍，王阿姨又關照了她幾句，不要亂碰東西之類就去忙活起來。
整點開臺的手術，所有醫護人員都已在手術室裏就位。
產婦已經進行了半身麻醉。
雖然李麗平時對待她們極其嚴格，但對病人絕對的溫柔。
手術開始前，李麗對著臺上的8床說：“別緊張，放輕松。”
這臺手術藍藍是唯一的一名實習醫生，李麗在簡要地敘述處理方式和註意事項。她一一牢記在心，二十分鐘左右一個健康的女寶寶被取了出來，聽到那一聲有力地啼哭，藍藍內心是震撼的。
護士在做著清理工作，藍藍偏著頭看著新生兒寶寶皺皺的小臉，3.2kg,50cm。嗯，那小鼻子小嘴，看上去長得像爸爸。
“李醫生，血壓下降，60，50。”
“持續下降，50，30。”
出血不止，血壓持續下降，病人昏迷，這突如其來的羊水栓塞一下就讓手術室緊張起來，藍藍提著心臟發現自己腦子空白了一片。
罪大惡極的羊水栓塞，產科醫生聞之色變的“隱形殺手”，來得如此迅猛。
李老師只停頓了幾秒，就開始發令。
“開放靜脈，給氧，A型血備足，氫化可的松靜脈滴註…….”
手術室有條不紊地忙碌著，護士在通知血液科，中心血站，麻醉科，ICU前來會同搶救，一個護士出去找家屬談話。
沒有人管得到傻傻呆在原地的她，刻不容緩，每個人都在和死神賽跑。
直到李麗大聲叫她：“傻楞著幹嗎？快過來幫忙。”她總算反應過來，卻發現自己嚇得渾身都有些發抖。
一屋子的醫護工作人員，除了麻醉師在不停的報告體征，除了監護儀在不停的發出警報，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藍藍重覆著同樣的工作，拿止血棉布，按壓填塞止血，長達8個小時的作戰，沒有人覺得疲憊，所有人的心都揪著，教授說：“再加把勁，對待生命，我們絕不輕言放棄。”
是，哪怕有一絲絲的希望就絕不輕言放棄。
大一的開學典禮上她曾經莊嚴的宣誓：健康所系，性命相托！救死扶傷，不辭艱辛，執著追求，為祖國醫藥衛生事業的發展和人類身心健康奮鬥終生!
那時尚且懵懂，如今面對那個手術臺上的生命，才明白什麽叫“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如果搶救不回來，那個剛出生的可愛小女孩該怎麽辦？那個陪伴左右的好老公又會如何的傷心自責？
藍藍不敢想，也沒時間多想。98個血袋，21瓶促凝血藥，4800ML晶□□，20多名醫護人員，總算把病人從鬼門關奪了回來。
聽到有醫生報：體征恢覆正常，那一瞬間，藍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淚吧嗒吧嗒一個勁的往下流。滿手滿身的血，整個手術室裏都是濃郁地血腥味，還好，還好，總算救回來了。
從手術室出來已經接近晚11點，長長的過道，白熾燈的光線有些刺眼，醫院裏總是分不清白天黑夜，這裏的過道她很多年前就來過，也是這樣悶熱又潮濕的夏天，年齡尚小的她對什麽都新奇，跟著老爸去醫院值夜班，趕上急診，老爸簡單安置了她之後就進了手術室，她在辦公室裏堅持又堅持，到最後還是扛不過困意來襲，一覺睡醒已經置身於家裏。
和老爸的聚少離多，讓她多少都有些委屈，好不容易等到放假，跟著媽媽一道過來A市，很想多點時間能纏著老爸，可是也不過就是想想而已。
藍藍跟在李麗身後，剛才在手術室因為哭得稀裏嘩啦，被一屋子的前輩們圍觀，後來經王阿姨提醒，幾位科室的教授都是她爸的老同事，又被圍著問了好一會老爸的近況。
“藍藍，明天放你一天假，調整下情緒。”李麗放輕了聲音。
她趕緊打起精神：“李老師，不用，我剛才有些失控，是不是給你丟臉了？對不起…”
李麗看著她，笑了笑：“傻丫頭，會為病人哭的醫生都是有情有義的人，沒什麽丟人的，第一次跟臺就遇到最兇險的情況，也難為你了，回去好好休息一天，回頭我要好好考你。”
私底下的李老師，原來這麽平易近人，藍藍感激地道了謝便沖入了夜色中。手機上無數個蒙萌的未接電話，這麽晚肯定急壞了。
李麗看著黑暗中小姑娘的背影，恍了會神，一轉身就遇到了陸以名，馬上笑著打招呼：“陸醫生，剛下手術？”
雖然從資歷來說她比陸以名要深，但是不管是陸媽媽還是眼前的陸醫生從醫術到醫品，都值得人敬重。
陸以名輕點了下頭：“李醫生，聽說做了臺羊水栓塞？”
這麽大的動靜，幾乎耗盡了血庫的全部A型血，他下了手術臺，在外面洗手就聽到護士在討論，他側耳聽了會，沒等到結果，所以特意繞了路，想去5號門口看一眼再走，卻意外地見到了那個眼睛通紅的小丫頭。
李麗做了個拉伸的動作，笑著回道：“是，搶回來了。”
“辛苦了。”陸以名溫和地報以微笑。
李麗笑得有些苦澀，彼此彼此，這個點剛下臺的手術一定都不會是什麽普通手術。
陸以如停頓了幾秒，還是開了口：“剛才那個…是實習生？”
“對，那孩子是個好苗子，學習能力很強，專業基礎打得也紮實，關鍵有顆幹凈的心。”
她又笑了笑“剛才在手術室裏哭得，把孫教授都嚇壞了。”
陸以如看了眼她剛才消失地方向，沒再說話，李麗又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對了，你們科以前很厲害的那個藍世揚、藍醫生，你認識嗎？”
“藍藍，就是剛才那個小姑娘，是藍醫生的女兒。”
他認識，當然認識….
A市的淩晨，路上很安靜，高架上車輛極少，雨刮器在左右刮著，這雨不知道下了多久？那個丫頭小小的身影，在腦海中一遍一遍，揮之不去。
最後見面的那個暑假，是在家屬院裏，她披著一頭黑發，穿著一條白色的連衣裙，拉住她父親的手臂，嘰嘰喳喳地說要去吃很火的那家冰激淩店，還要去爬城墻。
家屬院裏的薔薇花，那年開得很旺，他拎著保溫桶來給母親送點菜，因為早晨的一場陣雨，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薔薇花瓣，從藤蔓的後面，就這麽遇上了。
彼時，他讀大一，她讀初二。
不過是一個學期未見，曾經的小女孩已是娉婷少女。
可能是光線太亮，她微微瞇著眼睛，看到他，先是驚訝，然後馬上咧開嘴笑起來。
天，藍的讓人暈眩。
她說：“以如哥哥，你總算來了。”
他還記得，當天他帶她去了那家火爆的冰激淩店，白色的冰激淩沾在了唇上，看上去像個聖誕老人。
他沒來由的就笑了起來。
她扮了個鬼臉，無所謂地拿過紙巾擦拭。然後微微歪著頭，很純真地看著他，說：“以如哥哥，你笑起來真好看。”
清脆的聲音，幹凈的眼神，沒有一絲雜質……
也許….
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這個念頭一起，陸以如嚇了一跳。
淋浴花灑的水自上而下沖在他的頭上，瘋了，真是瘋了….
☆、陸先生，您好
藍藍被手機的震動驚醒，等到接完電話，整個人都不好了。
電話是個陌生號碼，她原本還想著賣樓賣商鋪做無抵押貸款的還真煩人，這麽早就來擾人清夢。
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個電話，是來“追債”的，雖然措辭無比委婉，聲音無比動聽，但在她一個窮人面前，“給錢”才是對話的核心。
這個月才剛剛開始，付了房租，付了水電，所剩不多，那個阿姨要是做了全身檢查，再來個CT、核磁共振之類的，估計沒個三五千是擋不住的。
倒黴起來真是喝水都塞牙啊。
她想了好一會，怎麽著也得備個5000塊在身上，昨天自己一臉豪氣地說了“費用我負責”，要是等會人家拿了□□，自己來句“沒錢”，這不找打嗎？
問誰借錢是個問題，蒙萌就算了，跟她一樣窮，其他同學也都好不到哪去，一群實習期沒工資的可憐娃，問父母要嗎，又得一番解釋，還白白讓他們擔心一場。
想來想去還是猶豫著撥了張亦弛的電話，不愧是最靠譜的師兄，毫不遲疑就問她要了支付寶賬號，說馬上轉給她。
師兄說馬上，果然就是馬上，掛了電話五秒鐘就收到了轉賬。
有錢才有底氣，真理中的真理。
藍藍起床梳洗，其實也已經十點多了，只是昨天睡得晚，一覺就到了這個點。
對方說好11點在梧桐路和海安路交叉的那個港式餐廳碰頭，藍藍算好時間，塗好防曬霜，單車10分鐘的路程，她很快便到了那裏。
這家港式餐廳，前身是某個有名家族的工廠，紅磚高墻，百年的歷史，經歷過外軍的轟炸，卻仍然保留完整，在覆古潮流回暖的如今，光是這點就足以吸人眼球。
更別說室內的裝修，內斂奢華，磚瓦桌椅間透露出A城的精致情調，令人賞心悅目。
藍藍停好車，往裏走去，一路上東張西望，門口的迎賓穿著盤扣改良的旗袍，輕聲細語地問：“小姐，有預約嗎？”
她報了個包間號，就跟著迎賓往河邊走去。餐廳的環境不用說，藍藍也不是第一次來，只是當她收到那個陌生男人的短信時，默默地腹誹了好多遍。
這裏大廳的消費就不低了，就兩個人至於訂包間嗎？
最後，只好自我安慰，就當是給傷者家屬的精神賠償吧。
沿河的包間，微風習習，因為昨天那場雨，今天的空氣清新了很多。河裏許多荷花都開了，甚是漂亮。
服務員笑意盈盈地推開門，一個高大的身影映入眼簾。
他本來是站在窗口，聽到門的聲音，便轉過頭來，逆著光，他的五官看得不是很清晰，只是安靜地對視了幾秒，藍藍馬上開口打招呼：“陸先生，您好。”
在上大學之前，藍藍從來沒用過“您”這個字，她所在的W市屬於南方地區，除了在書本上，口語裏幾乎沒人會用到這個敬語，直到去了北方上大學，才發現北方的小夥伴們全是一口的“您，您，您”，雖然她也並不太適應，但是此刻的氛圍，的確該斟酌著用詞。
對面的男人似乎頓了頓，順手拉開了椅背，示意她坐下。
自己則是繞去了她對面的位置，坐定了，才緩緩開口：“你好，藍藍…醫生”
“藍藍”和“醫生”這兩個詞之間有著明顯的停頓，倒讓藍藍突然有些心虛，她不過是個實習醫，連執業證都還沒有，昨天就那麽誇下海口，還真是臉皮夠厚…
還好，服務員來的及時，遞了pad讓陸以名點餐，他沒接，只是示意服務員把pad拿給對面的小姐。
“陸先生，今天我請客，應該由您來點。”
藍藍輕俯著身子把pad推到他面前，他笑了笑也沒拒絕，低著頭用手在屏幕上點著什麽。
藍藍看著窗外的一池荷花，對面的陸先生怎麽看來都是個溫文爾雅的紳士，應該不會趁機訛她，獅子大開口吧。
“好了，請幫我把門帶上，謝謝。”
聽到他的聲音，她才轉回視線，卻撞上他深邃的眼睛，再開口時語氣都有些結巴：“陸…陸先生，您把□□給我吧，我給您轉錢。”
看著她幾乎下意識地避開他的眼睛，他的唇角微微上揚，悠悠道：“不用著急，先吃飯。”
人家不著急要錢，自然也不好多說什麽。包間裏安靜地有些過分，窗外的蟬鳴聲此起彼伏，噪的她都有些熱了起來。
她在刻意尋找話題：“今年的雨真多，一直在下雨呢…”
尷尬的時候，談論天氣總不會出錯。
陸以如看著她，沒接話，直把她看到面紅耳赤，他才開口提問：“你們醫生都這麽不善言辭嗎？”
不善言辭？而且還給醫生扣上了這頂大帽子？
藍藍心有不甘，調整了下情緒：“我們醫生大多數都是口才極好。”
他笑了笑，有了醫生這個話題，藍藍慢慢恢覆了常態，伶牙俐齒地講著醫院的種種趣事和不易，因為實在也沒什麽實例可以用來佐證自己，又提到昨天的那臺手術。
說起那種突如其來的搶救，自然又聊到醫患關系，把平時看到的和聽到的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番。
全程他幾乎都沒說話，只是很專註地看著她，適當的時候配合著點頭或是簡單地說著“嗯”“原來是這樣”……
服務員一道一道的在上菜，白切雞、蝦餃、醉蟹、麒麟蝦球、榴蓮酥…
藍藍有點驚訝，這世上竟有如此口味對版的人？桌上的菜無一不是她的最愛。
大的母蟹，一口下去，那唇齒留香的蟹肉，無法用滿足來形容。
陸以如看她吃完螃蟹，遞過茶水，待她洗手，他才像是漫不經心地問：“聽你剛才說了那麽多，感覺你們女醫生應該挺難找對象的吧？”
藍藍擦著手，很快地回答：“看個人吧，主要是每個人的要求不一樣。”
沒有了剛開始的生澀和尷尬，她突然對對面的“陸先生”產生了莫名的親切感，像是…像是…故人重逢？
她低頭咬了口榴蓮酥，層層疊疊酥軟的脆皮，濃郁的榴蓮味很驚艷。
“那藍藍醫生呢？你是什麽要求？”
藍藍怔了下，很快又笑道：“我也沒什麽特別要求，只要不是醫生，都可以考慮。”
這裏的服務員都是經過嚴格訓練的，低語淺笑，周全相待，讓人說不出的舒適。
可是室內的氣氛不知為何冷了下來，一直到結束回到家她還在思考，她的話沒問題啊，怎麽突然就那樣了？
飯是他請的，檢查的錢也沒要，照理她應該很開心，可是心裏卻有些亂。
蒙萌第一次進手術室，一回來就咋咋呼呼，郁悶地不行，說是先被巡回臭罵了一頓，遠遠地聞了幾個小時的“烤肉味”，幾乎都沒看到手術細節，光聽見敲打捶鑿的聲音了。
藍藍從微波爐取出加熱好的蝦餃，放她面前：“萌，你怎麽作踐人家巡回姐姐了？”
“我這不是一緊張，忘了怎麽穿衣服了嘛！”
“餵，等等，哪來的蝦餃？”
藍藍坐在她對面，托著腮：“一言難盡啊。”
微波爐“叮”的一聲，叉燒好了。
“難得開次葷，多吃點啊…”藍藍把幾個菜擺好，盛了碗粥喝。中午吃的太飽，沒什麽胃口。
蒙萌津津有味地吃了幾口菜才看到旁邊打包盒上印的店名：“我去，我說怎麽那麽好吃呢，原來是他們家的。”說完滿足地又吃了口古老肉：“等等，小藍，你爸給你打錢了？”
藍藍邊喝著粥邊跟她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聽的蒙萌直嘆：A市人民素質高啊！
後來想想總覺得哪裏不對，她起來把碗拿到廚房去洗，朝著陽臺上收衣服的藍藍問道：“你說那個陸先生既然沒要你的錢，他找你的目的何在呢？”
目的？藍藍頓了一拍才茫然地說：“對啊，為什麽呢？”
聲音不大，像是在自言自語…
鍋碗瓢盆碰撞著，蒙萌恍然大悟地沖到她面前：“小藍，會不會那個陸先生對你有感覺？”
はい？
“我們才見過一面而已…”
蒙萌抽了張紙擦幹手上的水煞有介事的拍拍她的肩：“小丫頭，有時愛情來的很突然….”
藍藍把衣服分門別類，鋪在沙發上，然後一件件疊著：“萌，我已經戒了小言很多年。”
“諾，你的衣服疊好了。”
無視蒙萌一顆蠢蠢欲動的八卦心，她抱著衣服回了房，昨天的那臺手術，她還得繼續查找文獻，記錄李老師的用藥和處理步驟。
☆、原來他是陸醫生
看著桌上厚厚的一摞不銹鋼病例夾子，藍藍驚呆了，不愧是A市人民醫院，才一天沒來就又收了這麽多病人。
交班的張亦弛從門口進來，伸了個懶腰：“昨晚上生了6個，剖了2個，都快累癱了，我怎麽運氣那麽背呢，一到值班準出事。”
幾個實習生笑著安慰了幾句，小七打聽：“昨晚出什麽事了？”
張亦弛接過藍藍遞過來的咖啡，喝了口：“半夜急診來了個宮外孕破裂的，到的時候，血壓80/40，心率125，病人失血性休克，我一看趕緊的吧，推手術室剖宮止血，最後又切了右側輸卵管，這不，剛下臺，早飯還沒來得及去吃呢。”
一眾實習生馬上派了林笑笑去食堂給師兄打早點，剩下的人開始嘰嘰喳喳的詢問專業問題，藍藍自然也沒少記筆記，沒什麽比這種熱騰騰的手術經驗分享更吸引人了。
記著記著畫風就開始跑偏，藍藍低頭寫字的功夫，也不知道誰問了句：“師兄，你作為婦產科少見的男醫生，有何感想？”
圍觀群眾全安靜了，這種人人想問又不好意思開口的問題，誰那麽大咧咧就問出來了？
雖然藍藍也很想知道，但是作為師妹，替師兄解圍義不容辭，她趕緊放下筆：“親們，救死扶傷理應不問性別，不問國籍，不問信仰。”
說得慷慨激昂，卻被各位深深鄙視：“你丫上次入院體檢時，不就老頭給你做個乳腺檢查嘛，誰在那扭捏的跟個花季少女似的？”
好吧，師兄，我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藍藍做了個鬼臉，回頭一屁股坐了下來。
張亦弛笑笑，很自然地看著大家：“小朋友們啊，你們的覺悟還得提高啊。”
“聊什麽呢，趕緊跟我上門診去。”
李麗風風火火的披上白大褂，招呼了聲熱血沸騰地實習生們，又回頭看著張亦弛：“小張醫生，聽說昨晚上做了臺宮外，我剛去看過病人，處理的不錯，辛苦你了。”
“謝謝李老師，革命尚未成功，同志還需努力。”
一句話，又把大家逗樂了。
周三是李麗的專家門診，一上午就50多個號，什麽樣的病人都有，實習生們跟在身後，記錄學習，忙的不行。
送走最後一個病人，幾個人饑腸轆轆地沖到食堂，蒙萌已經給她打好了飯菜，招呼她坐過去。
“幹嘛呢？又挨批了？”
蒙萌看著用勺子不停撥著菜的藍藍，好生奇怪，在她看來，藍藍可是個純正的吃貨，哪裏有對著滿盤食物無動於衷的時候？
藍藍挑了顆空心菜咬了口：“心情不好…”
旁邊的沈曼琦往她這邊挪了挪，好奇地問：“藍妹子，快說說，發生什麽事了？姐姐給你開導開導。”
藍藍咬著勺子，說起上午門診時的事，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有個產婦來產檢，陪同的人挺多，她婆婆和老公都來了，我還想著，這姑娘挺有福氣啊，來做個產檢，老佛爺都出動了。後來才知道，尼瑪，這姑娘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
蒙萌輕戳了她一下：“公共場合，註意控制！”
她放低了點聲音：“那個產婦妊娠合並糖尿病、合並甲功異常，而且是個雙子宮單陰道的患者，B超顯示羊水III度渾濁，胎兒臍帶繞頸三周，都40+了，她這狀況幾乎全是剖宮產的指征，李老師就建議病人盡快辦理住院。站在後面一直沒開口的老佛爺突然發難。”
“好好的發什麽難？”蒙萌疑惑地看著她。
藍藍做了個深呼吸：“她說住院可以，不過要李老師保證必須給她順產，反正她們不可能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
那個大媽絮絮叨叨的說，哪有女人不會自己生的，你們這些醫院就是騙錢，以為你們A市人民醫院名氣大才費了老大勁掛的號，沒想到天下烏鴉一般黑，為了錢喪盡天良，巴拉巴拉話要多難聽多難聽。
蒙萌有些怒：“她老公在旁邊幹嗎呢？”
說起她老公，藍藍更是上火：“別提那媽寶男了，堂堂七尺男兒一點主意都沒有，居然讓她老婆聽他媽的，說他媽在生孩子方面多麽多麽有經驗，那語氣，那自信，真是絕了！”
越說越氣，藍藍索性放下筷子，吃了口菠蘿。
“行了，藍妹子，你這小身板，可別把自己真氣壞了，這種奇葩多的很。”沈曼琪拍了拍她的肩膀：“慢慢你就適應了，淡定…”
想要看清人性，醫院是最適合的地方。
才實習沒多久，藍藍就覺得大學的心理學全白學了。
道理都懂，可一到實際中，就很難做到不感情用事。
藍藍低著頭用叉子叉著小塊的菠蘿，聽到耳邊傳來無比甜膩的聲音：“陸醫生，你剛來啊，要不要坐一起？”
聞言擡頭的一瞬間….
是他？
心外科的“陸醫生”就是那場意外事故裏的“陸先生”？
陸以如端著餐盆，低頭和她對視，目光深幽，唇角含笑。
員工餐廳清一色的落地大玻璃，許是陽光太盛，藍藍只覺的臉燥的發慌。
昨天餐桌上誇誇其談、班門弄斧的自己絕對是個24K純純的傻蛋！
一點都不帶摻假的。
她低著頭默念，千萬千萬別認出來。
千萬….千萬….
“藍藍醫生，你好，我們又見面了。”
完了…..
躲無可躲，藍藍尷尬地擡頭，牽了牽嘴角：“陸…陸醫生，你好。”
陸以如笑笑，沒再說話，繞過她的身邊，像是走了十來步就停了下來。
藍藍僵直著身體，不敢多動，聽到有人在和他說話才松了口氣，正想低頭迅速扒完飯遠離現場，卻被火熱的眼睛盯得渾身一冷。
“藍妹子，給你個機會，坦白從寬。”
她咽了口口水，人還處在震驚中，完全做不到條理清晰地解釋，最後，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沈曼琪威逼：餐後飲品，你請！
而碗裏的梅幹菜扣肉，轉眼間就只剩了梅幹菜。
蒙萌笑得一臉燦爛：“親，我知道你今天胃口不好，肉就由姐姐代勞了。”
損友，一群損友！
冒著大太陽，點了杯蒙萌最愛的焦糖瑪奇朵，沈曼琪點名要的雙拼奶茶，紛紛送至她們科室，又被剝削了明天的早點，才被放了回去。
產科實習生的辦公室，門虛掩著，其他實習生都在休息。
藍藍趴在桌上，看著透明杯子裏一早泡的百香果發呆，黑色的種子包裹在淡黃色的果肉裏，浮在水杯的上層，看久了便有些頭皮發麻。
她微微調整了姿勢，目光投向窗外，透藍的天，偶爾有薄絮狀的雲朵飄過，偶爾是團狀的白雲，純色的天空一下就生動起來。
“以如哥哥，你看你看，那朵雲好像只小兔子。”
午間的蟬鳴聲此起彼伏，那個穿著白衣的少年，用手做了個“噓”的動作，示意她安靜，諾大的圖書館，只有頭頂的風扇和窗外的蟬聲，她的聲音響起，隔壁座的女生馬上投來了不友好的目光，她趕緊息聲，看著對面含笑的他忍不住做了個鬼臉。
然後見他低頭寫著什麽，等到他遞來，她馬上開心著咧著嘴笑起來。
一張乳白色的紙，是他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上面寫著：
“乖，等我看完這本書，帶你去吃冰激淩。”
下面還畫著一個簡筆的冰激淩畫，她歪著頭看了會，心想：以如哥哥那麽好，可要論畫畫，自己還有希望超越他。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藍藍把她吃過的所有口味所有款式的冰激淩都畫了一遍，就見他起身俯在她身邊看那滿紙的畫，她馬上一臉得意地看著他，等到他輕聲說“藍兒畫的真好。”
她才心滿意足，蹦蹦跳跳地跟著他出了圖書館的門。
猝不及防的回憶猛地決堤，藍藍還在回憶，那天到底吃了什麽口味的冰淇淋？門外突然傳來驚慌失措的男聲：“醫生，我老婆羊水破了。”
一屋子的人馬上起身，趕到24床，護士正在做胎心監護，藍藍瞄了眼屏幕，還好，心跳正常，產婦陣痛頻繁，除了做些檢查，幾個實習生也不敢枉下結論，很快李麗就到了。
她風塵撲撲地沖進來，連續問了幾個問題，還好幾個人剛才都做了檢查，靜脈通道，插管，手術室聯系，一切準備就緒，雖然病人已經吃了午飯，但是緊急情況也只好緊急處理了。
一臺緊急的剖宮產手術，卻意外的順利，母子平安，藍藍還得到了第一次縫皮的機會，一直到下了臺脫手術衣的時候，都還在激動不已，回想著縫合有沒有到位，結打的好不好看…
洗完手碰上換衣服的王姨，還沒開口就收到了狠狠地點讚，藍藍還想謙虛幾句，王姨一點沒給機會：“醫生這活，看來還有基因問題。”
王姨脫下帽子接著補充：：“你看啊，你爸爸多厲害，那會人稱心內扛把子，到了你這吧，雖然剛入行，但我可聽小李醫生表揚了啊，有前途！好孩子，好好幹。”
藍藍不好意思地笑著：“王姨，您可別誇我了，我這人特容易驕傲，一會又該得瑟了。”
王姨哈哈大笑：“行了，王姨從小就看著你長大，對你啊，了解著呢。”
拉了會家常，王姨的兒子拿到了北大的錄取通知書，藍藍頗有點“老了”的感觸，當年那個跟在身後喊著姐姐的跟屁蟲，如今都快大一的學生了…
“對了，藍藍啊，你來院裏這麽些天，見到以如了嗎？”
☆、再次遇見你
一句話，成功的封住了她所有的思維。
水龍頭的水還在流著，她聽不太清王姨說了些什麽，只零碎的聽到一些字眼，“心外”“哈弗大學”“主刀”“技術精湛”…
一直到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站在了心臟外科的辦公室門口，偶爾有病人經過，看她穿著白大褂很禮貌的說著“醫生好”。
辦公室的門半開著，能聽到他在說話：“建議您還是盡早做支架手術，雖然有一定的費用，但是效果肯定是比保守治療要來得好…”
“對，您考慮下，盡快過來辦手續…”
一個中年男人緊鎖著眉頭從裏面走了出來，到了門口見到她馬上又停了下來打招呼。
藍藍目送病人遠去，轉回視線時就撞上他含笑的眼睛。
沒有人開口，一天之間，那個“陸先生”先是成了院裏人氣榜第一的“陸醫生”，而現在，他是那個她回憶裏的“以如哥哥…”
A市與她而言，是多年前父親工作的城市，她在這裏度過了14年的寒暑假。
而這麽漫長的假期裏，有一個人，始終是出鏡率最高的。
後來，父親回了W市，隔了1200公裏的距離，那時的社交除了電話幾乎無它。
大家過著各自的生活，慢慢地斷了聯絡。
如今卻在醫院重逢……
“藍藍醫生，找我有事？”陸以如要笑不笑地看著她。
她楞了下，走到他的對面，他轉過臉，陽光下的五官清晰又立體，那些模糊的記憶一下就立體起來，是的，這的確是她的“以如哥哥”。
他的眼睛明亮清澈，他的鼻子挺拔，他的臉標志俊美，微微上揚的嘴角還是那麽讓人百看不厭。
如此大放異彩的男人，她竟然沒有一下認出來，藍藍只想找塊豆腐撞死自己算了。
“看夠了？”陸以如看著她笑，看著丫頭的表情，應該是認出來了。
“以如哥哥，真的是你？”
他沒有正面回答，反而笑著問她：“不喊我陸先生了？”
藍藍一驚：“你早就知道是我？”
陸以如把手背在腦後，整個人靠在椅背上，悠悠地看她一眼：“這世上，還會有第二個藍藍？”
的確，這名字想要重覆都難。
“以如哥哥，你都認出我了，為什麽不告訴我啊？”
他的眼裏暗了下，為什麽？還能為什麽？他擔心的是眼前那個丫頭早就把他給忘了…
她托著腮盯著他看，眼裏藏不住的開心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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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習第五天就等到了手術室觀摩的機會，藍藍自動忽視身後清一色的羨慕嫉妒恨，跟上李麗的步伐，往5號手術室走去。
一路上在心裏默念了一遍8床的各項檢查指標，反覆回憶了遍無菌原則，聽前輩們說，到了手術室，要是哪一條沒做到位，一定會被巡回護士罵到狗血淋頭。張亦弛師兄也說過，他第一次進手術室，廢了4副手套，被罵到懷疑人生。
“李老師，一會需要我做三助嗎？”
三助，又被戲稱“小三兒”，就是全程拉鉤打雜的選手，雖然枯燥無聊，但哪個主刀都是從這個位置一步步走上去的。
李麗走路的步伐很快，頭也沒回簡短地回她：“不用。”
呃…..好吧…..單純地圍觀。
領刷手服時竟然遇到了熟人，巡回護士是王阿姨----老爸的原同事。
王阿姨一眼就看到了她，馬上熱情地問她：“洗手會嗎？衣服會穿嗎？消毒會嗎？”
藍藍嚴格遵守無菌原則，在王阿姨的註目下，洗手、穿手術衣、戴手套…毫無差錯的完成了術前的準備工作。
她噓了口氣，慶幸自己在家裏跟著老爸練了好多遍，王阿姨又關照了她幾句，不要亂碰東西之類就去忙活起來。
整點開臺的手術，所有醫護人員都已在手術室裏就位。
產婦已經進行了半身麻醉。
雖然李麗平時對待她們極其嚴格，但對病人絕對的溫柔。
手術開始前，李麗對著臺上的8床說：“別緊張，放輕松。”
這臺手術藍藍是唯一的一名實習醫生，李麗在簡要地敘述處理方式和註意事項。她一一牢記在心，二十分鐘左右一個健康的女寶寶被取了出來，聽到那一聲有力地啼哭，藍藍內心是震撼的。
護士在做著清理工作，藍藍偏著頭看著新生兒寶寶皺皺的小臉，3.2kg,50cm。嗯，那小鼻子小嘴，看上去長得像爸爸。
“李醫生，血壓下降，60，50。”
“持續下降，50，30。”
出血不止，血壓持續下降，病人昏迷，這突如其來的羊水栓塞一下就讓手術室緊張起來，藍藍提著心臟發現自己腦子空白了一片。
罪大惡極的羊水栓塞，產科醫生聞之色變的“隱形殺手”，來得如此迅猛。
李老師只停頓了幾秒，就開始發令。
“開放靜脈，給氧，A型血備足，氫化可的松靜脈滴註…….”
手術室有條不紊地忙碌著，護士在通知血液科，中心血站，麻醉科，ICU前來會同搶救，一個護士出去找家屬談話。
沒有人管得到傻傻呆在原地的她，刻不容緩，每個人都在和死神賽跑。
直到李麗大聲叫她：“傻楞著幹嗎？快過來幫忙。”她總算反應過來，卻發現自己嚇得渾身都有些發抖。
一屋子的醫護工作人員，除了麻醉師在不停的報告體征，除了監護儀在不停的發出警報，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藍藍重覆著同樣的工作，拿止血棉布，按壓填塞止血，長達8個小時的作戰，沒有人覺得疲憊，所有人的心都揪著，教授說：“再加把勁，對待生命，我們絕不輕言放棄。”
是，哪怕有一絲絲的希望就絕不輕言放棄。
大一的開學典禮上她曾經莊嚴的宣誓：健康所系，性命相托！救死扶傷，不辭艱辛，執著追求，為祖國醫藥衛生事業的發展和人類身心健康奮鬥終生!
那時尚且懵懂，如今面對那個手術臺上的生命，才明白什麽叫“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如果搶救不回來，那個剛出生的可愛小女孩該怎麽辦？那個陪伴左右的好老公又會如何的傷心自責？
藍藍不敢想，也沒時間多想。98個血袋，21瓶促凝血藥，4800ML晶□□，20多名醫護人員，總算把病人從鬼門關奪了回來。
聽到有醫生報：體征恢覆正常，那一瞬間，藍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淚吧嗒吧嗒一個勁的往下流。滿手滿身的血，整個手術室裏都是濃郁地血腥味，還好，還好，總算救回來了。
從手術室出來已經接近晚11點，長長的過道，白熾燈的光線有些刺眼，醫院裏總是分不清白天黑夜，這裏的過道她很多年前就來過，也是這樣悶熱又潮濕的夏天，年齡尚小的她對什麽都新奇，跟著老爸去醫院值夜班，趕上急診，老爸簡單安置了她之後就進了手術室，她在辦公室裏堅持又堅持，到最後還是扛不過困意來襲，一覺睡醒已經置身於家裏。
和老爸的聚少離多，讓她多少都有些委屈，好不容易等到放假，跟著媽媽一道過來A市，很想多點時間能纏著老爸，可是也不過就是想想而已。
藍藍跟在李麗身後，剛才在手術室因為哭得稀裏嘩啦，被一屋子的前輩們圍觀，後來經王阿姨提醒，幾位科室的教授都是她爸的老同事，又被圍著問了好一會老爸的近況。
“藍藍，明天放你一天假，調整下情緒。”李麗放輕了聲音。
她趕緊打起精神：“李老師，不用，我剛才有些失控，是不是給你丟臉了？對不起…”
李麗看著她，笑了笑：“傻丫頭，會為病人哭的醫生都是有情有義的人，沒什麽丟人的，第一次跟臺就遇到最兇險的情況，也難為你了，回去好好休息一天，回頭我要好好考你。”
私底下的李老師，原來這麽平易近人，藍藍感激地道了謝便沖入了夜色中。手機上無數個蒙萌的未接電話，這麽晚肯定急壞了。
李麗看著黑暗中小姑娘的背影，恍了會神，一轉身就遇到了陸以名，馬上笑著打招呼：“陸醫生，剛下手術？”
雖然從資歷來說她比陸以名要深，但是不管是陸媽媽還是眼前的陸醫生從醫術到醫品，都值得人敬重。
陸以名輕點了下頭：“李醫生，聽說做了臺羊水栓塞？”
這麽大的動靜，幾乎耗盡了血庫的全部A型血，他下了手術臺，在外面洗手就聽到護士在討論，他側耳聽了會，沒等到結果，所以特意繞了路，想去5號門口看一眼再走，卻意外地見到了那個眼睛通紅的小丫頭。
李麗做了個拉伸的動作，笑著回道：“是，搶回來了。”
“辛苦了。”陸以名溫和地報以微笑。
李麗笑得有些苦澀，彼此彼此，這個點剛下臺的手術一定都不會是什麽普通手術。
陸以如停頓了幾秒，還是開了口：“剛才那個…是實習生？”
“對，那孩子是個好苗子，學習能力很強，專業基礎打得也紮實，關鍵有顆幹凈的心。”
她又笑了笑“剛才在手術室裏哭得，把孫教授都嚇壞了。”
陸以如看了眼她剛才消失地方向，沒再說話，李麗又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對了，你們科以前很厲害的那個藍世揚、藍醫生，你認識嗎？”
“藍藍，就是剛才那個小姑娘，是藍醫生的女兒。”
他認識，當然認識….
A市的淩晨，路上很安靜，高架上車輛極少，雨刮器在左右刮著，這雨不知道下了多久？那個丫頭小小的身影，在腦海中一遍一遍，揮之不去。
最後見面的那個暑假，是在家屬院裏，她披著一頭黑發，穿著一條白色的連衣裙，拉住她父親的手臂，嘰嘰喳喳地說要去吃很火的那家冰激淩店，還要去爬城墻。
家屬院裏的薔薇花，那年開得很旺，他拎著保溫桶來給母親送點菜，因為早晨的一場陣雨，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薔薇花瓣，從藤蔓的後面，就這麽遇上了。
彼時，他讀大一，她讀初二。
不過是一個學期未見，曾經的小女孩已是娉婷少女。
可能是光線太亮，她微微瞇著眼睛，看到他，先是驚訝，然後馬上咧開嘴笑起來。
天，藍的讓人暈眩。
她說：“以如哥哥，你總算來了。”
他還記得，當天他帶她去了那家火爆的冰激淩店，白色的冰激淩沾在了唇上，看上去像個聖誕老人。
他沒來由的就笑了起來。
她扮了個鬼臉，無所謂地拿過紙巾擦拭。然後微微歪著頭，很純真地看著他，說：“以如哥哥，你笑起來真好看。”
清脆的聲音，幹凈的眼神，沒有一絲雜質……
也許….
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這個念頭一起，陸以如嚇了一跳。
淋浴花灑的水自上而下沖在他的頭上，瘋了，真是瘋了….
☆、陸先生，您好
藍藍被手機的震動驚醒，等到接完電話，整個人都不好了。
電話是個陌生號碼，她原本還想著賣樓賣商鋪做無抵押貸款的還真煩人，這麽早就來擾人清夢。
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個電話，是來“追債”的，雖然措辭無比委婉，聲音無比動聽，但在她一個窮人面前，“給錢”才是對話的核心。
這個月才剛剛開始，付了房租，付了水電，所剩不多，那個阿姨要是做了全身檢查，再來個CT、核磁共振之類的，估計沒個三五千是擋不住的。
倒黴起來真是喝水都塞牙啊。
她想了好一會，怎麽著也得備個5000塊在身上，昨天自己一臉豪氣地說了“費用我負責”，要是等會人家拿了□□，自己來句“沒錢”，這不找打嗎？
問誰借錢是個問題，蒙萌就算了，跟她一樣窮，其他同學也都好不到哪去，一群實習期沒工資的可憐娃，問父母要嗎，又得一番解釋，還白白讓他們擔心一場。
想來想去還是猶豫著撥了張亦弛的電話，不愧是最靠譜的師兄，毫不遲疑就問她要了支付寶賬號，說馬上轉給她。
師兄說馬上，果然就是馬上，掛了電話五秒鐘就收到了轉賬。
有錢才有底氣，真理中的真理。
藍藍起床梳洗，其實也已經十點多了，只是昨天睡得晚，一覺就到了這個點。
對方說好11點在梧桐路和海安路交叉的那個港式餐廳碰頭，藍藍算好時間，塗好防曬霜，單車10分鐘的路程，她很快便到了那裏。
這家港式餐廳，前身是某個有名家族的工廠，紅磚高墻，百年的歷史，經歷過外軍的轟炸，卻仍然保留完整，在覆古潮流回暖的如今，光是這點就足以吸人眼球。
更別說室內的裝修，內斂奢華，磚瓦桌椅間透露出A城的精致情調，令人賞心悅目。
藍藍停好車，往裏走去，一路上東張西望，門口的迎賓穿著盤扣改良的旗袍，輕聲細語地問：“小姐，有預約嗎？”
她報了個包間號，就跟著迎賓往河邊走去。餐廳的環境不用說，藍藍也不是第一次來，只是當她收到那個陌生男人的短信時，默默地腹誹了好多遍。
這裏大廳的消費就不低了，就兩個人至於訂包間嗎？
最後，只好自我安慰，就當是給傷者家屬的精神賠償吧。
沿河的包間，微風習習，因為昨天那場雨，今天的空氣清新了很多。河裏許多荷花都開了，甚是漂亮。
服務員笑意盈盈地推開門，一個高大的身影映入眼簾。
他本來是站在窗口，聽到門的聲音，便轉過頭來，逆著光，他的五官看得不是很清晰，只是安靜地對視了幾秒，藍藍馬上開口打招呼：“陸先生，您好。”
在上大學之前，藍藍從來沒用過“您”這個字，她所在的W市屬於南方地區，除了在書本上，口語裏幾乎沒人會用到這個敬語，直到去了北方上大學，才發現北方的小夥伴們全是一口的“您，您，您”，雖然她也並不太適應，但是此刻的氛圍，的確該斟酌著用詞。
對面的男人似乎頓了頓，順手拉開了椅背，示意她坐下。
自己則是繞去了她對面的位置，坐定了，才緩緩開口：“你好，藍藍…醫生”
“藍藍”和“醫生”這兩個詞之間有著明顯的停頓，倒讓藍藍突然有些心虛，她不過是個實習醫，連執業證都還沒有，昨天就那麽誇下海口，還真是臉皮夠厚…
還好，服務員來的及時，遞了pad讓陸以名點餐，他沒接，只是示意服務員把pad拿給對面的小姐。
“陸先生，今天我請客，應該由您來點。”
藍藍輕俯著身子把pad推到他面前，他笑了笑也沒拒絕，低著頭用手在屏幕上點著什麽。
藍藍看著窗外的一池荷花，對面的陸先生怎麽看來都是個溫文爾雅的紳士，應該不會趁機訛她，獅子大開口吧。
“好了，請幫我把門帶上，謝謝。”
聽到他的聲音，她才轉回視線，卻撞上他深邃的眼睛，再開口時語氣都有些結巴：“陸…陸先生，您把□□給我吧，我給您轉錢。”
看著她幾乎下意識地避開他的眼睛，他的唇角微微上揚，悠悠道：“不用著急，先吃飯。”
人家不著急要錢，自然也不好多說什麽。包間裏安靜地有些過分，窗外的蟬鳴聲此起彼伏，噪的她都有些熱了起來。
她在刻意尋找話題：“今年的雨真多，一直在下雨呢…”
尷尬的時候，談論天氣總不會出錯。
陸以如看著她，沒接話，直把她看到面紅耳赤，他才開口提問：“你們醫生都這麽不善言辭嗎？”
不善言辭？而且還給醫生扣上了這頂大帽子？
藍藍心有不甘，調整了下情緒：“我們醫生大多數都是口才極好。”
他笑了笑，有了醫生這個話題，藍藍慢慢恢覆了常態，伶牙俐齒地講著醫院的種種趣事和不易，因為實在也沒什麽實例可以用來佐證自己，又提到昨天的那臺手術。
說起那種突如其來的搶救，自然又聊到醫患關系，把平時看到的和聽到的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番。
全程他幾乎都沒說話，只是很專註地看著她，適當的時候配合著點頭或是簡單地說著“嗯”“原來是這樣”……
服務員一道一道的在上菜，白切雞、蝦餃、醉蟹、麒麟蝦球、榴蓮酥…
藍藍有點驚訝，這世上竟有如此口味對版的人？桌上的菜無一不是她的最愛。
大的母蟹，一口下去，那唇齒留香的蟹肉，無法用滿足來形容。
陸以如看她吃完螃蟹，遞過茶水，待她洗手，他才像是漫不經心地問：“聽你剛才說了那麽多，感覺你們女醫生應該挺難找對象的吧？”
藍藍擦著手，很快地回答：“看個人吧，主要是每個人的要求不一樣。”
沒有了剛開始的生澀和尷尬，她突然對對面的“陸先生”產生了莫名的親切感，像是…像是…故人重逢？
她低頭咬了口榴蓮酥，層層疊疊酥軟的脆皮，濃郁的榴蓮味很驚艷。
“那藍藍醫生呢？你是什麽要求？”
藍藍怔了下，很快又笑道：“我也沒什麽特別要求，只要不是醫生，都可以考慮。”
這裏的服務員都是經過嚴格訓練的，低語淺笑，周全相待，讓人說不出的舒適。
可是室內的氣氛不知為何冷了下來，一直到結束回到家她還在思考，她的話沒問題啊，怎麽突然就那樣了？
飯是他請的，檢查的錢也沒要，照理她應該很開心，可是心裏卻有些亂。
蒙萌第一次進手術室，一回來就咋咋呼呼，郁悶地不行，說是先被巡回臭罵了一頓，遠遠地聞了幾個小時的“烤肉味”，幾乎都沒看到手術細節，光聽見敲打捶鑿的聲音了。
藍藍從微波爐取出加熱好的蝦餃，放她面前：“萌，你怎麽作踐人家巡回姐姐了？”
“我這不是一緊張，忘了怎麽穿衣服了嘛！”
“餵，等等，哪來的蝦餃？”
藍藍坐在她對面，托著腮：“一言難盡啊。”
微波爐“叮”的一聲，叉燒好了。
“難得開次葷，多吃點啊…”藍藍把幾個菜擺好，盛了碗粥喝。中午吃的太飽，沒什麽胃口。
蒙萌津津有味地吃了幾口菜才看到旁邊打包盒上印的店名：“我去，我說怎麽那麽好吃呢，原來是他們家的。”說完滿足地又吃了口古老肉：“等等，小藍，你爸給你打錢了？”
藍藍邊喝著粥邊跟她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聽的蒙萌直嘆：A市人民素質高啊！
後來想想總覺得哪裏不對，她起來把碗拿到廚房去洗，朝著陽臺上收衣服的藍藍問道：“你說那個陸先生既然沒要你的錢，他找你的目的何在呢？”
目的？藍藍頓了一拍才茫然地說：“對啊，為什麽呢？”
聲音不大，像是在自言自語…
鍋碗瓢盆碰撞著，蒙萌恍然大悟地沖到她面前：“小藍，會不會那個陸先生對你有感覺？”
はい？
“我們才見過一面而已…”
蒙萌抽了張紙擦幹手上的水煞有介事的拍拍她的肩：“小丫頭，有時愛情來的很突然….”
藍藍把衣服分門別類，鋪在沙發上，然後一件件疊著：“萌，我已經戒了小言很多年。”
“諾，你的衣服疊好了。”
無視蒙萌一顆蠢蠢欲動的八卦心，她抱著衣服回了房，昨天的那臺手術，她還得繼續查找文獻，記錄李老師的用藥和處理步驟。
☆、原來他是陸醫生
看著桌上厚厚的一摞不銹鋼病例夾子，藍藍驚呆了，不愧是A市人民醫院，才一天沒來就又收了這麽多病人。
交班的張亦弛從門口進來，伸了個懶腰：“昨晚上生了6個，剖了2個，都快累癱了，我怎麽運氣那麽背呢，一到值班準出事。”
幾個實習生笑著安慰了幾句，小七打聽：“昨晚出什麽事了？”
張亦弛接過藍藍遞過來的咖啡，喝了口：“半夜急診來了個宮外孕破裂的，到的時候，血壓80/40，心率125，病人失血性休克，我一看趕緊的吧，推手術室剖宮止血，最後又切了右側輸卵管，這不，剛下臺，早飯還沒來得及去吃呢。”
一眾實習生馬上派了林笑笑去食堂給師兄打早點，剩下的人開始嘰嘰喳喳的詢問專業問題，藍藍自然也沒少記筆記，沒什麽比這種熱騰騰的手術經驗分享更吸引人了。
記著記著畫風就開始跑偏，藍藍低頭寫字的功夫，也不知道誰問了句：“師兄，你作為婦產科少見的男醫生，有何感想？”
圍觀群眾全安靜了，這種人人想問又不好意思開口的問題，誰那麽大咧咧就問出來了？
雖然藍藍也很想知道，但是作為師妹，替師兄解圍義不容辭，她趕緊放下筆：“親們，救死扶傷理應不問性別，不問國籍，不問信仰。”
說得慷慨激昂，卻被各位深深鄙視：“你丫上次入院體檢時，不就老頭給你做個乳腺檢查嘛，誰在那扭捏的跟個花季少女似的？”
好吧，師兄，我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藍藍做了個鬼臉，回頭一屁股坐了下來。
張亦弛笑笑，很自然地看著大家：“小朋友們啊，你們的覺悟還得提高啊。”
“聊什麽呢，趕緊跟我上門診去。”
李麗風風火火的披上白大褂，招呼了聲熱血沸騰地實習生們，又回頭看著張亦弛：“小張醫生，聽說昨晚上做了臺宮外，我剛去看過病人，處理的不錯，辛苦你了。”
“謝謝李老師，革命尚未成功，同志還需努力。”
一句話，又把大家逗樂了。
周三是李麗的專家門診，一上午就50多個號，什麽樣的病人都有，實習生們跟在身後，記錄學習，忙的不行。
送走最後一個病人，幾個人饑腸轆轆地沖到食堂，蒙萌已經給她打好了飯菜，招呼她坐過去。
“幹嘛呢？又挨批了？”
蒙萌看著用勺子不停撥著菜的藍藍，好生奇怪，在她看來，藍藍可是個純正的吃貨，哪裏有對著滿盤食物無動於衷的時候？
藍藍挑了顆空心菜咬了口：“心情不好…”
旁邊的沈曼琦往她這邊挪了挪，好奇地問：“藍妹子，快說說，發生什麽事了？姐姐給你開導開導。”
藍藍咬著勺子，說起上午門診時的事，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有個產婦來產檢，陪同的人挺多，她婆婆和老公都來了，我還想著，這姑娘挺有福氣啊，來做個產檢，老佛爺都出動了。後來才知道，尼瑪，這姑娘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
蒙萌輕戳了她一下：“公共場合，註意控制！”
她放低了點聲音：“那個產婦妊娠合並糖尿病、合並甲功異常，而且是個雙子宮單陰道的患者，B超顯示羊水III度渾濁，胎兒臍帶繞頸三周，都40+了，她這狀況幾乎全是剖宮產的指征，李老師就建議病人盡快辦理住院。站在後面一直沒開口的老佛爺突然發難。”
“好好的發什麽難？”蒙萌疑惑地看著她。
藍藍做了個深呼吸：“她說住院可以，不過要李老師保證必須給她順產，反正她們不可能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
那個大媽絮絮叨叨的說，哪有女人不會自己生的，你們這些醫院就是騙錢，以為你們A市人民醫院名氣大才費了老大勁掛的號，沒想到天下烏鴉一般黑，為了錢喪盡天良，巴拉巴拉話要多難聽多難聽。
蒙萌有些怒：“她老公在旁邊幹嗎呢？”
說起她老公，藍藍更是上火：“別提那媽寶男了，堂堂七尺男兒一點主意都沒有，居然讓她老婆聽他媽的，說他媽在生孩子方面多麽多麽有經驗，那語氣，那自信，真是絕了！”
越說越氣，藍藍索性放下筷子，吃了口菠蘿。
“行了，藍妹子，你這小身板，可別把自己真氣壞了，這種奇葩多的很。”沈曼琪拍了拍她的肩膀：“慢慢你就適應了，淡定…”
想要看清人性，醫院是最適合的地方。
才實習沒多久，藍藍就覺得大學的心理學全白學了。
道理都懂，可一到實際中，就很難做到不感情用事。
藍藍低著頭用叉子叉著小塊的菠蘿，聽到耳邊傳來無比甜膩的聲音：“陸醫生，你剛來啊，要不要坐一起？”
聞言擡頭的一瞬間….
是他？
心外科的“陸醫生”就是那場意外事故裏的“陸先生”？
陸以如端著餐盆，低頭和她對視，目光深幽，唇角含笑。
員工餐廳清一色的落地大玻璃，許是陽光太盛，藍藍只覺的臉燥的發慌。
昨天餐桌上誇誇其談、班門弄斧的自己絕對是個24K純純的傻蛋！
一點都不帶摻假的。
她低著頭默念，千萬千萬別認出來。
千萬….千萬….
“藍藍醫生，你好，我們又見面了。”
完了…..
躲無可躲，藍藍尷尬地擡頭，牽了牽嘴角：“陸…陸醫生，你好。”
陸以如笑笑，沒再說話，繞過她的身邊，像是走了十來步就停了下來。
藍藍僵直著身體，不敢多動，聽到有人在和他說話才松了口氣，正想低頭迅速扒完飯遠離現場，卻被火熱的眼睛盯得渾身一冷。
“藍妹子，給你個機會，坦白從寬。”
她咽了口口水，人還處在震驚中，完全做不到條理清晰地解釋，最後，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沈曼琪威逼：餐後飲品，你請！
而碗裏的梅幹菜扣肉，轉眼間就只剩了梅幹菜。
蒙萌笑得一臉燦爛：“親，我知道你今天胃口不好，肉就由姐姐代勞了。”
損友，一群損友！
冒著大太陽，點了杯蒙萌最愛的焦糖瑪奇朵，沈曼琪點名要的雙拼奶茶，紛紛送至她們科室，又被剝削了明天的早點，才被放了回去。
產科實習生的辦公室，門虛掩著，其他實習生都在休息。
藍藍趴在桌上，看著透明杯子裏一早泡的百香果發呆，黑色的種子包裹在淡黃色的果肉裏，浮在水杯的上層，看久了便有些頭皮發麻。
她微微調整了姿勢，目光投向窗外，透藍的天，偶爾有薄絮狀的雲朵飄過，偶爾是團狀的白雲，純色的天空一下就生動起來。
“以如哥哥，你看你看，那朵雲好像只小兔子。”
午間的蟬鳴聲此起彼伏，那個穿著白衣的少年，用手做了個“噓”的動作，示意她安靜，諾大的圖書館，只有頭頂的風扇和窗外的蟬聲，她的聲音響起，隔壁座的女生馬上投來了不友好的目光，她趕緊息聲，看著對面含笑的他忍不住做了個鬼臉。
然後見他低頭寫著什麽，等到他遞來，她馬上開心著咧著嘴笑起來。
一張乳白色的紙，是他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上面寫著：
“乖，等我看完這本書，帶你去吃冰激淩。”
下面還畫著一個簡筆的冰激淩畫，她歪著頭看了會，心想：以如哥哥那麽好，可要論畫畫，自己還有希望超越他。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藍藍把她吃過的所有口味所有款式的冰激淩都畫了一遍，就見他起身俯在她身邊看那滿紙的畫，她馬上一臉得意地看著他，等到他輕聲說“藍兒畫的真好。”
她才心滿意足，蹦蹦跳跳地跟著他出了圖書館的門。
猝不及防的回憶猛地決堤，藍藍還在回憶，那天到底吃了什麽口味的冰淇淋？門外突然傳來驚慌失措的男聲：“醫生，我老婆羊水破了。”
一屋子的人馬上起身，趕到24床，護士正在做胎心監護，藍藍瞄了眼屏幕，還好，心跳正常，產婦陣痛頻繁，除了做些檢查，幾個實習生也不敢枉下結論，很快李麗就到了。
她風塵撲撲地沖進來，連續問了幾個問題，還好幾個人剛才都做了檢查，靜脈通道，插管，手術室聯系，一切準備就緒，雖然病人已經吃了午飯，但是緊急情況也只好緊急處理了。
一臺緊急的剖宮產手術，卻意外的順利，母子平安，藍藍還得到了第一次縫皮的機會，一直到下了臺脫手術衣的時候，都還在激動不已，回想著縫合有沒有到位，結打的好不好看…
洗完手碰上換衣服的王姨，還沒開口就收到了狠狠地點讚，藍藍還想謙虛幾句，王姨一點沒給機會：“醫生這活，看來還有基因問題。”
王姨脫下帽子接著補充：：“你看啊，你爸爸多厲害，那會人稱心內扛把子，到了你這吧，雖然剛入行，但我可聽小李醫生表揚了啊，有前途！好孩子，好好幹。”
藍藍不好意思地笑著：“王姨，您可別誇我了，我這人特容易驕傲，一會又該得瑟了。”
王姨哈哈大笑：“行了，王姨從小就看著你長大，對你啊，了解著呢。”
拉了會家常，王姨的兒子拿到了北大的錄取通知書，藍藍頗有點“老了”的感觸，當年那個跟在身後喊著姐姐的跟屁蟲，如今都快大一的學生了…
“對了，藍藍啊，你來院裏這麽些天，見到以如了嗎？”
☆、再次遇見你
一句話，成功的封住了她所有的思維。
水龍頭的水還在流著，她聽不太清王姨說了些什麽，只零碎的聽到一些字眼，“心外”“哈弗大學”“主刀”“技術精湛”…
一直到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站在了心臟外科的辦公室門口，偶爾有病人經過，看她穿著白大褂很禮貌的說著“醫生好”。
辦公室的門半開著，能聽到他在說話：“建議您還是盡早做支架手術，雖然有一定的費用，但是效果肯定是比保守治療要來得好…”
“對，您考慮下，盡快過來辦手續…”
一個中年男人緊鎖著眉頭從裏面走了出來，到了門口見到她馬上又停了下來打招呼。
藍藍目送病人遠去，轉回視線時就撞上他含笑的眼睛。
沒有人開口，一天之間，那個“陸先生”先是成了院裏人氣榜第一的“陸醫生”，而現在，他是那個她回憶裏的“以如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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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父親回了W市，隔了1200公裏的距離，那時的社交除了電話幾乎無它。
大家過著各自的生活，慢慢地斷了聯絡。
如今卻在醫院重逢……
“藍藍醫生，找我有事？”陸以如要笑不笑地看著她。
她楞了下，走到他的對面，他轉過臉，陽光下的五官清晰又立體，那些模糊的記憶一下就立體起來，是的，這的確是她的“以如哥哥”。
他的眼睛明亮清澈，他的鼻子挺拔，他的臉標志俊美，微微上揚的嘴角還是那麽讓人百看不厭。
如此大放異彩的男人，她竟然沒有一下認出來，藍藍只想找塊豆腐撞死自己算了。
“看夠了？”陸以如看著她笑，看著丫頭的表情，應該是認出來了。
“以如哥哥，真的是你？”
他沒有正面回答，反而笑著問她：“不喊我陸先生了？”
藍藍一驚：“你早就知道是我？”
陸以如把手背在腦後，整個人靠在椅背上，悠悠地看她一眼：“這世上，還會有第二個藍藍？”
的確，這名字想要重覆都難。
“以如哥哥，你都認出我了，為什麽不告訴我啊？”
他的眼裏暗了下，為什麽？還能為什麽？他擔心的是眼前那個丫頭早就把他給忘了…
她托著腮盯著他看，眼裏藏不住的開心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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