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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一座山翻過一條河,走過千山萬水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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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故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眨眼間兩具血糊糊的屍體擺在面前,令人猝不及防,無論是馬皇後苦口婆心的賜書勸告還是洪武帝賜得以防萬一的尚方劍都沒派上用場,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眾人皆以為馬曄官迷心竅,誤入歧途,誰知馬曄只是窺覬,挑破軍民矛盾的另有其人?

沐春以聖旨和走馬符接管貴州衛,馬曄一死,十萬駐軍皆為他戴孝,可見馬曄在軍中風評向來絕佳,為了穩住軍心,沐春請了寺廟為馬曄做了三天三夜的法事,將其棺槨運到京城下葬。

紀綱帶著錦衣衛搜查了馬曄和幕僚的住所,馬曄果然清廉,所用之物皆是舊物,內衣還有補丁,幾乎沒有私財。

紀綱在馬曄這裏毫無收獲,但在幕僚的住所床底下地磚找到了一塊松動的磚頭,地磚下面有暗格,搜到了一些莫名其妙暗語寫就的書信,紀綱就是搞特務工作的,識別出這是北元樞密院的暗語。

大明的暗探快把樞密院滲透成篩子了,很快破譯了書信,皆是幕僚匯報貴州衛動向的之語,並且還有執行任務,利用馬曄的欲望來挑撥貴州軍民矛盾,待貴州大亂,北元乘機出兵,收覆貴州,光覆大元雲雲。

對過筆跡,確認無誤是幕僚的字跡,紀綱大喜,這麽快就破案了,原來幕僚是北元奸細,見挑撥奸計失敗,難逃一死,幹脆殺了馬曄這個大將,為北元除掉一個勁敵。

紀綱將幕僚實為北元奸細的消息公布,軍心悲憤,發誓為馬曄覆仇,沐春整日領軍操練,讓他們發洩怒火,軍心就這樣被仇恨穩住了。

此時正值夏天,天氣炎熱,馬曄的屍首由彜人的巫師做了防腐處理,咽喉可怕的割傷也用針線縫過了,特做了豎領的壽衣給他上,躺在棺材裏的模樣方能好看些。

幕僚程鵬舉被鞭屍那日,胡善圍在房間托腮沈思,她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紀綱查案,三分靠打三分靠罵三分靠運氣,只有一分是靠腦子。奸細的信件會那麽容易找到?哪怕用暗語書寫,一般也是閱後即焚吧,怎麽輕易讓紀綱找到了?

可是這樣的疑問她不方便當眾講,因為那時貴州衛群情激奮,實在太需要紀綱“及時破案”,給十萬將士一個交代了,否則可能引起嘩變。

幕僚的名字很熟悉,好像在那裏見過,可是鵬舉這個名字太常見了,印象並不深刻,胡善圍如老僧入定,坐了一下午,不停的想著程鵬舉的履歷,“江西人,洪武三年中舉人……”

突然腦子靈光一閃,對了,就是這裏!

她跑去找奢香夫人,“奢大人可否將洪武三年的朝廷邸報借來一用?”

地方官遠離京城,大多通過邸報了解朝廷動向,奢香夫人身為宣慰府同知,肯定收藏邸報。胡善圍為了解前朝政事,也是時常翻閱舊日邸報作為消遣,大明開國只有十五年,邸報也就一箱子而已,翻來覆去的看,慢慢的能夠將內容記在腦子裏。

幕僚程鵬舉是舉人,大明開國後,求賢若渴,在洪武三年恢覆科舉制度,開始建國以來第一場鄉試,在京城應天府,以及各個行省分場舉辦,甚至連安南、占城、高麗等藩國也容許舉辦鄉試,考中者為舉人,各地的新舉人在洪武四年奔赴京城參加會試,這一科叫做辛亥科,一共有一百二十個新科進士上榜。

這是大明第一科,這一百二十個新科進士如今都是國家棟梁,連舉人也是緊俏的人才——因為次年洪武帝就因國家疆土擴張太快,急需大批的實用型的國家公務員而暫停了科舉,取仕用薦舉考核制度,以實用為標準,只要有能力,不計較出身,不靠科舉功名也能當官,甚至連和尚、道士等方外之人,只要肯為朝廷效力,也能封官,這是洪武朝初期最具特色的官場。

一直到天下初定,在今年,也就是洪武十五年,才重新恢覆科舉取仕的模式。

所以大明足足有十年沒有出現新的舉人,以前那些在會試落榜,沒有考中進士的舉人人數並不多。

考中秀才就能計入縣志,考中舉人還能在邸報中留名,胡善圍按照程鵬舉的籍貫,找到江西考場的舉人名單,果然找到了程鵬舉的名字。

此外,有一個叫做劉海的江西舉子,此人現在是禦史臺的一個禦史。正是這個叫做劉海的小禦史上書洪武帝,請求洪武帝為漵陽王郭子興立碑,並將其靈位請至太廟,和大明開國功臣們擺在一起,永遠享受皇室子孫後代的香火供奉。

洪武帝同意了立碑,並親自寫碑文,只是拒絕了靈位請到太廟的建議。

因郭子興立碑,後宮郭惠妃在貴妃之位的爭鬥中出局,不戰而敗。

劉海和程鵬舉都是洪武三年的江西舉子,劉海的奏折導致郭惠妃出局、刺殺馬皇後的蠶母也是江西人、程鵬舉挑撥馬曄,失敗後還殺了馬曄……

難道程鵬舉游說馬曄,實際上和後宮有關,程鵬舉那些通元的密信只是幌子?

劉海,程鵬舉、蠶母,這三人有何關系?

後宮那個嬪妃能夠這麽大的本事,將蠶母這個漢王餘孽,劉海和程鵬舉兩個江西舉人收在旗下,為她所用?

此人在宮外有那麽大的勢力,娘家必定顯赫,“二李二郭”中,唯有郭寧妃最符合胡善圍的猜想。她兩個哥哥都是侯爵,家門顯赫。

胡善圍迫切的回京,把她的發現和推測告訴馬皇後,除此之外,她還要帶著奢香夫人和馬曄的屍體回京覆命。

馬曄堂堂武將,被文人暗算,死前還被撤職。馬皇後若知道侄兒死得如此窩囊,定會傷神。馬皇後身體本就不太好,重重打擊之下……

胡善圍不敢多想,只想速速回京。

劉淑貞應諾,捉了一對綠孔雀獻給馬皇後,“八月初八是皇後娘娘五十一歲生日,聽說在中原,你們把綠孔雀稱為鳳凰,只有皇後才配鳳凰,這是我們水東家送的壽禮。”

沐春突然接手十萬駐軍,一應軍國大事要經他之手,整日忙得焦頭爛額,覺得還是打仗比較爽利,操起兵器就是幹,打完班師回朝,那有這麽多麻煩事?

可是新的指揮使不來,他也不能撂挑子走人,前方大明南征軍繼續挺進,他坐陣大後方,一定要穩住。

胡善圍要走了,他抽個空去送行,發現胡善圍不僅面上淡淡的,眼神裏還深藏著一絲焦慮,知道此時她心情不好,不便“動手動腳”試探,立刻收斂了眉眼,“你是不是因馬曄慘死而覺得不好和皇後娘娘交代?你放心,娘娘並不遷怒於人,她不會怪你的。”

涉及宮廷,很多事情不好和沐春這個外臣明說,搞不好會引火燒身,害了他,胡善圍將錯就錯,嗯了一聲,“我知道了。貴州一行,才知天下之大,雲貴之地並非傳聞中窮山惡水,煙瘴毒霧彌漫,這裏其實是一塊寶地,難怪皇上要南征。待南征結束,你我京城再見。”

沐春舉起右手,“我們一定會勝利的,他日南征軍班師回朝,我們京城再見,擊掌為誓。”

胡善圍舉手蜻蜓點水般輕輕一拍,沐春頓時滿足了,決定今晚不洗善圍姐姐拍過的右手。

道路漫長難行,為了趕在馬皇後生日之前到京城獻禮,除非是大風大浪的夜裏,船隊都不曾靠岸,日夜兼程。

到了京城,夏天已經結束,已經入秋了,正是八月初一,再過七天,就是馬皇後生日,大官船靠岸時,已經有不少藩國的使團的大船載著貢品和壽禮等待在千秋節的時候進獻給馬皇後。

大船靠岸,早早在港口等候的錦衣衛指揮使毛驤登上船,“皇後說馬曄的棺槨不用進城了,直接轉到家鄉宿州老家馬家祖墳安葬,宣貴州宣慰府同知奢香即可進宮覲見皇後。”

皇後娘娘為何如此著急?

胡善圍心中疑惑,一切要等見到皇後再說,她帶著換上官袍的奢香,到了坤寧宮。這三個月來,是沈瓊蓮代替胡善圍行司言之職,故人重見,沈瓊蓮比以前穩重了不少,喜怒不行於色,見到胡善圍歸來,並無驚喜表情,例行公事般說道:“請胡司言和奢大人在偏殿稍等,我去傳話。”

快半個小時過去,沈瓊蓮才姍姍來遲,“請胡司言隨奢大人覲見。”

馬皇後穿著鳳袍端坐,三個月不見,好像又枯瘦了些,大概是受到馬曄之死打擊的緣故,不過她雙目有神,看起來精神還不錯的樣子。

奢香按照胡善圍事先教的禮儀,行四拜禮,馬皇後賜座,奢香細說了馬曄之死前因後果。

聽到侄兒之死,馬皇後並無動容之色,“無論馬曄被何人所害,他始終是做錯了,你是大明的官員,也是誥命夫人,豈能被馬曄肆意侮辱,挑起水西家和貴州衛矛盾,更是罪上加罪。人就是這樣,一步錯,步步錯,好在他最後理智尚存,認罪接旨,貴州衛十萬將士避免了嘩變之禍,故,本宮容許他這個罪臣葬在馬家祖墳,仁至義盡。”

馬皇後果然如胡善圍所說的善良宮正,並不徇私護短,哪怕馬曄被刺殺,她沒有遷怒別人。

奢香很是感動,說道:“皇後娘娘賞賜的農具農書和紡車織機,還派人熟悉農事的官員和工匠們手把手教水西百姓,這是比金山銀山都珍貴的禮物。長期以來,雲貴之地被重山阻隔,道路難行,這一路旅程微臣深有所感,微臣是水西家頭人,也是大明貴州宣慰府的官員。為了造福山裏山外的大明百姓,微臣今日立下誓言,願意舉族開山鑿險,開置驛道,將天險變為通途,從此水西家和中原不再被重山阻隔。”

一條路可以改變一切,以前大明南征軍要跋涉一個月才能到的地方,三天就可以了,直接控制雲貴。水西家也即將改變千年來一成不變蒙昧閉塞的狀態。

奢香立下誓言,馬皇後和洪武帝厚賜奢香,封奢香為順德夫人,封劉淑貞為明德夫人。

奢香回到貴州,和宣慰使劉淑貞商議修驛站,兩人帶著水西家水東家分工合作,一起修路。

愚公移山只是傳說,奢香和劉淑貞浩大的“移山”卻是現實,一座山翻過一條河,走過千山萬水不寂寞,一條縱橫貴州的大道連通了元代時期修的黔蜀周道,將貴州和雲南四川連在一起。

她們在大道修了龍場、陸廣、谷裏、水西、奢香、金雞、閣鴉、歸化、畢節九個驛站,以龍場驛站為首,俗稱龍場九驛,造福千百年之久,永遠留下奢香夫人和明德夫人的傳說。

洪武帝大讚:“奢香歸附,勝過十萬雄兵。”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且說奢香歸附,發誓修路,將馬曄引發的戰火掐滅在搖籃之中,化險為夷,奢香劉淑貞即將開始她們人生中最偉大睿智的壯舉,宮廷裏的胡善圍並不算圓滿的完成任務,官覆原職。

臨時頂替的沈瓊蓮卻並無如釋重負之感,乘著交接工作,四處無人,她拉著胡善圍耳語道:“皇後……不好了。”

“什麽意思?”胡善圍很是疑惑,“明明召見奢香的時候看起來還很精神。”

沈瓊蓮嘆道:“原本都弱得下不了床,但因接見奢香夫人涉及軍國大事,不能怠慢遠道而來的奢香,皇後逼著茹司藥用了猛藥,頸部和腰部還紮著針呢,被衣服蓋著看不見。短時間不用人攙扶,坐在椅子上和奢香夫人說話而已,如今被那猛藥掏空的身子,恐怕到了燈枯油盡的時候了。”

胡善圍心裏猛地一沈,連連搖頭,“不可能,再過七天才是五十一歲生日,皇後娘娘還不算老,怎麽短短三個月不見,就到了燈枯油盡的時候?一定有什麽不對,我要見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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