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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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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你在那裏,遵守孝道和交稅都是無法避免的。雖然小基“藏在雲南無人識”,但該守的規矩還是要守的,小基要為外祖父張麟服齊衰一年,三個月內不能吃肉,這一年還不能進行聽戲等娛樂活動,不能穿毛皮綢緞等華麗的衣服。

幸好昆明的冬天並不冷,小基穿著厚實的粗布棉襖也能抗過去。不能吃肉,沐春這個飼養員就用牛乳和雞蛋餵他,看他實在饞肉了,就請了飯館專門做素菜的大師傅用面筋豆腐做各種口感和味道與肉極其相似的素肉給他吃。

身為嫡長孫,在孝道上是不能有汙點的,尤其是皇室的嫡長孫。

沐春小時候是個敢在供奉祖先祠堂裏炸屎、發糞塗墻的“逆子”,但是對於皇孫,他要盡到幹爹的責任。

反正吃素的又不是他。他一天吃素都熬不下去。

阿雷把肉餅藏在裙子裏,偷偷遞給小基,“基哥你吃,他們都不知道。”

小基搖頭,“不吃。”

“廚房剛剛烤出來的,可好吃了。”阿雷拿出圓溜溜的肉餅,咬了一口,圓月立刻出現一個缺口,肉餡脫離了面餅的全面封鎖,肉香四溢,對小基的味蕾發起了猛烈攻勢。

非常簡單又經典的餡料——七分瘦三分肥豬肉小蔥餡。豬是自家小農場養的黑皮走地豬,肉質鮮美。蔥是河畔挖的翠綠小野蔥。兩者攪拌在一起,簡直是天作之合,一對神仙伴侶。

小基一副老成模樣,不過到底是個孩子,聞著久違的肉香,立刻口水泛濫,被肉香攻得潰不成軍,素肉到底比不上真肉,起碼這香氣是騙不了人的。

小基咕嚕一聲咽下口水,“我要為外祖父守孝,不能吃肉。”

阿雷不愧為是沐春的親閨女,思維清奇非俗流,“你認識他嗎?你跟他很熟嗎?”

“不認識,不熟。”

何止和外祖父不熟,連親父母也是陌生的,小基小大人似的一嘆,“可是他是我外祖父,聽護衛們說,我外祖父是為了保護北平受的傷——也就是幹爹抱著我出海逃走的那次戰役裏受傷落下的病根,他是個了不起的將軍。我應該好好為他服喪。”

張麟彭城侯的爵位,是靠著拼殺得來的,絕非普通靠著裙帶關系受封的外戚,得到了燕王府將士們的尊敬。

阿雷說道:“姐姐給我講莊子的故事,說莊子在妻子死後鼓盆而歌,真正的悲傷,是不能只看外表的。我問姐姐,她要是死了,我能吃肉嗎?姐姐說,我想吃就吃,無所謂,只是不要給外人瞧見了。”

阿雷把肉餅再次遞給小基,“現在沒有外人,你吃吧。”

小基流著口水拒絕,“你姐姐同意了,我外祖父沒來得及同意啊,不能吃。”

阿雷有些不耐煩了,拿起肉餅就走,走了三步,想了想,停下腳步,轉身說道:“孝期不吃肉,是為了不殺生,做福報。這樣好不好,從今天開始,你吃一天肉,我吃一天素,咱們輪著來,你吃這個肉餅,我今天吃素。這樣不用殺生,你也能吃上肉,照樣積福報。”

還可以這樣?小基想想,好像是這個道理,但又覺得好像不妥,“可是,這樣你隔天才能吃到肉。”

阿雷難以理解小基的想法:“可是,我們兩個就能隔天都吃上肉,明明多好的事,被你說的那麽淒慘。”

小基承受著成年人都難以承受的壓力,看似積極向上,其實天性悲觀,以最壞的打算,全力以赴做最大的努力,總是以最好的一面示人,這是勇敢,但真心活的很累,因而總是胖不起來,五歲的小孩子,裝著五十歲的靈魂,負重前行。

阿雷天性樂觀,這種樂觀是會傳染的,同樣一件事,在她看來是一樁兩全其美的好事。

小基最終吃了那塊肉餅,連掉在棉袍上的餅渣都舔幹凈了。

阿雷這天破天荒的沒有碰肉,為了保守秘密,還拒絕向姐姐姐夫解釋。

胡善圍還以為女兒食欲不振,用山楂熬水給她開胃。

小基為了報答阿雷的肉餅,轉頭就“出賣”了幹爹沐春,把每晚的夜宵酥酪的事情說了,“我給你留一半,等熄了燈,你先裝睡,我偷偷給你端過去。這是不能說的秘密哦。”

還有這等好事?阿雷當然答應了。

不過,這都瞞不過胡善圍的火眼金睛,她可是個破案高手,從阿雷和小基輪番吃肉、以及早上給阿雷穿衣服時,聞到可疑的奶香發現了端倪。

胡善圍沒有戳破兩個孩子的小秘密,只是每晚估摸著阿雷吃完了夜宵,就去“叫醒”她,再刷一次牙。

冬天不像夏天那麽暴曬,阿雷漸漸捂白了,雖隔天吃素,但吃了三個月夜宵,身材依然保持圓潤,從一顆黑乎乎的鹵蛋,變成了一顆白嫩嫩的水煮蛋。

到了春天,兩人都長了一歲,阿雷的光頭長出了頭發,勉強可以用紅緞帶紮一個沖天炮似的小辮

子,胡善圍明天早上不亦樂乎給女兒打理頭上幾根黃毛。

保暖思娛樂,以前胡榮隔幾天就帶著兩個孩子去茶館看熱鬧滑稽的《西游記》,因阿雷要守孝,這一樁娛樂就免了,小基饞饞的目送阿雷去看戲,他只能在家裏寫大字。

這一天,阿雷看戲歸來,手裏拿著一個塗得五彩斑斕的孫悟空面具,又偷偷翻箱倒櫃,把冬天鋪在床上的虎皮褥子翻了出來,用剪刀剪了一塊虎皮,圍在腰上,當成孫悟空的標志性裝束——虎皮裙。

折了幾根柳枝,編成頭箍,插了兩朵淺黃的小雛菊,立刻變成了孫悟空頭上戴的金箍。

阿雷把小基喚到樹蔭下,順手折了一根樹枝當金箍棒,戴上面具和“金箍”,圍上虎皮裙,“你不能看戲,我演給你看啊。”

小基:……

阿雷單腿一個金雞獨立,右手搭在額頭上,擺出孫悟空招牌動作——手搭涼棚遠眺前方,捏著嗓子說道:“師傅!有妖氣!”

小基:……

阿雷拖著棍子,畫了一個圓圈,把小基圈在裏頭,叮囑道:“師傅,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我去化些齋飯來吃。”

“你不要出這個圈哦,出了圈就被妖怪抓走了,洗幹凈了上蒸籠吃掉。”

小基畢竟還是個孩子,短暫震驚過後,乖乖蹲在圓圈裏,立刻進入了角色,扮演唐僧,“為師不走,為師肚子餓了,就在這裏等你化緣。”

阿雷點頭,大呼一聲,“筋鬥雲!”

阿雷假裝乘坐雲朵,快步跑去廚房摸了兩個肉餅,分小基一個,兩人一起坐在圓圈裏吃起豬肉小蔥肉餅來——已經過去三個月,小基可以正常吃肉了。

阿雷為了演好孫悟空,要沐春教她耍棍子、翻跟鬥,沐春也樂意教女兒,阿雷是個靈活的小胖子,小孩子骨頭又軟,一個月下來,她連翻十個跟鬥,還能站得穩穩當當。

沐春瞧著可愛,幹脆請了一個唱戲的武生教她,阿雷的孫悟空演技越發精湛。胡善圍沒有阻止,女兒成了個皮猴或者大家閨秀都無所謂,難得阿雷待人真誠,用心去解決小基守孝期間的問題,反正她開心就好,當父母的有能力為她撐起一片天,容許她自由成長。

何況學孫悟空還有意外收獲,到了初夏,阿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了下來,不再是個胖姑娘了,嘻嘻笑的時候,頗有些清麗的小模樣。

阿雷不知從那裏聽了一耳朵話,問胡善圍,“姐姐,小基哥是不是要走了?”

胡善圍點頭,“嗯,他是我們家的客人,他有自己的家。他的家人也很想他,只是出於很多原因,暫時不能接他回家。”

阿雷想了想,問:“就像姐姐那四年不能回家的原因一樣嗎”

胡善圍聽了,差點當場飆淚,“是的,這世上沒有人能夠隨心所欲。除了姐姐給你講過的莊子,不過這種聖賢似的人物,幾千年來也有那麽一個莊子。”

阿雷聽了,知道小基離開已成定局,她臉上出現和年齡不符合的惆悵,“小基哥既然要走,他為什麽來我們家呢?我跟他都玩熟了,從記事起就家裏就有他。就像養小黑一樣……”

阿雷打了個噓哨,獵犬小黑聞聲而來,阿雷揉著小黑的耳朵,“我都養熟了,小黑要走,我會很難過,但是鄰居家的大黃走了,我就覺得無所謂。”

胡善圍反問:“你希望小基哥在在別人家當客人嗎?”

阿雷張開嘴巴要回答,但是腦子一時卡住了,嘴巴保持著張開的狀態,一動不動,很是糾結,過了好一會,才鼓著腮幫子,一跺腳,“哎呀,姐姐這話好沒意思,我不跟你說了。”

阿雷也遇到了解決不了兩難問題,立刻開竅長大了,從這個夏天開始,就不要沐春洗澡了,家裏養成小豬似的胖兔成年了,產可四個小崽,她大方分給小基一半,“你回家的時候拿去養。”

昆明這裏,眾人都做好了小基回京的準備,小基每天練字,都挑出最好的一副字裝進箱子裏,等著給父母看,表示他從無偷懶。他背著儒家經典,縱使不懂裏頭的內容,也硬背下來,據說祖母皇後喜歡讀書,號稱“女諸生”,想必回家之後會考校他的學識。

除了讀書,小基還要練習騎射,從一百個護衛殷切的眼神裏,他將標準定的遠高於自己的年齡,他不想讓那些素昧謀面的家人失望,他一定要把一切都做到最好才可以。

他無師自通了他回宮和幹娘胡善圍回家是不一樣的,幹娘只需做她自己,而他有太多的條條框框和標準,一旦做不到,他就沒有資格回家。

尤其是當他左等右等,從春等到夏,從夏到秋,寫的大字裝滿了一個箱籠,連蓋子都差點扣不上了,接他的人還是沒有來。

小基開始自我懷疑,難道是我做得不夠好,他們不要我了?

於是小基近乎苛刻的要求自己,好容易長的幾兩肉又消瘦下去。對此,胡善圍和沐春幾次勸解,小基表面“是是是”,然後……偷著練習,偷著背書。

這樣只會更累,還不如以前呢,皇家的孩子註定要比一般付出更多。

沒得辦法,夫妻兩個只能由得他去,要他別偷偷摸摸的學,小心熬壞了身體。

也只有和阿雷在一起,尤其是看她自扮自演孫悟空時,小基才會放松下來,露出屬於孩童天真無邪的笑意,偶爾還跟著阿雷一起學孫悟空翻跟鬥,他瘦,因而扮起孫悟空來更有優勢,這讓阿雷很是嫉妒。

最後一片秋葉落下,又過了年,依然沒有人來接小基。

永樂二年,開了春,小基和阿雷都七歲了。

小基看了新一期的邸報,東宮一個侍妾李氏生了兒子,取名朱瞻埈,這是皇室第二個皇孫,從此以後,小基不再是唯一了。

小基看了,心中反而無端的放松下來,背書、練字、騎射都不如以前專註,得空要麽牽著小花跟著沐春去打獵,要麽和阿雷在昆明城裏游蕩,吃遍全城。

沐春見幹兒子想開了,長進了,不再緊繃著神經,頓時松了一口氣,老實說,小基太拼命,他真的害怕某天幹兒子神經繃到了極致,一下繃斷了,不堪設想。

就當小基都覺得皇室忘記了自己,他就打算在昆明和阿雷一家人過一生時,轉折來了。

沐春帶著小基阿雷打獵歸來,收獲滿滿,回家時,老遠就見一彪人馬把自家圍得水洩不通。

為首那人漂亮的簡直讓人挪不開眼睛,阿雷看著那人,都楞得忘記吃手上竹簽穿著的一串炸湯圓。

沐春看到那人,立刻收斂起笑容,騰出一股殺氣,“在我家門口如此高調行事,你想讓天下人都知道這裏的秘密嗎?”

那人不僅不惱,還朝著張嘴忘記吃湯圓的阿雷眨了眨眼睛,“我是來接人的,把最大的秘密接走,你以後就輕松多了。”

來人正是錦衣衛指揮使紀綱。永樂帝登基之後,吸取了建文帝閉目塞聽,被庸臣蒙蔽的教訓,立馬恢覆了錦衣衛的招牌和編制,暗探遍布天下,如今紀綱就是他的心腹、眼睛和耳朵。

“沐大人,皇上派咱家和紀大人來接皇長孫,因來時匆匆,沒有提前告知大人,還請大人見諒。”紀綱後面走出來一個人,白凈俊秀,氣質沈穩,雙目燦爛如星,正是永樂帝最信任的太監馬三保。

馬三保和胡善圍關系不錯,因劉司言遇害秦王府一案而結緣,後來跟著道衍禪師去了北平,由此和燕王府結緣,成為燕王心腹。

對待馬三保,沐春態度明顯不同,說道:“馬公公請進,喝杯粗茶再走不遲。”

紀綱呵呵笑道:“沐大人以後要改口啦,皇上給他們師徒二人賜名,道衍禪師有了俗名,叫做姚廣孝,馬三保則賜名為鄭和,外頭都叫他三保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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