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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見證奇跡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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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入秋,邊關都會出現動蕩。自從殘元逃到草原,建立了北元政權,重新恢覆了游牧為主的生活。

一到冬天,如果糧草牲畜不夠,就會騷擾邊關,燒殺搶掠。此時大明主要以防禦為主,因為大明的軍隊主要來自南方,很難熬得過草原的冬天,很少主動攻擊。冬天出擊的下場,基本都是在草原的暴風雪裏迷失方向,然後集體凍死。

北元軍隊一般搶完就跑,不會戀戰,反正大明軍隊不會一直追下去。

所以每次大明北伐反擊,基本都是等到開春,天氣暖和些才會出發。入秋後邊關局勢緊張,各種軍事動向和情報日夜不停的傳到洪武帝的禦案上。

從洪武帝漸漸冷卻的眼神來看,局勢不容樂觀。

胡善圍走的次日,正是霜降,洪武帝大閱兵。

大明立國,洪武帝認為元朝禮樂崩壞,天下混亂無序,便啟用各種古禮,比如軍事典禮,推行旗纛祭祀,在山川壇的左邊設了專門的旗纛廟,供奉旗頭大將,六纛大將等七大神位,每年驚蟄和霜降這兩天,都命太子朱標率領諸王去祭祀旗纛。

今天霜降日,洪武帝親自祭祀旗纛,並在當日大閱兵。前些日子秋糧豐收,洪武帝命令各地糧官不要將征收的糧食的入國庫,直接送往邊關,成為軍糧,朝中議論紛紛: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是備戰第四次北伐的征兆啊!

大閱當天,官員皆穿著大紅便服,先去閱武門等候聖駕。

沐春作為後軍都督府二品指揮僉事,也在武官隊伍裏排隊,不過他在一群公,侯,伯爵等武將面前,就顯得官職低微了。

他爹西平侯沐英、叔祖父宋國公馮勝、舅舅郢國公馮誠都在最前排,他站在最後,只能看見前輩們的背影。

沐春擡頭看天,心想善圍姐姐現在到了那裏呢?她此時此刻有沒有和我看著同一個太陽?

耀眼的秋日刺痛了雙眼,他放棄和太陽的對視,揉了揉眼睛,覺得眩暈,天也昏昏,地也昏昏,人也昏昏。善圍姐姐出差的第一天,想她。

遠處,鼓聲大作,洪武乘坐車輦而來,文武百官跪拜,迎接聖駕,鳴金時方止鼓聲。

洪武帝就禦座,兵部尚書吳琳奏請:“令各營整搠兵馬。”

臺上吹號角,揮黃旗。沐春換了戎裝,回到鷹揚衛,大閱開始。

先閱陣,鳴炮三響,官兵入校場,演示各種陣法。洪武帝看著沐春領著鷹揚衛進退得當,旗幟鮮

明,龍顏大悅,對西平侯沐英說道:“孺子可教矣。”

閱兵當日,不能說喪氣話,沐英只得捏著鼻子說道:“沐春確實有進步。”

再閱射,參與閱射的範圍就廣了,在兵部尚書吳琳奏請之後,所有公爵,侯爵,伯爵,駙馬,錦衣衛指揮使等等官階大的武官,全部在將臺比射箭的技術。

一共有兩項比拼,一項是在馬上射箭,可以射三箭;第二項是在下馬,站在地上射六箭,一共九發。

若射中靶子紅心,則鳴鼓以報,旁邊還有禦史和兵部官員記錄監視,確保公平競爭。

在這些大將們比拼騎射的同時,校場另一邊神機營開始在禦前演練各種槍刀火器等,展示各種新式軍械,洪武帝對火神槍、大炮等等火器格外有興趣,甚至走下禦座,詳細觀看。

等火器演練結束,另一邊武將們的騎射比拼也結束了,吳尚書將結果呈給洪武帝觀看,魏國公徐達、西平侯沐英這種沙場老將,都是九發九中。連青年一輩的沐春也是同樣的好成績,洪武帝當然開心了,特叫了年紀最小的沐春過來禦座前,說道:“你今日表現不錯,想要什麽獎勵?”

沐春說道:“按照大閱的射箭規矩,九發九中,獎勵十兩銀牌即可。”

沐春臉皮再厚,也不敢多要。

上一次洪武帝將才十七歲的他封了後軍都督府指揮僉事,朝中已經不少人不滿,覺得不公平了。連親爹沐英都求皇上要他先試官,再封官。

沐春表面依然吊兒郎當,其實內心壓力很大,他在鷹揚衛近乎玩命似的操練軍隊,明明是個童子雞,卻故意裝作風月場的老江湖,說些混賬話,做些猥瑣動作,嚇跑了善圍姐姐,就是想要證明他對得起這個職位,不靠父親的恩蔭,他也可以封侯。

大閱已經到了尾聲,緊張的氣氛輕松下來,洪武帝看著軍中人才濟濟,老中青都不曾斷了傳承,代代輩有人才出,這是大明即將開始第四次北伐的基礎,洪武帝很是滿意,充滿信心。

遂賜了酒菜,百官謝恩。酒至半酣,沐春的舅舅、郢國公馮誠好像有些醉意了,指著沐英沐春父子兩個說道:“都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今日妹夫和外甥騎射成績一樣,平分秋色,可見妹夫寶刀未老,外甥還需努力啊。”

馮誠和沐英的矛盾,全城皆知,不少人起哄道:“今日機會難得,父子都在這裏,可否再比一次,一決勝負?”

沐英不想打:贏了是他應該的,誰叫他是老子呢?若打不贏,輸給親兒子……有損顏面。

於是乎,沐英恨透了小舅子馮誠出的餿主意——你就是故意裝醉!看我出醜!

洪武帝今天心情好,大閱意猶未盡,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問沐春:“春兒,你敢不敢應戰你父親?”

沐春心中狂喜:我爹平時幾乎見我就打!我是他兒子,不能反抗和他對打,否則就是不孝,每次只能狼狽逃跑,今日有機會和他公平對抗,簡直天賜良機啊!

遂說道:“聽憑皇上吩咐。”

洪武帝說道:“好,那就比騎射,在校場立九個靶子,你們父子騎馬,從東西兩個方向疾馳放箭,看誰射中的靶子多,誰就獲勝。”

沐春:太好了!騎射正是我擅長的。

皇上金口玉言,沐英心裏再不情願,也要保持微笑,“臣,遵旨。”

沐春拿起長弓,正要下去準備,洪武帝看到他手中半舊的弓,一怔,問道:“春兒啊,這張弓似曾相識。”

沐春雙手將長弓奉上,“皇上好眼力,這是微臣外祖父的舊物,舅舅贈給了微臣。”

郢國公馮國用,三十六歲就戰死了。

洪武帝磨蹭著掌心裏的長弓,昔日群雄爭霸的場面湧上心頭,“你外祖父是個英雄,倘若他還在世……”

洪武帝陷入回憶,在場老將觸景傷情,紛紛嘆息,就連燕王妃和徐增壽之父、大明開國第一功臣、魏國公徐達還感嘆道:“當年紹興之戰,郢國公於我有救命之恩啊。他沖進去救了我,自己身受重傷,醫治無效,就這麽去了。”

提起父親,第二任郢國公馮誠當場落了淚。

沐英見馮誠落淚,也跟著落淚哭老丈人。

虛偽!

沐春心中暗罵父親,心想,我外祖父若還在世,我母親就不會郁郁而終,你也不敢總是打我了。

眾人感傷了好一會,待沐英和沐春父子開始比騎射時,已經黃昏了。夕陽西下,這個時辰對東邊的人不利,因為逆光騎射,很是耀眼,容易出現失誤。

兵部尚書吳琳是個來自湖北黃岡的一只聰明的九頭鳥,他拿著一塊嶄新的洪武通寶,說道:“位置擲幣為定,若是正面,西平侯在東,若是背面,西平侯在西。”

洪武通寶正面是字,背面標記了銅錢的重量。

父子誰占據地理優勢,這就看天意了,和他這個裁判無關。

沐英豪邁的擺手說道:“不必了,我是他父親,我去東邊。”

沐春比他老子還能裝,說道:“都說戰場無父子,我不能占你便宜的,若失公平,這場比試毫無意義,請吳尚書擲幣吧。”

嘴上這麽說,心裏卻道:一定要是正面啊!

吳琳往天擲幣,銅錢旋轉,跳躍,最後落在他的手心,“正面,請西平侯往東。”

天時地利人和!沐春心中大喜,策馬去了西邊。

一聲鼓響,沐氏父子策馬飛奔,往校場中間靶位飛奔,父子之間的對抗正式開始。

秋日夕陽炫目,確實影響了沐英正常發揮,他瞇縫著眼睛,沐春拍馬先到,彎弓射箭。

第一射,中了。

鷹揚衛的人開始歡呼:雖說在軍營裏對上司沐春恨之入骨,恨不得打死他,但在外面,沐春若敗了,會害的整個鷹揚衛都沒有面子,所以,為了面子,還是希望不要臉的沐春能勝。

沐春受到部下的鼓勵,飛速從背後箭壺裏抽出第二支箭,上半身和胯下駿馬起伏保持同樣的節奏,瞄準了第二個箭靶子。

第二射,中了。

鷹揚衛又是一陣歡呼。

沐春眉飛色舞,頗為得意。

沐英聽到歡呼聲,眉頭都沒皺一下,直接從箭壺裏抽出了三支箭,搭在弦上,三箭齊發!

一二三,分別射向三個靶子,全中了!

“好啊!”將士們歡呼,為沐英鼓掌。

只有郢國公馮誠巋然不動,心想臭小子沐春你倒是想想辦法,贏過沐英。

這時沐春咬咬牙,從箭壺裏抽出三支箭,也一起搭在弓弦上,三箭齊發。

第三和第四個靶子中了,但是第五個沒有射中紅心,算脫靶失敗。

沐春畢竟才十七歲,剛剛奔赴江西怪石嶺打完了他的處女之征,箭術不如身經百戰,且天分奇高的父親。

沐英輕蔑一笑,再次三箭齊發,六個箭靶子的紅心都是他的箭。

沐英反敗為勝,後來居上,反而領先了三箭。

鷹揚衛的人面面相覷:完了,沐大人要敗。

這時,父子胯下的戰馬剛好在靶場中間交錯,兩人擦肩而過,沐春看見父親輕蔑嘲笑的眼神,頓時怒火中燒,怎麽辦?

這種情況,怎麽反敗為勝?

這時身後再次騰起破空之聲,沐英又又三箭齊發,僅僅挽弓三次,就完美完成了比賽,九發全中。

而沐春已經脫靶一次,餘下的四支箭矢即使全部射中,也是失敗的結局。

怎麽辦?怎麽辦?有了!

沐春靈機一動,想到一個獲勝的方法。

接下來,是見證奇跡的時刻,令在場所有文武百官終身難忘:

沐春從箭壺裏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但是,他的目標不是箭靶子,而是箭靶子紅心上父親射出去的箭!

弓箭飛出,連續咄咄兩聲,這支箭把父親射在靶子上的箭射下了兩支……

再次彎弓射箭,咄咄兩聲,這支箭同樣和父親的兩支“同歸於盡”。

於是,沐英只剩下五支箭了,而沐春射中了四支,關鍵是,沐春的箭壺還有兩支箭還沒有射出去呢!

這一下,輪到沐英感受比賽還沒結束,但是結局已經註定了的悲劇。

如果沐春繼續用這個方法,那麽比賽結束時,沐英只有一支箭孤零零的在箭靶子上,而沐春有四支,完勝父親。

大閱場上,文武百官皆被沐春的詭計多端(無恥)震驚了,只有舅舅馮誠眉開眼笑,第一次覺得外甥看起來那麽順眼。

倒是鷹揚衛的人司空見慣:很奇怪嗎?我們見過沐大人更無情無恥的一面呢。

不過,沐春到底給父親留了三分顏面,餘下兩箭,都射中紅心,沒有把父親的箭射下來。

裁判兵部尚書吳琳數了靶子上的箭,做出裁決:“西平侯五支中靶,沐僉事中靶六支,故,沐僉事險勝一箭,得勝。”

場上氣氛有些尷尬。

“好!”郢國公馮誠第一個站起來鼓掌,“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我父親若泉下有知,必定高興極了。”

馮誠提起親爹,眾人也都給面子,紛紛鼓掌。

沐春下馬,對沐英說:“爹,兒子雕蟲小技,讓您見笑了。”

沐英氣得咬牙切齒,面上還要保持慈父的笑容,“你果然長進了,為父很欣慰啊。”

洪武帝笑道:“虎父無犬子,你們父子都是大明棟梁之才,重賞。”

洪武十三年的霜降大閱兵就在沐家父子爭輝的噱頭中落幕了,給京城豪門又增添了不少談資。沐家和馮家之間的恩恩怨怨,比唱戲好看多了。

散場之時,魏國公徐達叫住了沐春,說道:“你外公對我有恩,我一直尋思報答。以前覺得你年紀小,性格跳脫,以為你只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不過,你在怪石嶺剿匪平亂,表現不錯。今日大閱兵,又見你把一盤散沙的鷹揚衛練得進退有致,你與父親的比賽,也能看出你是個有勇有謀之人,並非世人所傳的混世魔王。我且問你,想不想去西北邊關戍邊,見識一下真正的戰場?”

沐春狂喜,大聲道:“想!”

誰都知道,大明第四次北伐遲早要開始的,這是揚名立萬的大好機會。

徐達拍著他的肩膀:“好孩子,明日,你負責護送一批軍用棉衣去西邊邊關,順便在那裏駐守一個冬天,適應當地氣候和戰況,待北伐的時機一到,我會帶你踏上征途,踏平北元。”

次日,沐春領兵出發,奔赴邊關送補給,他在馬上打開一炳川金扇,上面正是胡善圍送給他的螃蟹詩,《七月二十日與景春於杭州酒樓吃蟹飲菊花釀》:

“無腸公子應多嬌,披盔舞戟玉門簫。塞外征伐八千裏,見炊卸甲訪菊花。”

善圍姐姐真是神人也,她預言到我會去西北出塞征伐。

“餵,大家動作快一點!西北都快下大雪了!將士們要挨凍的!”沐春催促著隊伍,心想我要是速度夠快,還能在西安和善圍姐姐重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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