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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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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能是誰?”沐春踩著水,眼睛不眨的盯著水裏漂游的球形閃電,說道:“肯定是你爹。”

自從當了爹,沐春倒有些理解岳父大人了,誠然,以前岳父大人用漠視繼室折磨胡善圍,以企圖達到逼婚的目的真的錯了,不過,岳父大人在胡善圍童年和少年時代是個很負責的父親,甚至比世上大多數的父親都要好。

尤其是和自己的父親相比,岳父大人簡直是天使。

雖住在一個城市,為了胡家的安全,胡善圍不便現身相認,偌大昆明城,各種民族聚居的地方,碰到的可能性幾乎為零,胡善圍偷偷去看過幾次父親,胡榮這幾年身體還行,不顯老,整日與書香為伴,氣質出塵,風度翩翩,據時千戶的密報,有不少媒人要給胡榮說個繼室,都被他婉言拒絕了。

胡榮的愛好依然是去茶館聽戲,但凡上演南戲《琵琶記》,他是必去的,書坊交給兒子兒媳打理,他越發清閑了。

看著沐春和阿雷玩水,沐春還朝著胡善圍招手,“你也下來涼快涼快。”

十三年相愛,三年夫妻,胡善圍太明白丈夫是什麽東西,一旦下去,就不止是戲水了,不理他,依然低頭看書。

這是一本最新的邸報,寫著朝廷發生的事情,高祖皇帝駕崩,與孝慈皇後合葬孝陵,嬪妃殉葬還有皇太孫登基,從明年開始啟用建文年號等等皆在其列。

崔尚儀在高祖皇帝駕崩之前被放逐宮廷,由曹尚宮接到揚州,這事已經由陳瑄密報給了沐春,胡善圍稍稍安心。

這本邸報反覆看了多次,已經半舊了,胡善圍還是不死心的翻看——她在尋找太子妃“因病去世”的消息,按照高祖皇帝的一慣作風,既然連後宮嬪妃一個都不放過,那麽東宮太子妃就更不會放過了。

胡善圍猜測洪武帝應該會賜死太子妃,就像當年賜死端敬貴妃一樣,然後秘不發喪,等事情平息後報個暴亡,來掩飾皇室醜聞。

可是並沒有,她看到了太子妃被封為聖母皇太後的消息,然後就沒有後續了,好像那裏不對……

胡善圍陷入沈思時,沐春抱著阿雷上岸了,阿雷在水裏皮了太久,此時已經犯困了,對著母親伸出兩只小胖手,嘴裏咿咿呀呀的,沐春把女兒擦幹凈了,穿上小肚兜,塞進胡善圍懷裏,“她又餓又累,你給她奶兩口就睡了。”

懷中多了一團沈甸甸的球形閃電,胡善圍才如夢方醒,松開了衣襟,阿雷一個猛虎吞食,含住吸吮起來。

沐春在一旁指揮用餐:

“你把她的頭擡高一點,小心嗆奶。”

“太高了,你的胸會堵住她的鼻孔。”

胡善圍不堪其擾,“來來來,你來餵。”

沐春沒有這個功能,於是閉嘴。阿雷果然吃著吃著就睡了,沐春把她抱進裝著輪子的悠車裏,再蓋上一層防蚊的網紗,推著女兒回家,胡善圍撐著一把大黑布傘,為一家三口遮攔陽光。

走到一半,沐春對著胡善圍耳語了幾句,被妻子打了幾拳,老實了,一手推著車,一手接過妻子手裏的黑布傘,一路各種顏色的小雛菊開的正好,蜻蜓蝴蝶飛舞其間,胡善圍撲了一只蝴蝶,裝進紗兜裏,等著女兒醒的時候放出來給她看。

昆明一副退隱山林,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田園景象。南京奉天殿裏,群臣開大會,爭論得面紅耳赤,煞是熱鬧。

今日的主題依然是削藩,只不過參與爭論的除了兩個黃子澄和方孝孺兩個顧命大臣,中央六部也都說了各自的意見。基本上是分為兩派,黃子澄的從燕王開始削和方孝孺的從周王、代王等實力稍弱的藩王開始削。

兵部尚書齊泰,戶部侍郎郭任支持黃子澄的削燕王。

戶部侍郎卓敬同意方孝孺的意見,並且建議建文帝先將燕王改封到內陸的南昌,剪去燕王的兵力和北方深耕多年的影響力,來個釜底抽薪。

卓敬這個建議頗有創意,就連一直主張直接削燕王的黃子澄等人都有些搖擺。

吏部侍郎高巍則堅決反對暴力削藩,認為藩國現在兵強馬壯,一旦削藩,必然會起兵戈,雖然朝廷武力強大,足可以對付藩王,但是內戰消耗國力,於國不利。

並且以漢朝削藩,導致七國之亂,局面差點不可收拾,讚成漢朝賈誼“欲天下治安,莫如眾建諸侯而少其力”的方法。建議頒布“推恩令”,將藩王的兒子們都分封一塊小地方,北方藩王的兒子們分到南方去,南方藩王的兒子們分到北方去。

這一招也是很狠,因為人皆有私心。按照之前的藩國繼承制度,只有世子才能繼承藩國,其餘諸子最後分家只能拿錢走人,富貴一生而已。

推恩令一下,諸子也能有一塊地,這個可以從內部瓦解藩王勢力,讓藩國內鬥,“則藩王之權,不削而自削矣”,藩國一弱,然後中央一舉拿下,削藩就容易的多。

建文帝聽聽這個,聽聽那個,覺得都有道理……但是方法千萬條,實行第一條,決策有失誤,將來兩行淚。

怎麽辦?

建文帝權衡利弊,覺得推恩令明顯是傷亡最小、溫水煮青蛙、從內部瓦解藩王勢力的方法,但是這個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有效果,而現在他初登帝位,需要牢牢掌握權柄,樹立威信,需要一場大刀闊斧的削藩,方能顯示他正統的地位。

至於戰爭,建文帝不希望打仗,但也不怕打仗。因為朝廷有軍隊百萬,而燕王頂多有十萬軍隊支持他,以一對十。更何況,他已經順利繼位,視為正統,占據了道義,得天下民心,可謂是天時地利人和,還懼怕區區一個藩王不成?

更何況,燕王的四個孩子還在京城當人質呢。

建文帝在心裏扒拉了幾下小算盤,采用了方孝孺的建議,先削周王,代王等藩王,殺雞儆猴,讓燕王知難而退,束手就擒——倘若燕王不服,起兵反抗,這就是謀反,無論道義還是輿論,燕王都處於劣勢。

建文帝於是拍板,決定采用這個方法。

三年後,建文帝後悔莫及,因為方法千萬條,他偏偏選了一個最錯的,低估了對手。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此時建文帝躊躇滿志,這是新君繼位第一項治國方針,群臣心中各有想法,覺得不妥,紛紛勸諫,但是建文帝對高祖皇帝死後屍骨未寒、範尚宮就立刻倒戈,否認那壺鴆酒的存在,使得他對獨攬權柄有著一種近乎執著的追求。

他不容許任何人和他搶皇權,失去皇權就失去一切。他鐵了心要牢牢掌握權柄,群臣越是勸諫,他就越覺得受到了冒犯,越要將繼位以來第一條重要政令執行下去。

一系列政令發出去,立刻執行,這讓建文帝初次嘗到了大權在握的暢快,原來君臨天下就是這種感覺,隨心所欲,無所不能。

忙完朝裏的事情,一塊大石頭落地,建文帝難得有時間和妻兒一起吃頓晚飯,兩歲的太子還需要奶娘餵飯,建文帝今日親自餵了幾口,嬌兒美妻,其樂融融,夜間哄睡了兒子,建文帝牽著馬皇後去踏月。

建文帝頗有興致,還寫了首詩,馬皇後興致缺缺,罕見的沒有提筆詩詞相答,建文帝問,“可是慈寧宮太後又為難你了?”

馬皇後搖頭,“太後沒有為難過臣妾——她只是對臣妾期望頗高,要求比尋常皇後嚴格,所謂愛之深,責之切。臣妾擔憂的是範尚宮沈屙已久,今日提出辭呈,臣妾親自去看了她,劉司藥說她年老體衰,加上尚宮之位終日忙碌,身體實在受不住,稍有些受風,便一病不起,範尚宮瘦了許多,幾乎弱不勝衣,臣妾只得同意了她出宮養身體,可是她這一走,誰來接替尚宮之位?臣妾思來想去,有一個人最適合不過,可是——”

“可是為何?”建文帝覺得奇怪,“宮中女官還有不想當尚宮的嗎?這是個難得的機會啊。”

馬皇後說道:“可惜臣妾看中的人,她已經離開宮廷了。”

建文帝一聽,就曉得妻子說的是誰:“梓童說的可是胡善圍胡尚宮?”

“嗯。”馬皇後點頭,“胡尚宮年輕,三十二歲就當了尚宮,之前當了十年司言,兩年典正,臣妾翻看過胡尚宮的功勞簿,進宮第一年就負責修那本《趙宋賢妃訓誡錄》,之後種種任務,甚至去貴州宣孝慈皇後口諭,都不負使命,真是個人才,臣妾初入宮廷,參與選秀,也是胡尚宮一手籌備的,可惜這是她做的最後一樁大事,之後就離開宮廷,三年過去,胡尚宮也只有三十五歲,還是很年輕的,精力充沛,臣妾想請她回來,為臣妾分憂。”

建文帝生於宮廷,長於宮廷,他三歲時親眼所見胡善圍利用一張《負子圖》將洪武帝從暴怒中喚醒,輕輕放過了父親太子朱標。胡善圍的各種好處,建文帝再清楚不過了。

馬皇後一提,建文帝連讚是個好主意,沒錯,放眼宮廷,能夠壓制太後的,也只有請胡善圍重新出山了,一般女官根本拿不起這項重任。

建文帝說道:“朕和梓童的姻緣,也是胡尚宮撮合的。她離宮時,是說想去走一走,看一看,如今三年過去,應該走遍千山萬水了吧,梓童下懿旨,請她回宮繼續當尚宮。”

馬皇後嘆道:“說來容易,做起來難啊,胡尚宮行蹤不定,離宮後在沈家的錢莊裏開了個私賬,要宮裏把俸祿銀子存在她的名下,她四處雲游,只要有沈家錢莊的地方就可以取錢花,臣妾要沈尚儀去她家錢莊裏要了這三年胡尚宮兌錢的記錄,東南西北的分號,那裏都取過,最近一次在太原。這茫茫人海,也不曉得胡尚宮下一次會出現在何地。”

為確保女官忠誠,不用考慮退路,女官的俸祿是終身制,馬皇後真是聰明,知道找人從錢財上入手最快,可是胡善圍太狡猾了,派了人全國各地去取錢,以混淆視聽,其實本人一直在雲南。

建文帝說道:“胡尚宮在宮裏當差時,每年都會拿出一半俸祿送到家裏,孝敬父親,逢年過節也會寫家書送去,別人不知她的下落,她父親總該知道吧。”

馬皇後搖頭,“派人去胡家書坊看了,才曉得書坊早在兩年半前關了門,連鋪子帶郊外的小田莊都低價轉賣,聽鄰居說是胡榮思戀故土,回老家濟寧了,已經派人連夜去濟寧尋訪胡榮一家。”

“兩年半前?”建文帝喃喃道:“那個時候正是毛驤淩遲,錦衣衛解散,這是巧合還是刻意?”

正因錦衣衛解散,無人盯梢胡家,胡榮一家才得以脫身。

高祖皇帝實現了在孝慈皇後面前的諾言,成全了沐春和胡善圍,罕見的做了一件好事,為了兩人不被打擾,這個秘密就連建文帝都不知曉,都以為她獨自雲游四海去了。

馬皇後嬌嗔道:“自從你當了皇上,疑心病就越來越重,胡尚宮一個女官,不參與政事,昔日錦衣衛與她何幹?皇上快幫臣妾想想法子,早點把胡尚宮找回來,臣妾急需用人啊。”

嬌妻所求,也是建文帝迫在眉睫想要解決的事情,只有胡善圍才能鎮得住自家老娘,建文帝說

道:“朕多派些人手去濟寧尋訪便是,梓童莫要著急。一個月之內,必能把胡尚宮請回來。”

五天後,範尚宮出宮了,她是被擡進馬車的,虛弱到走不動了。

範尚宮這個病,一半是心病,畢竟只有她知道洪武帝臨死之前傳過賜死呂太後的口諭,如今呂太後活的好好的,範尚宮心裏不免有些擔心呂太後搞斬草除根、殺人滅口這一套。

畢竟呂太後心黑手狠,是有前科的。建文帝雖然反覆叮囑過呂太後不要動範尚宮,但是範尚宮在宮廷混了半輩子,曉得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上位者的仁慈上——尤其是呂太後這種心思歹毒的人,曉得她知道這個驚天大秘密,必定會想法子使絆子將她弄死。

範尚宮曉得,如果呂太後弄死她,建文帝頂多暴怒,但不會把呂太後怎麽樣,畢竟這是他親娘,為了皇室名聲,建文帝還得幫忙遮掩呂太後弄死她的醜聞。

範尚宮的確是想在宮裏幹到老,順便養老的,可是養老和送命雖然都是死亡的結局,但是兩回事。

所以,範尚宮渾身都是危機感,故意夜裏受涼,劉司言開的藥,她也偷偷倒掉,茶飯不思,故意餓肚子,短短兩個月就頗有成效,照鏡子一看,完全就是半個身體躺在棺材裏的病人了。

範尚宮這個年紀用自毀的方式脫身,風險很大,但是她顧不得那麽多,她必須出手比呂太後更快,幸虧馬皇後是個能抗住事的,呂太後的手還伸不到這裏來,暫時她還能保住性命。

馬皇後屈尊來看她,見她瘦成這樣,的確無法當差了,當即就答應了她出宮養身體。

範尚宮心道:大明第二個馬皇後也是個厚道人,有孝慈皇後遺風,當初胡善圍眼光不錯,若我在宮裏好好輔助她坐穩皇後的位置,也是一番成就,可惜我得罪了呂太後,這個人睚眥必報,我還是學曹尚宮那樣,趕緊溜吧。

馬車駛出了皇宮,範尚宮立刻就能坐起來了,僅僅兩塊腐乳佐餐,就喝了一瓦罐的清粥,那裏有方才滴米不進的衰弱模樣!

為了出宮,範尚宮豁出去了,差點把自己餓死。

範尚宮坐上開往揚州的客船——找曹尚宮和崔尚儀團聚,她們說好要一起養老的,看誰活的長。

為了趕時間,大船連夜航行,半夜,範尚宮被一陣嘈雜的聲音吵醒,有人大呼“船漏水了!快坐上小船跑呀!”

範尚宮連忙起床,拿起隨身的小包袱就往艙外跑,可是房門怎麽都打不開,因為她的房門不知何時

被人從外面反鎖了,艙外的客人都在專心搶船逃命,無人註意到範尚宮房門的異樣,河水一點點的從房門縫隙裏流進來,範尚宮停止了拍門呼救。

到頭來,還是逃不過呢。

範尚宮退到梳妝臺前,換了一身宮廷女官的衣裙,開始化妝,當河水漫到腰間的時候,她塗上了艷紅的唇脂,妝成。

她出身名門,一生都註重儀容,不想死的太狼狽。

曹尚宮,崔尚儀,對不起,和你們的約定,我要爽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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