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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胡典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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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善圍等二十個女官領旨謝恩,按照規矩,還要去坤寧宮馬皇後那裏再次叩謝皇恩。

自打進宮以來,胡善圍還沒見過傳說中的一國之母,特地好好打扮,選了最新的官帽和官袍,甚至不嫌熱的穿上了進宮第一天沐春為她從馬皇後那裏求來的靴子。

這靴子外面是小羊皮,裏子是福建漳絨,穿上去剛好合腳,胡善圍和馬皇後一樣,都有一對大腳板。

可惜今日不巧,馬皇後惦記孫淑妃的病情,去了乾清宮親自看女醫和太醫們一起會診。

坤寧宮,劉司言招呼二十個剛剛晉升的女官坐下吃茶,“今日皇後娘娘臨時有事,托我請你們喝茶。”

一般人來謝恩,很難見到皇後真面,就在宮外磕頭便是。在後宮,尚宮局的司言部門十個女官相當於帝後的嘴巴,專門轉達帝後的吩咐。馬皇後既然要六品司言來招呼這些女官,已經表明了對她們的重視。

宮女端來茶和點心,女官們吃相斯文,多少都用一點,畢竟是皇後的賞賜。

唯有十三歲的沈瓊蓮最放松,專“攻”面前的桂花糕,臉頰沾著糖霜。劉司言見她吃的香甜,命宮女又送了一盤,還給她換了新茶,“給沈掌籍換一杯紅茶,那個去油膩。”

沈瓊蓮在尚儀局司籍部門,如今升了一級,成為了掌字輩的女官,她這個掌籍依然是後宮的女教習,教授宮人。

“多謝劉司言。”沈瓊蓮吃空了一盤,一只胖手又向第二盤桂花糕發起“進攻”。

其餘女官喝的都是綠色的龍井,只有沈瓊蓮的茶換成了武夷山紅茶。她戴著烏紗帽,穿著官袍,打扮越是成熟,就越顯得一張圓臉稚氣,惹人憐愛,好像偷穿了大人的衣服,連劉司言也不禁“母性大發”,格外照顧她。

劉司言覺得有趣,問她,“你進宮五個月,習不習慣宮中的生活?”

沈瓊蓮說道:“不習慣。”

胡善圍和眾女官:幸好皇後娘娘今天不在坤寧宮!要不就尷尬了!

劉司言咳咳兩聲,問:“哪裏不習慣?”

沈瓊蓮:“那裏都不習慣。”

劉司言不知該不該將茶話會繼續,眾女官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嘴裏的茶點難以下咽。

幸好沈瓊蓮接著說道:“宮裏和家裏不一樣,規矩多。下官在家裏住了十三年,在宮裏才五個月,當然不習慣了。不過,以後會慢慢習慣的。”

眾女官松了口氣,有驚無險結束了茶話會。

劉司言親自送二十個女官出了坤寧宮,曹尚宮在議事房忙了一陣,出來透透氣,剛好和下屬劉司言碰上了,看見二十個女官的背影,曹尚宮打趣道:“怎麽樣?新來的那幾個厲害吧,有沒有探一探胡善圍的底?”

劉司言取出帕子擦了擦汗,“甭提了,一個沈瓊蓮就夠我受的了,胡善圍估計更硌牙,這一批女官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胡善圍回到宮正司,向範宮正交代坤寧宮賜茶的情況。

範宮正慵懶的搖著團扇,“這個沈瓊蓮總是出乎意外,說她清高持才傲物吧,她總能在最後圓回來,把人堵得無話可說。可惜我手氣不如崔尚儀,沒能把這種天才收入囊中——我不是說你比她差,你有你的好處。”

胡善圍訕訕道:“我沒有和沈瓊蓮比。”

範宮正將一個象牙牌遞給她,“這是你的名牌,證明身份之用。”

胡善圍接過象牙牌,圓形,巴掌大小,正面寫著:“宮正司,典正,胡善圍”,反面寫著“女官懸帶此牌,不許借失,違者治罪”。

脊部還刻著一行淺淺的楷書,“洪武十三年造”。

範宮正說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你是七品典正,從今日起就要當得起這份差事。你的第一個任務,是完成皇後的新懿旨,將《趙宋賢妃訓誡錄》印五百本,分給後宮嬪妃、皇室親王府裏的王妃側妃等姬妾,還有外戚的女眷。給她們講解清楚,不要觸犯戒律,要學習這些賢妃典範,重視家風家法。以前犯錯,她們找無知者無罪的借口,你給她們講明白了,她們要是再犯,就別怪皇上皇後起了雷霆之怒,後妃和其家族因自身不慎,而步入胡庶人家族之後塵。”

胡善圍頓時覺得腰間這塊象牙牌有千金重!

胡善圍頓了頓,鼓起勇氣,問道:“範宮正的意思是說,印書,賜書,講書,到執行這本書,都由下官一人完成?”

除了印書看起來比較簡單,其他各項任務好像都在得罪人!

從後宮,到親王府的王妃側妃,再到外戚內眷,只要是女性,統統得罪個遍。

“要不你為何會連升兩級呢?”範宮正拍了拍身體漸漸僵硬的胡善圍,“我看你天資聰穎,品行端正,堅強好學,這個艱巨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用肉眼可見,前途是一片刀山火海。

但若退縮,她將一無所有。胡善圍緊緊捏著腰間的象牙牌,典正的身份給她力量和勇氣,說道:“多謝範宮正對下官的信任,下官便肝腦塗地,也要完成任務。”

範宮正問:“你不害怕嗎?”

胡善圍說道:“只要能完成任務,前面便是一口油鍋,下官也淌定了。”

範宮正就是欣賞胡善圍骨子裏激發出來的狠勁,給她的壓力越大,迸發出來潛力就越大,總能給人驚喜。

範宮正原本是琢磨不透皇後娘娘的真實意圖,想要找個合適的人甩鍋,把壓力轉移,但現在對胡善圍的欣賞,她心裏有些愧疚,說道:“宮正司和皇後娘娘的懿旨就是你的後臺,你需要誰幫忙,盡管開口向我要人,我會幫助你完成任務。”

胡善圍不客氣,說道:“太好了,將來後宮嬪妃第一天的學習講解,我想請範宮正您親自授課。”

這個……覆水難收,範宮正的話剛說出口,不好意思拒絕胡善圍,“行,我答應你。”

胡善圍又道:“這五百書要賞賜出去,代表皇室的體面。需要請最好的雕版師傅,還有封面,紙張的選擇,裝幀等等,若想細節樣樣做得好,非杭州不可。下官的家裏是開書坊的,自宋以來,刻本的書籍以杭州為上,蜀本次之,福建最下。”

輪書籍,胡善圍是個內行人。範宮正覺得自己果然找對人,說道:“這個便宜,你親自去杭州召集十幾個雕版師傅,選擇紙張,油墨,裝幀等,連夜趕工,印刷五百套,運到京城,我給你十天時間,可做得到?”

“做得到,但是需要花費很多銀子。”

範宮正問:“你要多少銀子?”

胡善圍伸出一根手指。

範宮正:“一萬兩?”

胡善圍:“差不多一千兩。”

範宮正笑了,“瞧你這沒出息的樣,我還以為多少銀子呢,一萬兩銀子連一件龍袍都做不了。我給你兩千兩銀子,一切都要選最好的,且速度越快越好。皇後娘娘很重視這件事,書做的漂亮,娘娘面上也有光彩。”

胡善圍說道:“是範宮正修書修的好。”

好話人人都愛聽,範宮正笑容更盛,“哎喲,這小嘴越來越甜了。杭州之行,你身邊得有人伺候著,方顯得皇家的體面,我給你派幾個女秀才和宮女。女秀才伺候筆墨,宮女管著你的飲食起居。”

胡善圍乘機說道:“下官希望範宮正將梅香從禦膳房調出來,伴隨下官左右。”

範宮正說道:“一個竈下婢而已,準了。”

梅香終於擺脫了竈下婢的身份,離開油膩悶熱的廚房,對胡善圍千恩萬謝,提了熱水,要給胡善圍洗腳。

胡善圍拒絕了,“我把你從廚房撈出來,不是要你來伺候人的,也不是要你謝我,為我做牛做馬。你不用在廚房當值,才能有更多的時間學習。年底宮中宮女要大考,考過的稱為女秀才,當了女秀才,才有可能成為女史,才有升官的可能,否則你還會輕易跌回竈下婢的身份,時光蹉跎,你已經三十多歲了,再不出頭,可能一輩子都沒有機會。”

梅香羞愧,自知低估了胡善圍,拿著一本書去了燈下苦讀。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說沐春帶著一千雜牌軍,凱旋歸來,洪武帝龍心大悅,特在宮中賜了宴席,沐春一口氣封了八個土匪百戶,洪武帝也大手一揮,準了,很給面子。

宴席上,沐春喝了酒,就飄飄然,特意湊過去,給馬皇後看他的胡子,“皇後娘娘,您看我是不是像個大人了?”

馬皇後一見沐春,就覺得開心,各種憂慮暫且拋到一邊,摸著幹孫子的胡子,“是,小春長大了。”

沐春吃飽喝足,帶著帝後賜的禮物回到西平侯府。沐春不想回家,但是按照孝道,這些禦賜的禮物要供給祠堂裏的祖宗,還要送給父母。

沐春先去祠堂,給祖宗上香,然後去正房,給父母請安。

西平侯夫人耿氏感動得流著淚,“聽說你遇到了一萬胡美叛軍,十分兇險,若不是祖宗保佑,下了暴雨,恐怕——”

“你這次運氣好而已。”西平侯沐英打斷了妻子的話,板著臉教訓長子,“放火燒山,虧你想得出,須知玩火***,以後莫要如此莽撞行事。”

沐春覺得父親在找茬,“我不是玩火,我是火攻。”

玩火是小孩子的事,火攻是游擊將軍的戰術,我們不一樣!

沐英臉色陰沈,“你以為剿幾個土匪,就有資格頂撞我?”

沐春喝了不少酒,“父親,兒子後來不是剿匪了,是平叛軍。兒子以一抵十,以少勝多,滅了一萬胡美叛軍。”

處女之征就得勝,沐春很自豪。

沐英呵呵冷笑,“山上都是焦屍,一點證據沒有,誰知道是土匪還是叛軍?”

沐春哈哈大笑,反諷道:“父親教訓的是,說不定那些焦屍只是一群猴子呢。”

“放肆!”沐英將手中茶盞朝著兒子扔過去,沐春一偏頭,躲過了攻擊。

沐英拿起鞭子,抽向沐春,沐春舉著椅子格擋,退到門口。

沐春火冒三丈,大罵父親,“你就是覺得我不敢還手,才總是一言不合就打我。毆打一個無法還手之人,你算個屁英雄!”

沐英英雄一世,今年又取得第三次北伐勝利,兒子卻說他只是一個屁,如何不怒?他將一把長劍拋給沐春,大吼道:“來來來,從現在開始,你我不是父子,你有本事的話,跟我打一場啊!”

沐春呸了一聲,“你說不是就不是了?我真的和你打,一個不孝壓上來,我就完了,我才不上當。”

說完,沐春拔腿就跑,沐英欲追打,妻子耿氏死死抱住他的腿,“不可以啊,侯爺,他是你的親兒子。”

沐英好容易擺脫了妻子,一群兒女又圍過來,一起跪下求父親饒了大哥。

沐英在西平侯府“雨露均沾”,種子撒的均勻,除了耿氏生的次子沐晟,還有其他姬妾生了兩個兒子,四個女兒,個個不同生母。

沐春倉皇逃出家門,好好的慶功宴成了“家暴”宴。

他喝多了,扶著大樹狂吐,頭暈眼花,身體難受,心也難受,蜷在一家店鋪門口昏睡過去。

夜裏有流浪漢偷了他的外衣和錢袋荷包,就連鞋襪也一並偷走,夏天夜裏不冷,但是蚊子多,把他的臉都咬腫了,次日店鋪老板開門,發現門口熟睡的“乞丐”,嫌棄他臟醜,把他踢醒,給了他兩個銅板,“餵,去那邊橋洞睡去,別在我門口礙眼。”

沐春搖搖晃晃,到了秦淮河邊洗臉,清醒一下,卻被河裏的倒影嚇了一跳,胡子拉碴,衣衫不整,頭發亂成雞窩,臉還被蚊子咬的到處都是坑,好一個醜八怪。

沐春洗了臉,肚子餓得慌,發出瘋狂的鳴叫。他去了包子鋪,手裏只有兩個店主打發乞丐的銅板。

沐春買了個饅頭,包子鋪老板嫌他臟,不準他坐在凳子上。

沐春蹲在街頭啃饅頭,更像乞丐了。

這時路上有兩隊約五十個錦衣衛騎馬經過,中間有一輛馬車,為首的正是紀綱。

沐春忙將嘴裏的饅頭吐出來,沖過去大叫:“紀綱!借給我點錢!”

若不是聲音太熟悉,紀綱差點以為沖過來的乞丐是刺客。

“沐將軍?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

沐春說道:“一言難盡,一大清早你們去幹什麽?”

紀綱說道:“我們奉命保護胡典正去杭州印書。”

“哦。”沐春一把搶過紀綱的錢袋,倒出幾塊碎銀,“等你回來,我就還給你錢。”

沐春拿著銀子,想去買兩屜小籠包,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了什麽,問:“胡典正是誰?沒聽過宮裏有這號人物啊。”

紀綱說道:“就是那個胡善圍,昨天剛剛升了典正,連升兩級。”

沐春眼睛一亮,爬到了紀綱的馬背上,“我也去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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