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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舌尖上的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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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包子的隊伍猶如一條見不到首尾的長龍,胡善圍等人夾雜其中,和排隊的路人攀談,她在一個熱情的老嫂子旁邊,成功地將話題從“小夥子你從哪裏來到哪裏去,家裏幾口人有沒有娶妻?大嫂給你介紹個一個好的”轉變為:“聽說朝廷派的人在西安消失了,大嫂有沒有聽過”。

中老年婦女就是喜歡鮮嫩的小夥子,“咋沒聽說過?那時剛入秋,秦王府早早的清洗路面,還命令必經的街道擦洗門面,重刷油漆,更換老舊的招牌幌子,那架勢,可熱鬧了,我們都以為皇上來了,西安城要接駕呢……”

從老嫂子的話裏可以看出秦王府熱情接待了劉司言一行人。

胡善圍又問:“那離開的時候呢?老嫂子去看熱鬧了沒有?”

老嫂子搖頭:“京城來的人好像沒呆幾天就走了,走的那天,聽說北元軍隊擾邊關,為了安全,那幾天城門查的緊,我們西安本地人進出都要帶著戶籍,說是為了防止北元奸細混進城裏,所以那天京城的人離開西安城時,王府封閉了必經的街道,店鋪關門,每個街口,巷子口都站著府兵,我們想看熱鬧,也湊不進去啊。”

也就是說走的那天,北元擾關,氣氛比較緊張,街道封鎖,普通老百姓根本湊不過去,親眼看見京城使者使者離開……

這時混雜在領包子人群中的時百戶等八人也打聽到了消息,大家湊在一起交換信息,對劉司言一行人進城出城的描述大同小異,單獨的個人會說謊,會有個人好惡而誤解,但是從群眾中來的消息,群體記憶還是比較客觀的。

也就是說,除了秦王府的自己人,沒有老百姓親眼見過劉司言一行人離開秦王府。

終於輪到胡善圍領包子了,老遠就聞到一股肉味、蒸汽和谷物混合的味道,令人口水直流。

尤其是當天空飄著大雪,北風呼號,即使不餓,也給凍餓了,咬下一口肉包子,簡直如見絕世美人,那味道簡直堪稱驚艷了。

包子涼了就不好吃了,胡善圍等人學著當地百姓的模樣,齊齊蹲在秦王府高大的墻角下趁熱吃肉包子。

金黃的油脂從時百戶的嘴角流下來,他舍不得擦去,伸長了舌頭,好像長了鉤子似的一舔。

果然是剛剛洗腳上岸的土匪,一點官威都沒有。

胡善圍把自己的包子遞給他們八人,“我不吃,你們分了吧。”大風大雪裏露天吃東西,她怕傷著胃。

八人歡呼:“多謝少東家!”

秦王府做的肉包子太良心了,薄皮大餡,八個大男人分一個包子,一人能吃一口。

據客棧牙行的經紀人說,為了施舍肉包子,今天肉市一半的貨物都流入了王府。

胡善圍蹲在墻角打量著秦王府,問時百戶:“你能翻過這麽高的院墻嗎?”

時百戶當即求饒:“能翻,但是翻過去很容易被守衛發現——我以前幹盜賊那一行,最忌諱的就是大雪天幹活,容易留下腳印,暴露行蹤,而且大雪天的晚上和白天黃昏時差不多,大雪反光,葉子也落了,幾乎無處藏身。”

如此看來,夜探王府是不可能了。

一個肉包子很快就吃完了,百姓們咂嘴回味餘味,紛紛感嘆王府如何仁慈,如何愛民如子,生了大胖兒子,也沒有忘記藩地百姓。

胡善圍聽著百姓的議論,秦王就藩這兩年來,用心治理藩地,保護邊關,是個仁慈且有威望的藩王,頗受百姓愛戴。

可是……為何劉司言一行人會神秘消失?難道秦王府在隱藏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胡善圍身在墻角,心已經飛進了王府。

次日,胡善圍等人拿著綢緞樣品,跟著牙行的經紀進秦王府。

昨晚經紀特地來囑咐過了,穿的好點,給王府管家一個好印象,你們穿的越好,就越給手裏的貨物貼金。

所以胡善圍在咽喉上粘上一個假喉結後,幹脆把崔尚宮送給劉司言的狐皮裘披在棉衣上,活脫脫一個暴發戶形象。

這個狐皮裘做成凈面白緞,裏發燒、出風毛的樣式,男女皆適合,披在身上,猶如披著一片潔白柔軟的雪花,如謫仙飄然而來。

經紀人看了,拍手叫好:“少東家有這等好貨,為何不早點拿出來?”

胡善圍說道:“這是我家鎮店之寶,用來裝門面的,不賣。”

商人身份低微,從王府後門的西角門入王府,先是經過馬房和仆役房,再路過一個大廚房,不停的有人擡著肉送進廚房,王府施舍肉包子要持續到長子洗三那天,廚房日夜輪軸轉,隔著老遠都能聽見咄咄如馬蹄奔跑的聲音,裏頭正在剁餡料。

時百戶的口水如黃河泛濫,決了堤,咕嚕一聲,吞咽進去。

一旁胡善圍說道:“這就饞了?等回到客棧,給你買一屜肉包子,吃個夠。”

時百戶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不用了,我就是覺得不要錢的肉包子更香一些。”

牙行經紀引著胡善圍等人來到外院的一處院子,等候通傳。

約等了一刻鐘,有帶著黑色六合帽的體面小廝來傳,經紀人眉開眼笑,給小廝塞了個紅封感謝,眾人跟著進屋。

屋裏燒著地龍,很是暖和,胡善圍靴尖的白雪瞬間融化,墻角還有一個一人高的西洋大座鐘,他們進屋時,鐵錘般的鐘擺開始敲起來,咚咚咚,響了十下。

大座鐘價值不菲,貴重無比,以前宮裏胡貴妃得勢的時候,曾今賜給女官江全。這個牙行經紀所言非虛,他果然認識地位高的大管家。

連管家的書房都能用上大座鐘,可見秦王府之豪奢。

人靠衣裝,胡善圍學著男子的步伐,邁開大步走進來,身上純白的狐裘隨風擺動,連低頭看賬本的大管家都不禁擡頭,看了她一眼。

胡善圍行了禮,遞上貨單,時千戶等人將綢緞樣品擺在案上,供大管家挑選。

大管家拿著貨單,隨便挑了幾個塊布匹摸了摸,說道:“這些貨我都要了,你開個價。”

胡善圍伸出一個巴掌,報了個和市價差不多的價格,說道:“就五百兩吧,希望王府以後多多照顧我們生意。”

經紀人面露失望之意。

胡善圍目標不是賺錢,是為了盡快達成交易,再次有機會進王府。

大管家點頭,“行,明日還是這個時辰,你們過來交貨,賬房會給你們現銀。”

胡善圍等人告辭,大管家看著她的白狐裘,隨口問了一句,“類似你身上的狐裘還有沒有?這種毛色很是不錯,主子們一定喜歡。若有,也都擡過來給我瞧瞧,照例有多少要多少。”

胡善圍忙道:“管家好眼光,只是我家主要做綢緞生意,很少涉足毛皮,偶爾遇到好的會收一些,這件是我們鋪子鎮店之寶,小的穿過了,不好轉賣給王府。以後若有類似極品毛皮,一定首先過來獻給王府。”

出了房門,經紀人嘆道:“我說少東家,你價格報低了,為何不按照我們昨晚商議的,報個六七百兩?”

經紀人抽二成,價格越高,抽成越高。

胡善圍說道:“這不著急賣完回家過年嘛,咱們以後長長久久的合作,先給大管家一個好印象,以後有的是機會賺錢,你說是不是?”

經紀人直嘆氣:“少東家都開口了,我還能說什麽,明日再來吧。”

胡善圍像鄉下人進城似的打量著王府假山景觀,問道:“你是怎麽攀上大管家的?好氣派的王府,真想進來逛一逛,就不枉此生了。”

為了以後的合作,經紀人存心在她面前顯示他的臉面,“我姐姐家的鄰居的閨女嫁給了大管家兒媳的陪房,王府每年的花木都是我找人供的,你要想進來逛一逛,不是沒有機會,後天要往王府送幾車剛剛開花的水仙,你們裝作花匠進來,我和大管家兒媳的陪房打招呼,帶你們逛逛,不過,醜話說在前面,外院是可以的,內院女眷們住的地方,外男不能踏入半步,要砍頭的。”

胡善圍笑道:“那是當然。”

不要著急,一步步的來,先摸清王府外院再說。

胡善圍一行人出了後角門,外頭排隊領肉包子的隊伍已經繞著秦王府一整圈了。

時百戶還想排隊領一個不要錢的肉包子,一看這個長度,徹底打消了想法。

秦王府,大管家去了王府府軍駐地,找了真正的陸總兵。

洪武帝規定,藩王府可以擁有五千府兵,用來保護王府安全,聽候藩王指揮,藩王有權任命府兵的官員,所以陸總兵是秦王心腹。

大管家對陸總兵說道:“今日王府來一個南方的綢緞商人,貨物平平無奇,買下來用來給大哥兒洗三的時候賞人,可是那個商人身上穿的那件狐裘似曾相識,很像去年過年時,秦王殿下送給帝後的年禮之一。”

陸總兵一聽京城兩個字,劍眉緊鎖:“你確定?”

大管家說道:“不是很確定,但也差不多了。年禮是小人親自打點的,挑最好的送到京城,以顯王爺的孝心。狐裘珍貴,一絲雜毛也無的白狐裘更甚,整張的極品白狐皮拼成一件狐裘,更是難得,所以小人一看商人身上穿的狐裘,立刻懷疑那商人的真實身份,就馬上跑來給您報信。小人已經派人跟蹤,在他們所住的客棧布置了眼線,查他們的底細。”

這也是巧了,秦王送給帝後年禮,馬皇後不喜豪奢,這些珍貴皮毛一般用來賞人,尚宮局曹尚宮是馬皇後在後宮最得力的助手,馬皇後很是厚待她,崔曹尚宮心氣高,一般的東西不入眼睛,且喜歡和別的尚宮攀比,總想壓別人一頭。

馬皇後對手下人的性格了如指掌,於是投其所好,將最好的狐裘賜個終年忙碌的曹尚宮。曹尚宮擔憂劉司言的安危,於是在胡善圍臨行前將最心愛的狐裘托她捎帶給劉司言。

兜兜轉轉,落在胡善圍手裏,可是出發前曹尚宮和胡善圍為了梅香送的棉襖而大吵一通,曹尚宮氣吼吼的走了,那裏有機會告訴胡善圍狐裘的來歷?

胡善圍為了裝門面,達成交易,穿上了狐裘走進秦王府,被大管家一眼識破了!

陸總兵點點頭,“你做的很好,好好盯梢,不要打草驚蛇,萬一他們背後還有人呢?務必先查清楚了,只要他們還在西安城,就逃不過我們的手掌心。”

大管家問道:“那秦王那裏……什麽告訴王爺?昨天大哥兒出生,王爺二十五歲才得子,高興的一宿沒睡,一直盯著大哥兒,這會子剛剛合眼歇下,小人不敢打擾。”

陸總兵說道:“等我們探聽到了虛實再說,別一驚一乍,萬一只是普通商人,你大鬧起來,豈不掃了王爺的興。”

“是,我聽陸總兵的。”大管家領命而去。

大管家匆匆回到王府,戴著黑色六合帽的小廝忙給他脫下雪衣,換上常服,一通忙碌之後,左右觀察,悄悄跑進了王府後院。

不一會,後院的侍女來找大管家,說道:“如今王府添丁,王爺喜得麟兒。王妃曾經在大慈恩寺許願,如今願望實現了,雖然大哥兒是鄧側妃生的,但是王妃作為嫡母,大哥兒也是王妃的孩子,所以王妃要去大慈恩寺燒香還願,你們準備一下,馬上出發,去遲了,恐菩薩怪罪。”

如今秦王府,萬事都大不過大哥兒的健康,大管家忙答應了。

且說胡善圍等人對即將到來的危機無知無覺,回到客棧房間商議明日送綢緞時,如何找機會探一探王府。

為了防止有人聽壁角,胡善圍的房間在中間,左右房間住著時百戶等人,九人正憑著記憶,畫著王府地圖,有人敲門:“我是店小二,給你們送點心。”

胡善圍說道:“我們沒有要點心。”

店小二說道:“是別人送的,已經付錢了,不吃白不吃。”

難道紀綱他們即將進城,是來報信的?胡善圍收起畫紙,時百戶打開房門,店小二提著食盒,擺了滿滿一桌子。

眾人掰開一張張糕餅,在一疊山藥糕裏發現一張紙條,和一個錢幣大小的玉牌:“你已被大管家識破身份,有人跟蹤盯梢,想知道劉司言在那裏,立刻甩開眼線,去大慈恩寺,憑此玉牌從後門進,有人會帶你相見。”

一股挫敗感如泰山壓頂而來,眾人面面相覷,他們自認天衣無縫,如何被人識破了?

胡善圍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而後睜開眼睛,說道:“事情緊急,現在我們只得先賭一把。”

九人出門,離開客棧,裝作逛街看市場行情,分三人一組,以分開盯梢的眼線。胡善圍和時百戶以及另一個土匪百戶一組,去逛各種成衣鋪子。

三人在一個鋪子裏變裝,時百戶扮作老婦人,身材高大的扮作老頭,兩人成為一對夫妻。胡善圍則換了女裝,裝作兩人的孫女,親親熱熱的相攜而去,甩掉了眼線。

大慈恩寺,此時大慈恩寺為了迎接秦王妃燒香還原,已經清場。

胡善圍三人去了後門,門後守著的和尚一見她腰間的玉牌,立馬開門,引著三人走進寺裏,一直登上了大雁塔頂樓。

胡善圍看見一個披著黑色水貂大氅的人靜靜站在那裏,憑欄遠眺,一片片鵝毛大雪落在黑色大氅上,都保持原狀,不曾融化。

她應該站著有一會了,大氅薄薄的一層雪,像個雪人。

只是一個背影,胡善圍很失望:“你不是劉司言,劉司言沒有你高挑。你騙了我,你是誰?”

“我是誰?我到底是什麽人?”那人側身,好像有些恍惚,胡善圍只看見大氅兜帽下一截美玉似的、精致的、消瘦的下巴。

她的聲音清冷,且脆,如玉簪砸在石板上斷裂之聲,“以前他們叫我郡主,現在他們叫我秦王妃。我是誰?我也……很困惑。”

胡善圍大驚:居然是北元丞相王保保的妹妹,秦王妃!

秦王妃為何要幫我們?

時百戶說道:“你別說這些神神叨叨的話,我是個粗人聽不懂。你在點心裏賽紙條,說帶我們找劉司言,劉司言人呢?”

“過來。”秦王妃朝著他們招招手,“在這裏就能看見劉司言他們七十多個人。”

登高望遠,胡善圍等也走到大雁塔欄桿處遠眺,大雪紛飛,只能看見遠處巍峨工整、氣質恢宏的秦王府,已經像螞蟻似的圍了王府一圈,排隊領肉包子的百姓。

那裏是劉司言?

胡善圍說道:“王妃,你莫要耍我們,我們封皇後娘娘懿旨而來,調查劉司言一行人的下落,你若不配合,就是抗旨。”

如今胡善圍也敢在王妃面前擺出官威了。

秦王妃哈哈大笑,震得黑色貂皮大氅上的白雪都落地了,形同瘋癲,指著螞蟻般的長隊,和秦王府大廚房冉冉升起的炊煙說道:“劉司言一行人去哪兒?他們就在你們眼前啊,他們在王府地窖的冰室裏、在廚房的案板上、在肉包子裏、在飄著肉香味的空氣裏、在這些排隊百姓的肚子裏、有一些已經在茅廁馬桶。”

王妃頓了頓,說道:“他們,無處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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