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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不忘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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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善圍並不知道自己剛剛進宮,就被懷慶大長公主給盯上了。一入宮門深似海,她回來只為尋找範尚宮之死的真相,卻沒想到被卷入大明政權更替的旋渦。往後的路怎麽走,就身不由己了。

好容易送走難纏的姑婆,馬皇後松了一口氣,海棠引著胡善圍過來了。馬皇後最後一次見胡善圍時,還是儲秀宮忐忑不安等候最後結果的秀女,見了胡尚宮要行禮的,如今風水輪流轉,胡善圍見馬皇後,要行拜禮。

馬皇後賜座,胡善圍坐在下首,此時尚在高祖皇帝的喪期,宮裏一應布置都以素凈為主,馬皇後梳著圓髻,插戴著白玉鳳簪子,清淡尊貴的模樣,胡善圍一時看得怔住了。

馬皇後和顏悅色,問:“胡尚宮可是覺得本宮打扮不妥?”

胡善圍欠了欠身,說道:“不是,是皇後娘娘神似孝慈皇後,因而微臣剛才有些恍惚,請恕微臣殿前失儀。”

這一記馬屁拍的無形,馬皇後聽了很是受用,她一直以孝慈皇後為榜樣,努力朝著祖婆婆靠攏,心中表示:這種類型的“殿前失儀“可以多來一點嘛。

馬皇後忙說道:“胡尚宮何罪之有,本宮一直讀著《孝慈皇後起居註》,學習如何當大明的皇後,每天耳濡目染,何況孝慈皇後是本宮的族人,故有些相似。”

其實胡善圍是故意的,在宮裏快要修煉成精的人不可能犯這種錯誤。三年後再見,總要有個雙方都愉悅的開頭,但馬皇後身居高位,早就厭倦了奉承諂媚之詞,用孝慈皇後來誇她會好些。

何況懷慶大長公主剛走,如今建文帝鐵了心要削藩,孝慈皇後夫唱婦隨,夫妻一個立場,可以想象剛才的談話不愉快,所以胡善圍和孝慈皇後說著她早就編好的謊言:我在大明游歷這三年。

胡善圍三年都待在雲南,和沐春廝守在一起,一應旅行經驗都是二手貨——她把當年茹司藥和談太醫游歷天下尋訪名醫和藥材的信件都牢記於心,加上當女官時出差的見聞,說起來也毫無破綻。

末了,還順便解釋父親胡榮為何不在濟寧老家:“……父親年紀大了,想著葉落歸根,便拖家帶口會濟寧老家,可是繼母在途中水土不服,一病去了,微臣的弟弟也出過一次意外,差點淹死。父親覺得這是老天示警,不易回鄉,找個算命的高人,算了一卦,說南方大運、北則大兇,於是父親和弟弟往南走,父親這些年身體還好,弟弟也正是長見識的年齡,兩人且行且住,這兩年還沒有安頓下來……”

以前高祖皇帝曾經用她家人性命要挾過,吃一塹長一智,這一次說什麽也不能再被拿住把柄了。

馬皇後整天忙於應付後宮大小事情還有慈寧宮的婆婆,難得放松,一時聽得入神,到了中午要擺飯了,才回過神來,留了胡善圍在坤寧宮用飯,喝了茶,才依依不舍的說道:“胡尚宮一路辛苦,且先回去安置,還是你以前住的院子,本宮已經派人好好收拾過了。”

言罷,馬皇後將一面手掌大的橢圓形象牙牌給她,“這是三年前你辭工的時候留下來的,現在物歸原主,從此以後,本宮就將後宮交給胡尚宮了。”

胡善圍接過牙牌,說道:“微臣定竭盡全力,不負重托,只是,微臣在當差之前,想去孝陵給高祖皇帝和孝慈皇後燒柱香,再看看孝陵那些鹿,還有綠孔雀。”

海棠聽了,簡直要當場豎起大拇指,胡尚宮還沒正式當差,就開始先立威了,去孝陵是為了顯示以往豐厚的資歷和威望,畢竟為孝慈皇後守陵一年,在宮裏是獨一份的。

馬皇後聽了,心想姜還是老的辣啊!胡尚宮一回來不貪權不貪利,先去孝陵祭拜舊主,忠孝都占全了,以後定將慈寧宮那位貪名攬權的太後壓得死死的,看她還怎麽興風作浪。

胡善圍回到舊居,沈瓊蓮等人早就等候在此,甚至在南康大長公主府榮養的江全也來了,不用說,都是來打聽範尚宮離奇死亡案的。

後宮自有溫情在,見到這些人,胡善圍不用戴著虛偽的面具了,紅了眼眶,將如何聽到消息、如何拿出沈瓊蓮贈送的印章去沈家提銀子、如何在瓜州堆銀山引天下水性好的撈人、如何發現沈船、鑿穿的船底、從門外反鎖的銅鎖、以及……範尚宮已經長了屍蠟的遺體。

“……範尚宮死前換了女官官袍,穿著金線繡的官靴,還有這枚只用了三年的尚宮腰牌。”

胡尚宮從包袱裏拿出範尚宮的遺物,“我這次回宮,一為聖旨,二為查清楚範尚宮之死的真相,找到真兇,各位都是我信任之人,若有任何線索,都請告訴我,我一定會為範尚宮覆仇的。”

眾人聽了,皆是震怒,尤其是江全,她年輕時被始亂終棄,丈夫奪了她的女兒,獻給皇帝,還把她推入江中,她在冰冷的江水中掙紮,方得以“重生”,改了年齡和姓名,從此以“江”為姓,發奮讀書考女官進宮找女兒。

沒有誰比江全更能明白被江水淹沒時的恐懼了。聽到胡善圍的講述,江全仿佛親歷死亡,回到了過去,渾身顫抖,說不出話來。

陳二妹脾氣最急,說道:“範尚宮以前當宮正的時候,得罪過不少人,我回去一條條的梳理,兇手肯定就在其中。”

沈瓊蓮先開口問道:“崔尚儀現在如何了?範尚宮的死應是給她很大的打擊,好容易高祖皇帝開恩留她一條性命,可是她知道太多秘密,我真是擔心她走了範尚宮的老路。”到底是一手栽培的,沈瓊蓮最關心崔尚儀。

胡善圍說道:“有些顯老了,不過精神還行。撈屍剩下的銀子,我都給了曹尚宮和崔尚儀,要她們多雇些看門的家丁和保鏢。況且現在刑部尚書暴大人已經親自督辦此案,她們兩個在外面配合調查,事情鬧大了,幕後黑手目前不敢動她們,伸手必被捉。”

黃惟德在宮中資歷最老,當了十五年的司寶女官,深得高祖皇帝和建文帝信任,她目光滿是疑惑:

“範尚宮出身名門,天生就比旁人有底氣,為人公允,和人沒有什麽私仇,都是公事,若遇到犯事的,通常按照宮規從嚴處理,以儆效尤。不少人因此而遷怒於她,暗地裏叫她範閻王,但這些不懂事的混的都不怎麽樣,在宮裏都沒能奈何她,怎麽有本事在宮外就能做出如此周密的謀殺?除非是早就預謀好的買兇殺人。”

“還有,範尚宮以前的心腹王典正自盡了,留下遺書,說是追隨範尚宮而去,皇後娘娘赦免其自戕之罪,命人擡出去安葬,為此,太後很是不滿,認為皇後帶頭無視宮規,又失體統,慈寧宮很是鬧過一陣,據傳太後要去奉先殿哭孝康皇帝,皇後無奈,請了皇上過去,才安撫下來。”

太後!

說著無心,聽者有意,胡善圍心中某個地方一亮。以前看邸報時,看到高祖皇帝臨死前命所有嬪妃和侍寢過的宮女殉葬,應是為了防止將來有人掣肘皇太孫,可是以高祖皇帝的鐵血手段,朝中大清洗,後宮搞殉葬,為何獨獨放過最大的隱患呂太後?

宮廷效力十五年,胡善圍太了解高祖皇帝了,到了晚年,是個寧可殺錯,不可放過的暴君,他寧可臟了自己的手,也要弄死呂太後的,可是為何呂太後如今還活蹦亂跳的在慈寧宮和馬皇後杠上了?

這其中必有蹊蹺。

胡善圍沈吟片刻,問道:“自戕的王典正遺書還有她的房間還在?”

海棠說道:“太後說死人的東西不吉利,不如燒給她,一應物件都運出去了焚毀了,不過我將她的遺書抄錄了一份,在尚宮局花名冊裏留了底,這就命人送來。”

胡善圍一擡手,“該日你偷偷送來便是,不要走漏風聲了,如今我只相信你們幾個,不能讓外人知道。”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將這三年大大小小的事情說給胡善圍聽了,比如帝後關系和諧,東西六宮只有兩個不受寵的嬪妃、坤寧宮和慈寧宮婆媳鬥法,暗下較勁雲雲。

經過洪武朝的大清洗,如今諾大的後宮只有八個需要伺候的皇室成員,比洪武朝擁擠的後宮簡單多了。

首先就是當然是乾清宮的建文帝,每天都忙到半夜才睡,天不亮就上朝,保持了先帝爺的勤奮。

然後就是慈寧宮的呂太後,呂太後不安分,前段時間為故去的父親求承恩公爵位被建文帝拒絕。

再就是坤寧宮的馬皇後和兩歲的太子。國儲有現成的東宮可以住,但是太子實在太小了,馬皇後舍不得,在丈夫建文帝的同意下,將太子留在坤寧宮撫養教導。

建文帝的兩個嬪妃分別住在東六宮的延禧宮和西六宮的翊坤宮。不過根據彤史女官的記載,這兩個嬪妃自從皇上登基之後就沒有侍寢一次——皇上需要繁衍子嗣,孝期可以不禁欲。

所以馬皇後處於獨寵狀態。

最後是前朝後宮唯一的幸存者——寧和殿的張太嬪,她和三歲的寶慶大長公主這兩個皇室成員生活在西北角的寧和殿。母女兩個都年紀小,輩分高,寶慶公主都沒開蒙,就是“大長”。不過張太嬪向來低調,除了牽著女兒偶爾出去遛一遛,幾乎沒有獨自出過寧和殿。

如此“清新脫俗”的後宮,幾千個宮人只需服務八個皇族,無論女官還是服侍的宮人太監都覺得驀地輕松起來了,很多時候都無事可做。馬皇後已經有往宮外放一批人的想法了,估摸這事是胡善圍回宮後要做的第一件事情。

一直說黃昏,各女官才各自散了,江全刻意最後一個走,從衣服夾層裏拿出一封信,低聲對胡善圍說道:“這是茹司藥托我捎給你的。”

江全因在宮外的南康大長公主府裏榮養,所以她是最自由、最能保留隱私的,與別人的通信不用過尚儀局拆信這道關。

胡善圍展信一看,原來周王以謀反的罪名押解到京城,周王府樹倒猢猻散,一起修書的名醫各自回家,茹司藥和談太醫也帶著兩個兒子回到了無錫老家避風頭,要胡善圍不用擔心他們。

不過,茹司藥在信中有所求,說他們夫妻追隨周王多年了,周王修醫書,不是沽名釣譽,他是真的喜歡醫學,想要做出一番成就。他的巨作《救荒本草》才編寫到一半就因被汝南王誣告謀反而停止,實乃醫學上一大損失。

如今他們夫妻淡出宮廷多年,且在周王府為座上賓,他們的話皇上不會聽的,但是胡尚宮的話,或許會影響帝後,求胡尚宮看在醫學、看在營救天下蒼生的份上,尚且一試,救救周王,爵位什麽的都無所謂,保住周王一條性命,將來或許能夠救千萬人。

這麽多年過去了,茹司藥依然只為尋求醫道,不忘初心,胡善圍很是佩服,何況她生阿雷難產,幸虧茹司藥出手,救了她們母女性命。天下蒼生有些虛,哪怕看在茹司藥救命之恩的份上,胡善圍也會嘗試保住周王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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